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75章 下狱

  摸着良心说,齐珩执掌玄虎符还是让嘉德帝颇为省心的——靖安一脉传承了圣祖洛姝的铁血酷烈与杀伐决断,也秉承了武靖公聂珣的谨小慎微与忠义千秋。不管嘉德帝如何心怀猜忌、百般戒备,齐珩从来以不变应万变,识趣懂事的让老皇帝都有点不忍心找他麻烦。

  但这并不意味着靖安侯没脾气,而且他发起脾气来既不疾言厉色也不雷霆震怒,就一招——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只见齐珩将玄虎符捧过头顶,跪在原地纹丝不动,“撂挑子”的意味昭然若揭。满屋子的人头一回见识靖安侯闹脾气,大气不敢吭一声,用眼神无声交流过一圈,心有戚戚地望向龙案后的嘉德帝。

  老皇帝沉着一张脸,盯着玄虎符的眼神就像盯着一方通红的烙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半晌才道:“姝儿!”

  洛姝起身,恭敬行了一礼:“父皇有何吩咐?”

  嘉德帝面无表情道:“焦颢心性邪僻、不思圣恩,着暂去禁军统领一职,回府闭门思过。”

  焦颢里外衣裳像是刚从水塘里捞出来,额上兀自冒着豆大的汗珠:“微臣多谢陛下,必定恪思己过,不负圣恩!”

  嘉德帝冷如利锥的目光从那哆嗦成鹌鹑的家将脸上掠过,冷冷道:“此人居心叵测,胆敢构陷我大秦一品军侯,实在可恶可恨!着押入诏狱,由锦衣卫严刑审问,务必给朕查清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洛姝心领神会:“儿臣领旨,必定查问清楚,不使忠臣良将蒙冤!”

  “还有,”嘉德帝意味深长地盯了江晚照一眼,“这女子所言不尽不实,留在靖安侯身边也是个祸害,给朕一起丢进诏狱,朕不想再看到她!”

  齐珩:“……”

  靖安侯自始至终没对嘉德帝的处置做出任何表示,哪怕老皇帝对焦颢雷声大雨点小,他也没有唱反调的意思。但江晚照是齐珩心口一株毒苗,根系已经扎进血肉,明知留着会销骨蚀肉,也只能听之任之。

  如今嘉德帝竟把刀子动到他心头肉上,齐珩怎么能忍?

  “陛下!”他顾不得自己还在跟老皇帝置气,伏地叩首,“此人出身草莽,初来京中不懂规矩,还请陛下容我将她带回侯府,慢慢教导。”

  嘉德帝差点被他气笑了:“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就敢随意窥伺你书房?就敢伙同外人吃里爬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还了得!”

  齐珩:“微臣让她贴身服侍,有些事本就没打算瞒她。何况焦统领是奉旨搜查侯府,她遵奉旨意,算不上吃里爬外。”

  嘉德帝:“……”

  有那么一时片刻,嘉德帝简直有些惊悚了——他看着齐珩长大,深知这小子是个又臭又硬的驴脾气,又在边关待了十多年,一身油盐不进的顽固不化。自从他承袭了靖安侯的爵位,京中的王公世家明里暗里不知往侯府塞了多少美貌侍女,都被他推了,连皇后娘家人的面子也不卖。

  嘉德帝一直以为这姓齐的臭小子打算将自己活成一根无牵无挂的光杆枪头,万万没料

  到,这万年铁枪头居然也有开出桃花的一天。

  嘉德帝摁了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一时也不知是一宿没睡还是被这臭小子气的,仅有的一点血气尽数往额头上涌。他实在没力气跟齐珩掰扯,快刀斩乱麻地一摆手:“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朕拖下去!”

  一句话,甭管处心积虑还是浑水摸鱼的,全都殊途同归的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成了诏狱的新进住客。

  嘉德帝虽然超然物外,终究是九五至尊,他一锤定了音,无异于断了齐珩求情的后路。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靖安侯还要再说,洛姝却在这时递给他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齐珩手指狠狠攥紧,咬了咬舌尖,总算将到了嘴边的话强咽回去。

  江晚照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压根没为自己分辩,她一声不吭地叩头谢恩,跟着洛姝退出殿外。洛姝对她还算客气,没上锁也没戴镣,只是吩咐候在殿外的锦衣卫指挥使肖晔:“此人身为侯府家将,却敢吃里爬外、陷害主子,不轨之心昭昭!你将他带回去,不惜一切手段,务必问出他背后主使!”

  肖指挥使在西暖阁外候了大半宿,肩头和眉鬓都落上一层白霜。听到这个结果,他丝毫没显出意外,恭敬道:“殿下放心,卑职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洛姝点了点头,又道:“这位江姑娘是父皇亲自发话打入诏狱的,想必有话要问……你也一起带回去,没孤的吩咐,不许擅自动刑。”

  肖晔和两位御史大人一直候在殿外,只看到焦颢搜府、带人,却不清楚后续发展。然而他追随洛姝多年,对这位三殿下既敬且畏,洛姝吩咐下来,肖指挥使连个屁也不敢放,忙不迭答应了。

  他唤来两名锦衣卫,正要将人带走,却见云锦袍服微微一闪,那靖安侯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西暖阁,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前。

  肖晔忙抱拳行礼:“侯爷。”

  齐珩一言不发,目光却是越过他,笔直地落在江晚照身上。

  大概是出来的匆忙,江晚照穿得并不厚实,一阵风就会吹走似的。然而她斜乜眼瞧着齐珩,挑衅的意味昭然若揭。

  她就像一头困在笼中多年的猛兽,多年蒙尘,如今总算将拔了的獠牙和利爪重新装回去,虽然满身伤病、形容狼狈,心里却是极痛快的。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股痛快劲?

  齐珩一言不发地望住她,眼神深得看不到底,那一刻,即便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洛姝也猜不透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是记恨江晚照的“忘恩负义”、吃里爬外?

  还是懊悔自己有眼无珠,没看清这头小白眼狼的真面目?

  没人能从靖安侯波澜不兴的面孔上窥见他最真实的想法,他和江晚照面对面站着,一个沉如止水,一个肆意张扬,好似两座对立的山峰。

  四年的光阴缩地成寸,从这两人中间呼啸而过,有那么一瞬间,齐珩眼前恍惚了下,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张狂得不可一世的“海上女霸王”。

  世情如刀,能将人削皮挫肉,他一度以为当年的“江滟”已经磨平了棱角,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原来剥开外头那层“温良恭俭让”的画皮,里面依然装着那个“海匪头子”肆意张狂的心肝。

  她从不向任何人屈服,齐珩不行,九五至尊也不行。

  齐珩沉默良久,在洛姝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解下身上斗篷,披在江晚照肩上。借着替她拢衣领的机会,靖安侯微微低俯下头,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江晚照瞳孔急剧收缩了下,脸上的挑衅差点没绷住。

  齐珩却已经放开她,任由锦衣卫将人带走,冰冷的目光转向洛姝:“殿下想必还没用早食吧?若蒙不弃,臣愿做东。”

  洛姝:“……”

  不知是不是三殿下想多了,她总觉得齐珩不是来请她吃饭,而是兴师问罪的。

  折腾了一整宿,破晓的曙光从夜幕背后探出头,一缕晨曦爬上午楼的檐角,流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折射向四面八方。

  齐珩的貂皮斗篷给了江晚照,自己只着一件素袍,就这么策马跟在公主府的马车旁,一路无言地来到清欢楼门口。

  此时刚过卯时,清欢楼还没开张,然而这两位一个是一品军侯,另一个更是当朝三公主,掌柜的哪个也不敢得罪,赶紧将两尊大佛请进去,安排了雅间精心伺候着。

  齐珩也没为难人家,点了两盘点心和几样小菜,便将那店小二屏退下去。店小二答应一声,点头哈腰地退到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齐珩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刀锋般的目光和那店小二擦肩而过。

  洛姝诧异道:“兄长,你看什么呢?”

  齐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时雅间的门已经带上,他顺势收回目光,转向洛姝:“殿下就没什么想对臣说的?”

  洛姝苦笑了笑:“兄长若是担心那位江姑娘,大可不必——江姑娘人在诏狱,有我看顾着,锦衣卫必定不敢怠慢。等过些时日,父皇气消了,兄长再设法求情,父皇想必不会不给兄长这个面子。”

  齐珩不知是路上吹了风还是怎的,脸色很是难看,闻言,他闭了闭眼,将心口愈演愈烈的怒火强压下去,淡淡道:“今日这个结果,殿下满意了吗?”

  洛姝一愣:“兄长何出此言?”

  “焦颢筹谋数月,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本以为能拉我下马,顺理成章地接手兵权。可惜他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料到身后还有殿下这只黄雀虎视眈眈,”齐珩冷意深沉地弯下眼角,“若是臣没猜错,昨夜这一出,其实是殿下和阿照串通好的吧?”

  洛姝:“……”

  恰好这时,那店小二进来上菜,几个精致的白瓷碟一字排开,刚出炉的梅花糕热腾腾地冒着香气。等人退出去后,洛姝才夹了半块糕,一边不紧不慢地撕开,一边意味深长道:“兄长何出此言?”

  齐珩:“直觉。”

  洛姝:“……”

  齐珩沉吟片刻:“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昨夜之所以能峰回路转,完全是因为焦颢手中的证据被人掉了包——以焦颢的谨慎周密,既然筹谋数月,断没有如此粗心大意的道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早安排好的‘棋子’里,有人反咬了他一口。”

  他顿了一瞬,不待洛姝反应过来,已经自顾自地续道:“这个人就是阿照。”

  洛姝不动声色:“就凭这个?或许只是巧合呢?”

  “不是巧合!”齐珩淡淡地说,“不瞒殿下,在昨日之前,那西帛确实是收在我书房内,直到昨日才被阿照盗走——我原以为所谓的‘四象’只是空穴来风,便没往心里去,不曾想这四象竟然大有来头,连陛下听了都如临大敌。”

  洛姝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探问,然而山河四象原是皇家绝密,以她公主之尊亦不敢随意透露,只得以不变应万变地笑了笑。

  她避而不答,齐珩也不相逼,自顾自地摸出一方手帕——那本是齐珩亲娘的遗物,被他转赠给江晚照,又被江晚照那没良心的给了玄乙,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终被靖安侯厚着脸皮要回来。

  他将剩下的大半盘梅花糕兜在方帕里,仔仔细细包成一个小包袱,放在火炉边温着,这才不紧不慢道:“焦颢没有蠢到伪造证物的份上,他既然敢发难,就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我没猜错,那小福子明面上是陈淮的人,实则是焦家安插到陈淮身边的眼线,他伙同所谓的‘东瀛人’盗走随侯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嫁祸我。”

  “山河四象干系重大,弄不好牵扯到大秦国运,倘若东珠、西帛都落入靖安侯府,以陛下的猜忌多疑,一定是宁杀错不放过。但是从昨夜来看,这两样关键证物都被人掉了包——有能耐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侯府,又在焦颢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除了阿照,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洛姝笑了笑:“这位江姑娘果然手段高明,不显山不露水就帮兄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齐珩垂下眼帘,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嘴角:“是吗?我倒觉得真正手段高明的是殿下才对。”

  洛姝:“……”

  “阿照再如何聪明,终究只是布局上的一环,若非有人明察秋毫,事先洞悉了焦家的布局,她也没法将计就计,顺势反咬焦颢一口,”齐珩似笑非笑道,“这事表面上看是焦颢动的手,其实谁不知道,焦颢背后是内阁和焦阁老——放眼朝堂,除了殿下,又有谁能和焦阁老抗衡?”

  没等洛姝开口分辩,齐珩忽然掀起眼皮,只是一眼,刀锋般的目光就将洛姝钉在原地。

  洛姝沉默半晌,终于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的苦笑:“兄长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齐珩脸颊绷得死紧,本就没多厚实的皮肉紧贴颧骨,无端显出几分凌厉的意味:“阿照肯与焦颢虚以为蛇,必定是姓焦的手上捏住了她的把柄,此事我一直蒙在鼓里,殿下想必是心知肚明吧?”

  洛姝略有些诧异:“兄长洞若观火,难道会看不出?”

  齐珩的心缓缓沉到底,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这么说,阿照身上的毒……”

  洛姝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不知兄长是否听说过‘诛心’?”

  齐珩脑中“嗡”一声响,仿佛青天白日平白挨了一记闷雷,洛姝后面说了什么一概没往耳朵里去。好半天,他强行清空的脑子里才颤巍巍地生出一个念头——果然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