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07章 天工

  这海岛虽然远离中原、偏安南洋,却不像无人涉足,一行人在草窠灌木中跋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只见路途渐渐平坦,竟是有人用光洁的青石板铺地,在密林中硬生生开出一条道路。

  虽说经年日久,石板上渐生青苔,却始终不曾被荒草淹没,依稀能瞧出先人巧夺天工的遗迹。

  江晚照一只手摁住腰间短刀,亦步亦趋地跟在丁旷云身后,低声问道:“这条路后面有什么?”

  丁旷云坦然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知道?”

  江晚照瞪眼看着他:“这不是你们云梦楼老祖宗弄出的排场吗?你是他嫡系传人,怎么会不知道?”

  丁旷云颇为无语:“就算是云梦楼的老祖宗,也不见得会事事都记录下来……否则万一碰上狼心狗肺的徒子徒孙,胳膊肘向外拐,或者干脆调转炮口倒戈相向,该怎么算

  ?”

  江晚照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旋即,她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诡异的从丁旷云脸上掠过。

  “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发现,”她不动声色地想,“他口中狼心狗肺的徒子徒孙很像在说他自己?”

  两句话的功夫,地势渐高,那青石板砖逐渐升起,砌成一带高台。江晚照和丁旷云拾阶而上,只觉得那台阶漫漫无期,似是永远到不了头,四下里全凭丁旷云手中的天球仪照明,她走了半刻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这路什么时候是个头?”江晚照喃喃抱怨,“你们云梦楼的老祖宗该不会想把后世子孙活活累死吧?”

  丁旷云抿了抿唇,忽然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当年丁昱祖师将青龙大费周章地藏于此处,就是不想被后人找到?”

  江晚照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青龙是旷世神兵,一旦问世,引起腥风血雨已是意料之中,”丁旷云沉声道,“倘若当政者天资有限又不甘寂寞,那青龙便不是平定疆陲的利器,而是伤人伤己的凶器。”

  自古君王便有“一言九鼎”的说法,不是因为他们信守承诺,而是居高位者手握重器,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颗吐沫星子,落在老百姓头上,或许就成了毁家灭室的千钧泰山。

  “一发”尚且如此,何况是攻城略地的神兵利器?

  江晚照在心里默默估量,认为单从那一面之缘来看,当今已经将“天资有限”和“不甘寂寞”占了个齐全。

  “看来这一路不会寂寞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青龙问世之前,又有多少人命会填进去。”

  话音未落,丁旷云忽而站住脚,伸手将她拽住。江晚照猝不及防,趔趄了下才发现,这高台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横着一带断崖,黑黢黢的不知深浅,侧耳细听,能听见往来呼啸的天风撞击崖壁的动静。

  丁旷云将手中的天球仪摆在地上,校准方位,发现从小孔中透出的白光正正打落山崖,消散在夜色深处。他微一皱眉,向下张望一眼,断然道:“就是这里了!”

  徐恩允一路没吭声,此时却快步而上,学着丁旷云的模样探头张望一眼:“这底下黑沉沉的,似乎还有雾气阻挡,什么也看不清。”

  丁旷云俯低身体,视线与天球仪齐平:“不会有错,北铜指示的地点就是这里。”

  徐恩允犹疑道:“可是……”

  他话没说完,丁旷云已经提溜起天球仪,往前迈了一步,作势要往深渊里跳。

  江晚照吓了一跳,忙将他拖回来:“你疯了?万一底下是万丈深渊,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

  丁旷云面无表情:“可北铜指示的确实是这儿……你费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找到前朝遗宝?要是在这儿驻足,之前的心血可都成了白费力气!”

  江晚照知道他说得有理,但她无论如何没法眼看着丁旷云在面前跳崖,纠结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下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丁旷云不假思索:“不成!”

  可惜江姑娘活了二十年,脑子里就没收录“听话”两个字——她从卫昭手里抢过包袱,取出一截长绳,眼疾手快地拴在腰间。

  丁旷云慢了一步,知道劝不服她,只得百般叮咛道:“云梦楼最擅长奇巧机关,你下去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随意触碰崖壁,免得被机关误伤。”

  江晚照一边往崖底探下身,一边冲他做了个“我心里有数”的示意。

  从高台往下,这一路漫长到无止无休。江晚照扯动绳索,对崖顶的卫昭做出“继续”的手势,渐渐的,卫昭和丁旷云的身影被雾气遮挡,看不分明了。

  江晚照一开始还谨记丁旷云的叮嘱,尽量不去触碰崖壁,但是越往下,操作起来就越艰巨,因为崖下雾重,更有风声逐渐凄厉,长绳被山风鼓荡,不受控制地晃悠起来。

  江晚照身悬半空,无处借力,只能艰难地维持住平衡。然而那风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如座钟吊摆一样,拖着她往崖壁上撞去!江晚照避无可避,下意识撑住崖壁,触手却觉山石被她压得往下凹陷,心中登觉不好。

  下一瞬,山崖石壁向两边撤开,底下凿成中空,表面用颜色相近的石板遮挡。如今触动机关,石板猝然收缩,露出隐藏其中的森然箭头。

  万箭齐发!

  江晚照生死一线间的直觉救了她,在浑身汗毛炸开的同时,她已拔出腰间短剑,毫不犹豫地斩断绳索。紧接着,密集的□□暴雨般射出,江晚照借着下坠的势头,勉力躲开大半,却仍有两三支□□照直而来。刹那间,她只能挥动短剑格挡,勉力挡开两支,第三支却突破防御,当当正正地射中胸口!

  高台上的丁旷云和卫昭只觉绳索一轻,崖下又接连传出箭矢破空之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惊骇,不约而同地扑到悬崖边缘,探头往下张望——只见夜色深沉,雾霭厚重,哪有半点江晚照的影子?

  丁旷云终于绷不住他云淡风轻的高人范儿,扯开嗓子吼道:“阿照,你怎么样?听得到吗?”

  山间风声越发急促,丁旷云这声大吼回荡在岩壁间,久久无人应答。

  卫昭面颊绷紧,拽住长绳便要往上拖,谁知刚一动,底下忽然有人回以大吼:“我没事……这底下有石台接着,不算太高,你们也下来吧,留心不要碰到岩壁上的机关!”

  丁旷云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过短短片刻,他里外衣裳已经被冷汗打透了。

  这一行都是精锐好手,不多会儿,已经顺着长绳攀下崖壁。期间依然有人不慎触动机关,可惜这位兄弟不比江姑娘好运,被□□戳成了血肉模糊的刺猬!

  丁旷云攀下崖壁才发现,底下是一方两丈见方的石台,三面临着深渊,紧贴山壁处有一道石阶,曲曲折折地消失在山雾深处。

  江晚照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点燃后往下探了探,发现越往下雾气越浓重,不由叹了口气:“看不出下面有什么……只能见招拆招了。”

  丁旷云没理会,将人一把揪到跟前,目光扫见她胸口残留的半截箭头,登时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江晚照被他提醒,堪堪反应过来,她随手拽住箭尾,浑不在意地往外一提:“没什么……只是挂在衣服上,没伤到皮肉。”

  丁旷云见她衣襟上没有渗出血迹,方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心念微动,一时顾不得“男女有别”,探手翻开江晚照衣襟,见她外裳下贴身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软甲,表层布料被箭头划破,里头却不知填了什么材质,软而密实,将锋锐的箭头拦在皮肉之外,连一丝油皮也没滑破。

  他稍一深思,已经想明白原委。

  “这是天机司研造的吧?”丁旷云淡淡道,“这玩意儿刀枪不入、火烧不透,只有大秦军方总兵以上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穿戴——这一件想必是齐帅从牙缝里省下的吧?”

  江晚照单知道这软甲好用,却没想到如此贵重。当时齐珩脱得爽快,她便以为靖安侯还有多余的,没想到堂堂四境统帅也只有这么一件。

  那一刻,江晚照突然意识到这软甲的分量,那上面承载了靖安侯半生的情谊与心意,不由分说地压上她肩头。她自忖心冷如石,那情谊却是炽热如火,冷热交煎,叫她几乎不知所措起来。

  “齐帅对你确实情深意重,”丁旷云语气平淡,就像在说“这地方不好找”一样,“若你现在肯回头,他想必是很高兴的。”

  当初齐晖倒戈一击,江晚照悲愤之下,也曾疑心过齐珩。但悲愤如燎原的野火,能逞凶一时,却无法长久。漫长的海上航程足够她冷静下来,她知道那一日的悲剧不是齐珩授意,但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将她扣在漩涡中的齐珩,也无法原谅贪恋齐珩温情、始终不肯抽身而出的自己。

  “我回头容易,阿珏能死而复生吗?”江晚照冷冷地说,抬手将长发绑在脑后,“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她昂首挺胸,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这本该是个衣袂带风、长发翻飞的姿势,没曾想身后站了人,这一回头,险些跟来人撞个正着,将她飘逸潇洒的起度毁了个彻底。

  江晚照:“……”

  她捂着撞得生疼的鼻子,对那人怒目而视:“你没事站我背后干嘛?扮鬼吓唬人啊!”

  江晚照半晌没等到回应声,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跟在徐恩允身边的黑衣人,面孔用黑巾罩住,只有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江晚照只当他是倭寇海匪之流,登时没了搭理的兴致,人都走出去三四步,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无端觉得那双眼睛好生熟悉,仿佛在哪见过。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丁旷云已经拾步走下去,江晚照赶紧收敛心神,飞快跟上。

  此前丁旷云说得明白,双方通力合作,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全凭各自本事。为公平起见,两边各出六人,江晚照随着丁旷云在前开路,徐恩允则带着黑衣人紧随其后。

  下山的一路远比上山更漫长、也更艰险,那云梦楼缔造者似是存心不让后世子孙好过,每一步都足有两尺高,且经年日久,饱受风霜侵蚀,石阶表面坑坑洼洼,还生了一层滑腻的青苔,一步不慎就有跌落深渊的危险。

  他们上山时爬了大半个时辰,下山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等到终于行到尽头时,天边已经泛起微光,磅礴的旭日隐藏在崇山峻岭背后,只有一线隐晦的锋芒刺破云层,继而浸染四方天幕。

  江晚照站住脚,抬头见眼前是一方厚重的石壁,一旁凿出两个鬼斧神工的大字,赫然是——归墟!

  短短十八笔,一笔一划入木三分,狰狞凌厉之意力透石壁。

  江晚照便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她走到近前,抬手敲了敲石壁,听着沉闷的呼应声,微微皱起眉:“石壁上没有暗门,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堵山壁,所以你们云梦楼老祖宗是什么意思?让咱们硬生生地穿过去?”

  她话没说完,徐恩允已经使了个眼色,紧随其后的黑衣人解开行囊,取出开山裂石的工具,竟当真打算在这山壁上开出一条道来。

  丁旷云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拦下:“等等!云梦楼最擅奇巧机关,要是这石门真是镇国公设下的,断没有胡来硬干的道理——这石壁上肯定有机关,慢慢找吧!”

  他一边说,一边身先士卒地走上前,在石壁上慢慢摸索起来。江晚照跟他同进同退,自然有样学样。

  徐恩允却不肯东施效颦,反而后退一步,抱胸看着那瞎忙活的两位:“丁楼主口口声声说有机关,可知这机关是何模样?”

  丁旷云:“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

  徐恩允冷笑一声:“那你这么找,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

  丁旷云反唇相讥:“那也总比你闷头硬来强的多!”

  徐恩允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愚公移山终有功成一日,大海捞针却是白费功夫,个中区别,丁先生应该能明白吧?”

  丁旷云正要开口,那边江晚照却是忍无可忍:“都够了,要打嘴仗边上去,别站这儿吵得我头疼!”

  她随手拨开一丛山藤,手指在背阴处摸了摸,突然“咦”了一声:“你们过来看!”

  丁旷云循声回头:“怎么了?”

  江晚照仔细摸了摸,确认判断无误,这才道:“这不是石头,是用黑蜡封住的,还可以掰下来!”

  她动作奇快,不待丁旷云有所反应,已经抠出黑蜡。丁旷云上前帮忙,两人忙活半天,将黑蜡一一清出,发现底下藏了个尺许见方的凹槽。

  江晚照接过丁旷云手中火折,探头照了照:“这凹槽外方内圆,径长大约一尺……”

  她话音一顿,仿佛想到什么,抬头和丁旷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随侯珠!”

  一刻钟后,崇山峻岭中突然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地面被震得隆隆作响,只见那浑然天成的石壁上竟然凹陷下去,被生生豁出一方巨大的山洞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