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84章 神兵

  宫中旨意来得突然,齐珩却并不吃惊。在外人看来,靖安侯是因御前无状、触怒圣上才被罚软禁,只有齐珩心知肚明,当嘉德帝如他所愿地发下特赦令之际,他和九五至尊就已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兵权掌握在靖安一脉手中,已经成了先帝和今上两代皇帝的心病,对齐珩而言,这方虎符是立身根基,也是烫手山芋,与其留在身边,引来皇权和各方人马的觊觎窥探,倒不如干脆交出,免得老皇帝日夜惦记,还得寻些帽子扣在靖安侯府头上。

  但是交权也有讲究,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能无缘无褫夺了靖安侯手中的虎符——即便嘉德帝不怕昭明圣祖半夜三更上门算账,也要为自己的后世声名考虑。

  齐珩匆匆换好朝服,转出来就见江晚照和小碗里的姜汤面面相觑,那姜汤的热气都快散没了,她还是没有往嘴里灌的意思。

  齐珩拍拍她后脑,叮嘱道:“都喝了,一滴不许剩。”

  江晚照一张素白小脸皱成了个大皮薄的白面包子。

  齐珩最见不得这混账东西和自己撒赖扮痴,险些当场缴械,好不容易守住立场,温言哄道:“你把姜汤喝了,我回来还给你带上回的虎眼窝丝糖。”

  江晚照挑了挑眉:“说话算话?”

  齐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江晚照于是端起小碗,一只手捏着鼻子,仰脖灌了下去。

  齐珩逗她上了瘾,有心再和她腻歪一会儿,无奈宫中内宦催得急,他不便耽搁,匆匆嘱咐了齐晖几句,便随着那宫人去了。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偌大的帝都城都被茫茫白雪覆盖。宫城的朱瓦红墙勾了个银装素裹的边,人行其间,前途去路都被风霜淹没了,偶尔回过头,身前身后两厢茫茫,唯有风声呼啸来去。

  齐珩赶到勤政殿时,陈淮正引着几个人走出来,当先一人形容清癯,须发斑白,见了齐珩,拱手行了个礼:“齐侯。”

  齐珩看清他面貌,忙回礼道:“林相公,好久不见。”

  “林相公”本名林玄钧,是这一任的议事院院长。虽说在先帝和今上持续不断的软刀子下,议事院的成员和会期大为缩水,已是名存实亡,但林家毕竟根底深厚,祖上林世英更是昭明年间的探花,林玄钧在内阁中的地位仅次于首辅焦清益,谁见了不称一声“林相公”?

  更要紧的是,自昭明年间始,林家便是寒门士子的向心所在,如今更与首辅焦清益背后的世家一系分庭抗礼。两派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暗流汹涌,这两年间,“府院之争”已隐有短兵相接的势头。

  齐珩虽为一品军侯,却不敢在林相公面前托大,恭恭敬敬地还了礼,随口寒暄道:“天寒地冻的,林院长怎么还入宫了?可是有要事向圣上禀报?”

  林玄钧叹了口气:“好教侯爷知道,南边怕是又不太平。”

  齐珩自从知道江南驻防图可能落入东瀛人之手后,就一直心存隐忧,如今这“隐忧“被林玄钧一语挑破,他眉心倏忽一动:“可是东瀛人又有动作?”

  林玄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东瀛是外忧,虽也麻烦,怎及内患扰人?齐侯手握玄虎符,是我大秦朝堂上的一根顶梁柱,还是要多保重自身,莫要被宵小之辈蛀蚀了主心骨。”

  齐珩直觉他话里有话,仓促间却顾不得细细思量,点头应了声“是”,跟着内宦进了西暖阁。

  西暖阁照旧点着西洋火盆,刚转过珠帘,热浪已经兜头兜脑而来。齐珩见完礼,就听嘉德帝颇为和蔼可亲地说道:“雪天路滑,朕还把你召进宫,一路上没受凉吧?”

  齐珩每每看到嘉德帝强装慈眉善目便觉得心累,偏偏这份疲惫还不能显露面上,于是越发闹心。他顺着老皇帝的话敷衍几句,随即转入正题:“陛下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嘉德帝没立刻揭盅,而是扭头冲陈淮吩咐道:“子瑄一大早赶来,怕是没好生用饭,让御膳房送些点心来——对了,朕记得子瑄最喜欢宫里的鹿肉卷,正好昨儿个送了新鲜鹿肉,正好尝个鲜。”

  齐珩本想例行公事地谢恩,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他答应江晚照的“条件”,顺势拐了个弯:“多谢陛下,臣也一直惦记着宫里的虎眼窝丝糖。”

  嘉德帝大约是没想到堂堂靖安侯居然会跟要糖吃的小孩一样出息,显而易见地愣了下,片刻后才道:“这有什么?让御膳房做来就是,正好朕也许久没吃过,听你这么说,倒是有些惦记。”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阵,将表面功夫虚应过去,嘉德帝方沉下脸色:“这几日,朕一直想着驻防图外泄的事,越想越心寒——怎么看,这事都和兵部脱不开干系,朕的肱骨之臣,居然和小国贼子勾结在一起,一边食着朝廷俸禄,一边无所不用其极地算计我大秦江山,真是其心可诛。”

  齐珩不接这个话茬,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

  嘉德帝缓了口气,沉声续道:“此次驻防图外泄事关重大,必须有个信得过的人即刻赶赴江南,重整海防军务——按说这事应该交给如松来办,只是他有伤在身,实在不宜操劳,只能辛苦你跑一趟。”

  齐珩早料到有此一着,闻言不慌不忙,撩衣跪下:“微臣领旨,必定尽快拿出章程,请陛下过目。”

  按说谈话进行到这儿,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得差不多,蛮可以各回各家,嘉德帝却没有让齐珩退下的意思,而是把玩着案头一方玛瑙镇纸,半边面孔隐没在宫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显得阴沉难测。

  齐珩觑着嘉德帝神色,试探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臣虽不才,得蒙圣上厚爱,必定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嘉德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马接口道:“既然如此,朕有一事交代你去做——切记,要暗中查访,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嘉德帝的态度是异乎寻常的慎重,齐珩心头微跳,联想起当日西暖阁中,嘉德帝听说“山河四象”浮出水面时的失态,隐约冒出一个揣测。

  果然,只见那老皇帝转驴似的踱了两圈后,忽然问道:“你在江南数月,可曾听说过山河四象?”

  齐珩心头微微打了个突,不动声色地掀起眼帘,见嘉德帝也正颇有深意地注视着他,心念电转间已经打定主意:“回陛下,臣确实隐约听到江湖上有传闻,说当初昭明圣祖辞世后,曾将一批宝藏隐于民间,并将宝藏的线索分别藏在四样物件中,合称‘山河四象’。只是微臣以为,江湖传闻大多是道听途说,未必可信。”

  嘉德帝摆一摆手,两旁内宦鱼贯退下,待得珠帘晃动声逐渐隐去,他话音像是含在牙缝里,一字一顿道:“那不只是传闻!”

  齐珩早有准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什么?”

  嘉德帝烦躁地踱了几步:“‘山河四象’并不只是简单的传言,里头确实藏了一个惊天机密。”

  齐珩端正坐姿,凝肃了神色:“微臣愿闻其详。”

  “当年昭明圣祖与武靖公双双辞世,满朝文武哀不自胜,只是他们不知道,那金棺中下葬的并非圣祖与武靖公的圣体,而是两具掩人耳目的蜡像,”嘉德帝沉声道,“早在归葬帝陵前,两位圣祖的遗体就已被人盗走!”

  关于昭明圣祖洛宾和武靖公聂珣辞世的说法,齐珩已经听过无数个版本,只是无论哪一个都没嘉德帝亲口道来的惊悚。闻言,他难掩讶异:“这怎么可能?宫禁森严,谁有这么大本事?”

  嘉德帝面沉如水:“昭明圣祖义兄,当时受封镇国公的——丁昱!”

  齐珩这才恍然。

  丁昱与昭明圣祖曾一同养在前镇远侯洛温膝下,两人名为君臣,实似兄妹。丁昱本人虽文不成武不就,却是个难得的经商奇才,几乎将天下财脉尽揽手中,当时朝中甚至有种说法,自前朝以来就只差见底的国库,一大半是靠镇远侯撑起来的。

  此人位高权重,又人脉甚广,在朝野内外扎起一张结结实实的大网——若说昭明年间有谁能从文武百官的眼皮底下将两位圣祖的遗体偷天换日,也就唯有这位镇国公。

  “微臣有一事不明,”齐珩皱眉道,“既然两位圣祖已然驾鹤仙游,归葬帝陵本是理所应当,镇远侯有什么必要将灵柩偷运出京?”

  他思忖片刻,突然想到一个耸人听闻的可能,失声道:“莫非……”

  嘉德帝竖起手掌,齐珩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揣测便消失在喉咙口。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嘉德帝似乎知道齐珩想说什么,低声道,“昭明圣祖曾沉潜民间多年,对我中原山河颇有向往,几次曾对左右提及,若有朝一日驾鹤西去,不求享尽身后荣华,只愿找一处风光明秀之地,每日烟霞问询、风月相知,便可告慰平生。”

  齐珩将“烟霞问询,风月相知”来回玩味了几遍,竟似颇为向往。

  嘉德帝老眼昏花,没留意他神色间的异样,兀自絮絮道:“但这不是最紧要的,当初镇远侯挂印离去,除了带走两位圣祖的金躯,更带走了一笔极为重要的宝藏——金银之物尚在其次,这当中有一物,却是干系到我大秦国祚!”

  齐珩想起老皇帝当日的过激反应,心中隐约有了预感:“陛下指的是……”

  嘉德帝话音压得极低,每个字的尾音都格外咬重:“青龙!”

  齐珩先是愣了下,旋即,他不知想到什么,一贯波澜不兴的脸色终于变了。

  当年北戎十万铁骑南下,兵锋直指前朝都城,只差一点就是山河倾倒、社稷颠覆。十万火急的关头,是昭明圣祖洛宾携朱雀、白虎、玄武三大强军横空出世,力挽大厦将倾于不倒。

  及至大秦开国,昭明圣祖改革军制,朱雀、白虎、玄武成了镇守四境的三大柱石,然而这“柱石”却是缺了一角——军中时日单调,闲来无事之际,有些不当值的军汉也曾在私下嘀咕,为何四象单单缺了“青龙”,只是这闲话以玩笑居多,没人当真往心里去。

  唯有齐珩这个四境统帅知心知肚明,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大秦军中……原本是有“青龙”的!

  “当年圣祖在世时,将海防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保我江南鱼米之地不受外患侵扰,特意命人造出一种战舰,”嘉德帝低声道,“据圣祖手书记载,此舰长五十丈、阔十八丈,两侧设有炮口,一旦连发,就是山呼海啸。”

  “然而这些都是小节,最关键的是,青龙上能搭载朱雀!”嘉德帝蓦地回头,死死盯着齐珩,“子瑄,你手握玄虎符,统领四境兵马,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西暖阁里烧着西洋火盆,许是太热了,齐珩额角滑落涔涔汗迹,但他顾不得擦拭,手指死死抓住座椅扶手。

  齐珩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纵观昭明年间,中原大地仿佛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巨兽,对着四境“友邻”亮出狰狞锋利的獠牙——北戎授首、西域臣服、南洋诸国争相朝贡,东瀛小国更是龟缩一隅,不敢轻撄圣祖锋芒。

  这当然不是因为四境蛮夷受到仁德感化,自此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纯粹是被圣祖揍得不敢再起幺蛾子。

  而昭明圣祖之所以能横行无忌,将四境芳邻揍了个遍,除了麾下猛将如云,最重要的还是大秦的机械技术一日千里,新式武备层出不穷,让芳邻们着实应接无暇。

  其中最神秘又最具威胁的,正是青龙!

  “先父在世时曾隐约提及,如今大秦朱雀、白虎、玄武三大军种虽然战力不俗,可捏在一块,也未必及得上一头青龙,”齐珩沉声道,“微臣原以为,这是父亲酒后胡诌,想不到……”

  他话音一顿,嘉德帝立刻毫无滞碍地替他续上话音:“想不到,传闻竟是真的?”

  齐珩没吭声,神色却是默认。

  “昭明圣祖虽为女子,奇思妙想却是层出不穷,青龙便是一例,”嘉德帝叹了口气,“当时负责督造青龙的正是镇国公丁昱,只是青龙建成后,朝中颇有非议,言说此物威力过甚,有伤天和,恐为不祥之兆。数年后,昭明圣祖与武靖公相继离世,朝中物议再起,大臣们纷纷谏言,直道圣祖英年早逝乃是杀业太过的缘故,力劝刚即位的熙元先帝销毁青龙,以免有损大秦国运。”

  “彼时熙元圣祖未置可否,乃是存了‘徐徐图之’的心思,只是他没想到,镇国公丁昱闻听此事,一怒之下竟携青龙与两位圣祖金躯远走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