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87章 离京

  两日后,靖安侯率亲卫启程离京,他走得低调,没惊动京中文武,前来相送的除了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杨桢,便只有三公主洛姝。

  齐珩大约还记着洛姝利用江晚照的事,脸色淡淡的,依着君臣之礼寒暄完毕,便转向杨桢:“京中不比江南,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后行事谨慎些,别给你爹惹麻烦。”

  杨桢看到齐珩就糟心,要不是被自家亲爹逼着,而他又确实不放心江晚照,打死他也不会跑这趟。

  耳听得齐珩满口说辞和他老爹如出一辙,杨桢越发不耐烦,抻着脖子四处张望:“我懒得跟你啰嗦……阿照呢?我这回来是送她的,跟你可没关系。”

  齐珩:“……”

  除了江晚照,这是第二个嫌弃他啰嗦的。

  齐珩虽是和杨桢自小一起长大,彼此却看对方颇不顺眼,平日里还好,此刻听他满口“阿照”“阿照”,再想起他在江南军中试图跟自己抢人的事,脸色当即一沉。他还没答话,后头的江晚照已经听着动静,从马车里一跃而下,在齐晖一迭连声的“江姑娘慢着些”的呼喊声中,提着裙角跑到近前。

  “杨将军,”她仿着武将的模样,拱手行了一礼,“有劳相送,我还没谢过你当初在江南军中的照应之恩,今日一并谢了。”

  杨桢:“……”

  他一双直勾勾的贼眼戳在江晚照身上瞧了半晌,仿佛那女子胸襟上开出一朵招展摇曳的优昙钵罗,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齐珩身形微测,把江晚照挡在身后。

  齐珩横眉冷目:“你看够了吗?”

  杨桢这才回过神,意犹未尽地啧了一声:“我知道这丫头生得好,只是没想到她打扮起来,连那些京中世家的闺秀们都比下去了。”

  江晚照扯了扯新上身的长裙,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按说南下办差、路途艰险,本该怎么便利怎么来,谁知齐珩不知吃错什么药,将一应衣裳都收了,只留了一套女装。江晚照抗争无果,只得勉强换上,然而那靖安侯犹不罢休,不知从哪借来一位巧手嬷嬷,盯着给她上妆绾发,细巧精致的百合垂鬟髻下露出一张精雕细琢过的面孔,气血不足的苍白被脂粉遮挡住,眉心一点鲜红花钿映得眉眼生辉,难描难画。

  “啧啧,知道的这是南下办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家人出去踏青呢,”杨桢嫌弃地摇了摇头,“我说,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你不明不白地留在身边好几个月,算怎么回事?别拿亲卫那套说辞忽悠我,哪家亲卫会打扮得跟新嫁娘似的?”

  齐晖和卫昭对视一眼,脑补着对方浓妆艳抹的模样,忽然一阵恶寒,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

  齐珩面无表情,一边以“风大”为由,催着江晚照回到车上,一边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已经带阿照拜见过靖安一脉历代先祖了。”

  杨桢:“……啥?”

  齐珩无视他“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的眼神,悠悠续道:“她的名字也已经上了齐家的家谱。”

  杨桢仿佛被一个惊天大雷正正劈中脑瓜壳,懵逼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过味来:拜见过列祖列宗,名字又上了家谱,这他娘的和拜堂成亲有什么分别?

  “你……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杨桢本想说“龌龊”,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这位勉强算是顶头上司,百忙中赶紧改了口,“你的婚事是自己能做主的吗?那得陛下点头!再说,你堂堂一品军侯,娶一个草莽出身的女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齐珩绝口不提自己和嘉德帝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面无表情道:“本侯父母早亡,自己的亲事当然是自己说了算,从今往后,阿照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多加照应,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杨桢被硬梆梆的“外人”俩字戳了肺管子,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

  眼看气氛不对,洛姝忙打圆场:“今日前来是为兄长送行,其他的稍后再说——我敬兄长一杯,就当祝你凯旋归来。”

  齐珩纵然心气不顺,到底隔着一道“君臣”的界限,洛姝亲自敬酒,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喝了。末了,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低声提点道:“殿下此番虽然小胜一筹,焦家却是根深枝茂,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反观殿下,本就是天皇贵胄,手握锦衣卫,又有寒门重臣支持,已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贵无可贵,再往下……只怕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了。”

  洛姝本是微微含笑,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笑意渐渐淡下,沉吟片刻,忽然拱手一礼:“多谢兄长提点,姝儿谨记在心。”

  齐珩见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提,忽又想起江晚照后背上的血道子,终究气不过,临了又刺了她一句:“殿下懂得谨慎行事便好……下一回,可没人给你当枪使了。”

  洛姝:“……”

  所以这事是过不去了吗?

  一旁的杨桢刚被靖安侯怼了个满头包,眼看洛姝的待遇还不如自己,登时幸灾乐祸道:“要我说,你也不必瞎操这个心——咱们三殿下是什么人?打小就心机深沉、算无遗策,她不背后捅别人刀子就不错了,哪轮得着你来提醒她?”

  齐珩还没开口,洛姝已经皮笑肉不笑道:“杨将军过誉了,我再算无遗策,也及不上你的如花美名——怎么着,元宵之夜新得的的佳人如何啊?这一回,永安老侯爷可没打断你的腿吧?”

  两个知根知底的路窄冤家互相对视,用眼神诠释了何为“针锋相对”。

  齐珩无意替他俩调解梁子——多年恩怨,也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开的。他转身欲行,杨桢突然扯住他,在齐珩扭头之际低声道:“阿照这些年不容易,那一身的伤,我看了都心惊。你要是真心待她,就对她好些,别一天到晚绷着张阎王脸,小心哪天人被你吓跑了。”

  靖安侯其实生得极好,倘若多些笑容,走在街上也能赚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手帕。只因性格使然,不苟言笑了些,就被杨桢一顶“阎王脸”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想起来就冤得不行。

  然而杨桢是一番好意,齐珩不便为这点细枝末节发作,淡淡点了下头,撩衣上了马车,就见江晚照扒着车窗,还在回头张望。

  齐珩怕她吹了风头疼,将人拽回身边:“看什么呢?”

  江晚照意犹未尽,顶着一脸呼之欲出的好奇:“我看三殿下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怎么唯独对杨将军没有好脸?他俩到底有什么恩怨?”

  这是他人闲话,齐珩本不待多说,只是江晚照实在好奇,他拗不过这混账玩意儿,只得简单解释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当今膝下单薄,成年皇女只有三殿下一人,但其实三殿下原本有个异母妹妹,只是天生不足、体质孱弱,未满及笄就病逝了。”

  江晚照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一边啃着梅花糕,一边听靖安侯八卦陈年往事。

  “我和如松与三殿下、四殿下年纪相仿,当年皆为宫中伴读。四殿下年纪虽小,却风仪绝佳,如松对她一见倾心,想了不少法子博取四殿下的欢心。他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这‘好意’落到三殿下眼中,就成了‘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江晚照将这番话放在脑子里咂摸片刻,用人话转述了一遍:“所以,就是杨将军看上了四殿下,变着法的献殷勤,结果没打动四殿下,反而被三殿下当成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暗搓搓地列入了黑名单?”

  齐珩沉默片刻:“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江晚照兴致勃勃,两只眼睛冒着贼光:“那后来呢?以三殿下谋定而后动的脾气,一定让杨将军吃了不小的亏吧?”

  齐珩直觉这话要是坦言不讳,日后若被杨桢知道,非跟自己拼命不可。然而江晚照眼巴巴地看着他,齐珩只在“发小”和“未来媳妇”之间犹豫片刻,就将杨桢果断踹到一边。

  “三殿下为了绝了如松的念头,想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点子,”哪怕是多年后提及,齐珩眼角依然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三殿下模仿四殿下的字迹,给如松写了张字条,约他偷偷见面。如松不疑有他,欣然前往,结果被早有准备的三殿下用迷药放倒。”

  江晚照:“……”

  三殿下看着人模狗样,原来也有这等黑历史。

  “三殿下和如松向来不对付,一方面是为着四殿下,另一方面也是脾气合不来。她既得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如松扒了外裳,绑住四肢,堵住口舌,吊在文宣阁门口的松树上。当时正是秋风起的时节,可怜如松穿一身里衣,在瑟瑟寒风中吊了半夜,第二天被侍卫放下来时,只剩半条命。”

  他话没说完,江晚照已经笑作一团,伏在他膝上直不起身。

  “后来呢?”她一边笑,一边抹去泪花,“就因为这个,杨将军就和三殿下闹翻了?”

  齐珩见她开怀,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若只是吊了半宿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如松当时的狼狈样被四殿下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他的脾气你也清楚,那是何等的桀骜倔强?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还怎么见人?当天就溜回侯府,从此再不肯入宫伴驾。”

  江晚照一开始还没心没肺地大笑,笑到一半,突然品出一点滋味,笑声便渐次低弱下去。

  “……以杨将军的脾气,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怕是比杀了他还残忍吧?”江晚照低声道,“玩笑打闹是一回事,可三殿下这么做……是有点过了。”

  齐珩拢了拢她的肩头,低声道:“我猜,三殿下一开始只想绝了如松对四殿下的念头,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虽然后来,如松和三殿下之间蒂结不断,但是归根结底,还得追溯到这一桩旧事上。”

  有些玩笑是心头插刀,旁人看来是风过无痕、转瞬即忘,只有当事人才能品出那锥心刺肺的滋味。

  这一刻,江晚照难得和齐珩达成共识——沉沉叹了口气。

  齐珩本可乘朱雀南下,千里之遥缩地成寸,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就能到,但他担心江晚照的身子骨吃不消,这才改乘马车。如此一来,路程便是遥遥无期,车外的景致又是上京时看惯的,一来二去,江晚照难免无聊,她不想看书,又无事可做,只得倚着车壁打起盹来。

  这马车亦是天机司出品,车底安有减震装置,哪怕走在山道上也不觉颠簸。路途平稳,江晚照睡得便沉,等她一觉醒来,日影已经西斜,大半天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江晚照揉揉眼睛,脑子还有些恍惚,总觉得睡在侯府绣床上,实在是身下的“枕榻”太舒服了。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枕榻,而是某人的大腿。

  ——她居然伏在靖安侯膝头,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路!

  江姑娘这一惊好悬魂飞魄散,忙不迭跳起来,慌乱中忘了自己坐在车厢里,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车顶。只听“嘭”一声,她眼前炸开大片金星,只觉得整片山林的鸟都排排转着在头顶兜了一圈。

  齐珩倒是不慌不忙,替她扯了扯肩头滑落的大氅,又揉了揉头顶撞痛的部位:“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

  江晚照疼得龇牙咧嘴:“我刚才,怎么、怎么………”

  她“怎么”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齐珩听明白了,“好心”答道:“你方才睡迷糊了,不小心歪在我腿上,我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江晚照吸着鼻子琢磨了下,觉得这事自己确实干得出来,心里发虚,就没敢往下深究,又扯了扯肩头的大氅:“这、这也是……”

  齐珩理所当然道:“是我怕你着凉,刚给你披上的。”

  江晚照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句“多谢侯爷”,但她细想想,总觉得有被人占了便宜还替人数钱的嫌疑,心里不得劲,便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靖安侯麾下都是强兵劲旅,哪怕换乘马车,也是来去如风,没两天就离了直隶地界,再往南,气候显而易见地暖和起来,官道两旁也多见山花烂漫、芳草缤纷。

  这个隆冬再漫长,终究是过去了。

  天气一暖和,江晚照在马车里就待不住了。她有心和亲卫一起骑马,只是齐珩坚决不许,任她撒泼耍赖也没用。

  江晚照虽然明白事理,可当着靖安侯的面,总会忍不住地无理取闹。齐珩不许她骑马,她就发起脾气,一路上再不说话,傍晚到了驿站,更闹着自己住,说什么也不肯跟齐珩一间客房。

  靖安侯凉飕飕的目光往两边一扫,亲卫们颇有眼力见地背过身去,齐珩于是大步上前,将撒泼耍赖的江某人拿大氅裹紧,打横抱在怀里,不顾她连踢带踹,径直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