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06章 交锋

  在看到徐恩允的一刻,江晚照脑子里突然打过一道电光,原本隐在云山雾罩背后的痕迹连成一线,隐约指向一个可能。

  她一直想不明白,倘若当初元宵之夜的失窃案真是焦阁老指使东瀛人所为,那么徐恩允在其中必定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既然他已经拿到随侯珠,为何不干脆带着东珠逃走,而是要兜这么大一圈?

  这个疑问是在江晚照南下的路上才有答案的:因为徐恩允最终的目的不是前朝宝藏,他是要将靖安侯拖下水,更有甚者……颠覆大秦国祚!

  这么一想,许多原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困惑,就有迹可循了。

  徐恩允不取随侯珠,不是他不在意传闻中的青龙宝船,而是在他看来,活着的靖安侯远比匿迹多年的死物更重要。青龙到手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一旦靖安侯被拉下马,大秦就少了一道镇守四境的万里长城。

  想通这一层,江晚照再看徐恩允的眼神便不大一样了。

  “这不是普通的海匪,”她不动声色地想,“他有手腕、懂取舍,最可怕的是有野心却不贪心,倘若放任他在东海一线坐大,江南……乃至偌大的中原腹地,怕是都永无宁日了。”

  然而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痕迹,不慌不忙的将挑出来的鱼肉吃了:“徐先生,您要是拿不准,咱们不妨在这儿多留几日,且看齐帅更想要咱俩谁的人头?”

  徐恩允垂下眼帘,一只手把玩着尖利的筷头。

  他用“诛心”挟制江晚照,江晚照不甘示弱,同样用靖安侯予以回击——在看到玄武战舰的一刻,她就有了猜测,及至在关船上撞见徐恩允,她更多了三分把握。

  “要是我猜得没错,徐先生在此相候不是巧合,而是您通过某种方式追踪到云梦楼的行迹。那么你能做到的,齐帅当然也可以,所以我们才会在南洋上撞见玄武战舰——由此可见,齐帅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

  江晚照偏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徐恩允:“徐先生,我反正不着急,不过您就不一定了吧?”

  徐恩允慢慢扣紧手指,他知道江晚照已经抓住自己的命门:时间!

  江晚照当然不担心靖安侯找上门,毕竟他俩同行一路,又有京城“倒戈一击”的情分。纵然眼下闹翻了,只要江姑娘肯虚以委蛇,混个活命总没问题,日后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徐恩允则不然。

  他在江南搅风搅雨,早就引起江南军和齐珩的注意,倘若真落入齐珩手里,最有可能的下场是被齐珩掏干净情报,再如同弃子一样拖上刑场。

  所以江晚照才能不慌不忙、智珠在握,因为她知道,徐恩允比她着急。

  这一局,看似徐恩允占尽上风,其实真正把握住主动权的是江晚照。

  “时隔多日,江姑娘真是长进不少,”半晌,徐恩允叹了口气,颇有深意地扫了丁旷云一眼,“不过江姑娘,你就不想替自己的好友讨回公道吗?”

  江晚照面颊一僵,眼底人眼可见地涌出戾气。

  徐恩允觑着她神色,已知自己这记猛药下对了地方:“您这位朋友因何身故,姑娘应该很清楚,不然也不会叛走海外,寻找传说中的前朝遗宝。既然你我人同此心,何不携手合作?”

  江晚照心说:谁跟你人同此心?老娘恨不得把你剁成个百八十块!

  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略有动摇的:“跟你合作?山河四象都在我手上,我跟你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江晚照没打算隐瞒自己手握山河四象的事实——当然,她也瞒不住。但她总觉得徐恩允有恃无恐,手里应该另有底牌,因此并不急着答应。

  徐恩允眼角弯落,翻开一个干净茶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江姑娘身中诛心多年,想必饱受其苦吧?为了表示诚意,在下愿将诛心解药先行奉上。”

  江晚照倏尔抬头,捏住茶盏的手指无端一紧。

  隔着方寸大的桌案,她和徐恩允各自拿捏住彼此的软肋,一边互相试探,一边诱敌深入。正如徐恩允耽搁不起一样,江晚照同样饱受诛心之苦多年,徐恩允肯奉上解药,无异于将一块撒了香料的诱饵送到她嘴边。

  哪怕明知那香饵背后还藏了利刃,她也不能不吞。

  江晚照:“你真的肯交出诛心解药?”

  或许是她说的太急切了,丁旷云脸上没有表情,一只藏在案下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摁住她。

  江晚照打了个激灵,立刻从百爪挠心的焦灼中脱身而出。她深深吸了口气,自嘲地勾起嘴角:果然,跟这些心眼赛蜂窝的枭雄豪客相比,她这点速成的“城府”还是不太够用。

  徐恩允却当她已落入毂中,这男人微乎其微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摆在桌案上。

  江晚照得了丁旷云的提醒,勉强按捺住火急火燎的心绪,原本三分的焦灼,她却故意显露五分在面上,劈手夺过荷包:“这当真是诛心的解药?”

  徐恩允坦荡道:“自然……丁先生身边想必带了杏林妙手,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交给他们检视。”

  丁旷云不置可否,而是接过荷包,放到鼻下嗅了嗅。半晌,他沉吟道:“确实是诛心的解药……只是缺了一味药材。”

  江晚照倏尔扭头,眼神凌厉:“你耍我?”

  “江姑娘误会了,”徐恩允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并非在下有意戏耍,而是这所缺的一味药材世间罕寻,唯独前朝宝藏中藏着一星半点。”

  江晚照想起丁旷云曾说过的话,瞬间领会:“圣婴果?”

  徐恩允含笑点头。

  “圣婴果是稀世灵药,自昭明一朝以后便绝了踪迹,”他正色道,“江姑娘若肯与我联手,身上余毒自可迎刃而解。”

  江晚照轻哧一笑:“那么大一笔宝藏,我只拿一味药材……徐先生这笔帐算得可真精!”

  徐恩允胸有成竹:“江姑娘若是愿意,宝藏中的奇珍异宝,在下可以分文不取——我只要一样。”

  江晚照不假思索,开口才发现和丁旷云异口同声了:“不成!”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徐恩允却是眼波倏沉:“姑娘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何必急着拒绝?”

  江晚照微微一哂:“徐先生连这批宝藏里最值钱的东西都藏着掖着……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前朝青龙宝船”之事,连齐珩这个调度四境兵马的靖安侯都知之不详,遑论其他人?徐恩允拧起眉头,有一瞬间怀疑江晚照是在诈他,然而他掉头瞥见丁旷云,想起云梦楼和前朝镇国公丁昱之间的渊源,便知道这一遭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

  “江姑娘说的没错,这笔宝藏里最值钱的不是金银奇珍,而是前朝遗留下的青龙战舰,”既然瞒不住,徐恩允索性摆出“坦诚相见”的姿态,“不瞒江姑娘,我潜入江南、费尽周章,也正是为了此物。”

  江晚照嗤之以鼻:“你拿了青龙战舰,掉头去对付我大秦百姓?徐先生,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你觉得我脑子不好使?”

  徐恩允笑了笑:“江姑娘都已叛走南洋,还当自己是大秦子民吗?”

  江晚照想说“废话”,丁旷云却在这时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江晚照百忙中一咬舌尖,总算将这句“粗口”换了个方式表达出来:“跟我有仇的是许时元,与普通老百姓可没什么关系……海匪也得讲道义,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与那姓许的有什么分别?”

  徐恩允叹了口气,意味颇为深长,听不出是讥诮还是感佩:“江姑娘不因私仇废道义,这份心胸,真是令天下须眉自叹不如。”

  江晚照却没把他的赞誉当回事:“少来!我知道你在心里暗搓搓地骂我‘假情假意’‘不识时务’——反正我命不久矣,落不落到你手里没分别,你要么提一个咱俩都能接受的条件,要么干脆一拍两散!”

  丁旷云暗暗扶额,听着她满口的海匪腔,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的苦口婆心都喂了狗。

  可这直来直往的棒槌做派却让徐恩允颇为头疼——他用诛心的解药为饵,本想引江晚照自己咬这个钩,谁知江姑娘滑不溜手,反将烫手的山芋丢了回去。他眼下占尽上风,当然可以斩了江晚照,然而没有江晚照,他拿什么挟制步步进逼的靖安侯?没有云梦楼的指点,他又凭什么寻到匿迹多年的前朝宝藏?

  眼看陷入僵局,丁旷云实在看不下去,在僵持不下的天平上轻轻放落一子:“既然两位各执一词,在下倒有一个提议。”

  江晚照和许时元两双眼睛同时转过来。

  丁旷云把玩着描金嵌玉的折扇,不慌不忙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既然贵我双方都对青龙宝船势在必得,不妨暂且携手,待寻得宝藏遗迹后,再各凭本事,不比坐在这儿空口画饼强?”

  徐恩允自以为是布局人,其实丁旷云和江晚照一唱一搭,早已将他不着痕迹地引入毂中。他看似把握了局面,实则四面楚歌,退路被一条条截断,除了按照丁旷云的设想走下去,别无他法。

  这一局,终究是徐恩允输了半筹。

  一行人在入夜后登陆,这是丁旷云的提议,他没解释原因,江晚照和徐恩允也没问。踏上陆地后,江晚照终于见识到传闻中的“北铜”——让她想不到的是,所谓“北铜”,其实只有几根标了刻度的转轴是铜铸的,支柱中间箍着一个半透明的琉璃圆球,上面用各色矿物标注出星辰北斗、二十八宿。

  更叫人暗暗称奇的是,这东西居然也是脂水驱动的,不必手拨,圆球就能自行转动,运转一周的时间正好是一天一宿。

  江晚照惊叹不已:“这就是北铜?好生精致,能卖不少银子吧?”

  丁旷云:“……”

  有那么一时片刻,他简直怀疑将这姑娘的胸口剖开,里头的五脏六腑必定是铜钱形状的。

  徐恩允背手身后,两旁黑衣人手举火把,护卫左右。徐恩允将其屏退,上前半弯下腰,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那圆球:“这便是四象之一的北铜?果然巧夺天工,东瀛可见不到这般奇巧的物件。”

  丁旷云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徐先生若是喜欢,不妨弃了东瀛,入我云梦楼,届时,诸如此类的奇巧物件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徐恩允挑了挑眉,不甘示弱:“素闻云梦楼立身百年、传承深厚,原来都传在这些奇技淫巧身上。”

  他语带讥诮,丁旷云听出来了,却不动声色:“那也好过某些不开化的蛮人,偏安一隅,便以为头顶巴掌大的井口是天地全貌。”

  他俩互打机锋不要紧,江晚照却有点受不住——可能是此次受伤损及元气,她最近越来越觉得压不住诛心,就算服了药,被夜风一吹,四肢百骸依然是针扎般的痛。

  但她生性倔强,不愿将孱弱之相亮给人看,因此脸上仍是面不改色:“两位聊完了吗?要是光耍嘴皮子不过瘾,不妨在这儿撸袖干一架?”

  两位须眉对视一眼,这才收了如簧巧舌,各自在心里将对方记下一笔。

  不过徐恩允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北铜确实颇为精巧,琉璃圆球看似浑然一体,其实是两片半球拼成一处,只需扣动机关就能分开。丁旷云熟门熟路地拨开琉璃片,那圆球里原来还有一片铜铸的支撑,径不盈寸,乍一看不知是放什么用的。

  江晚照无端觉得那尺寸眼熟,只是仓促间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丁旷云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她才恍然惊醒:“随侯珠……这个支架是为随侯珠设计的!”

  丁旷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山河四象虽是不同的四样物件,要想寻得宝藏,却是缺一不可,好比这随侯珠就是一例。”

  他一边说,一边将随侯珠安于支架上,又将琉璃圆球合拢如常。此时天球仪已经校准方位,随侯珠微弱的光则从一处细微的孔洞中透出,打在金属支架上——那铜架上竟然嵌了一片打磨光滑的西洋镜,将光束微妙地折射过一个角度,如此重复数遭,那细如须发的光终于寻到出路,从支架的小孔中射出,笔直地没入夜色深处。

  纵然以徐恩允的见多识广,一时竟也说不出话,待得反应过来,忙命手下熄了火把。这一日恰好是朔夜,空中云层厚重,无星无月,四下黑沉。火把一熄,那光便越显皎洁,直如明月一般,将如潮夜幕分海似的拨出一条道来,连两旁的礁石草木都清晰可见。

  丁旷云半蹲下身,借着光束瞧了眼罗盘,断然道:“往西北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