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73章 栽赃

  西暖阁里落针可闻,半晌,焦颢转过头,对齐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侯爷,可还认得此人?”

  齐珩不动声色:“当然,他是我府中一名家将,只是不知为何会被焦统领带到御前。”

  焦颢转向嘉德帝,字正腔圆道:“回陛下,禁军担负戍卫宫城的重任,今儿个入夜后,臣手下的将士在宫城附近巡逻,遇见此人行踪鬼祟,在墙根处探头探脑。微臣心中疑惑,命人将其擒下,原以为是什么无名鼠辈,不料竟是靖安侯府的家将……”

  齐珩脸上不露痕迹,心里却狠狠抽了口气。

  焦颢刻意停顿片刻,没等到齐珩的反应,有点没滋没味地往下说道:“臣百般询问,此人只是不肯开口,微臣无能,只得将其带来御前,请陛下定夺。”

  齐珩手中茶盏“叮”了一声,原封不动地放回案上,他抬头注视着焦颢,面无表情道:“我府中的人,却要焦统领费心看顾,真是劳烦了……只是本侯不明白,此人一无违法犯令,二无杀人放火,怎么就值当闹到陛下面前?你就不怕三更半夜,扰了陛下的清净?”

  焦颢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回陛下,微臣本也不愿惊动圣驾,只是微臣在此人身上搜到一样关键物证,事关重大,不能不向皇上禀明。”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卷图纸,双手呈上。

  李之荣接过图纸,送到嘉德帝跟前,老皇帝展开图纸,只匆匆扫了眼,神色倏尔变了。他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一脚踹上那家将肩头:“吃里扒外的东西……说,这辽东驻防图你是从何得来?”

  齐珩蓦地抬头,有那么一瞬间,浑身汗毛都争先恐后地炸了开。

  老皇帝吃斋久了,人都是颤巍巍的一团,那一脚踹在身上不痛不痒,反倒是他自己晃了两晃,身不由己地向后栽倒,若非洛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这九五至尊就要摔一个毫无形象的屁股蹲。

  洛姝低声道:“父皇息怒,有什么话慢慢问,犯不着为这宵小之辈伤了龙体。”

  嘉德帝喘了两下,将图纸甩到齐珩面前:“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齐珩捡起图纸,飞快扫过一眼,旋即撩起袍服,第三次跪倒在地:“回陛下,这确实是辽东驻防图……个中缘由,微臣也是蒙在鼓里,还请陛下准臣向此人问个明白。”

  嘉德帝挥开李之荣的搀扶,冷冷道:“你问吧,朕准了。”

  齐珩于是转过头,目光犀利地逼视住那家将:“此物你是从何得来?”

  家将面现为难之色,嗫嚅着不肯开口。洛姝在旁不轻不重地补充了一句:“你可得想清楚,里通外敌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自己不怕死,是不是想连父母妻儿也一起带上刑场?”

  家将神色巨震,被逼急了,终于脱口而出:“侯爷,卑职可都是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您无论如何都得救救我一家老小!”

  那一刻,齐珩的心缓缓沉下去,心知最糟糕的揣测已经成了现实。

  电光火石间,他串起了前因后果——随侯珠失窃只是一根导火索,从洛姝在小福子宅邸搜到江南驻防图,到两位御史大人深夜弹劾,再到禁军统领焦颢带人觐见……这一连串事端排着队地跳到嘉德帝面前,织就了一张无孔不入的大网。

  而网中的猎物正是他自己。

  齐珩闭一闭眼,将百般心绪强压下去,伏地叩首:“陛下明鉴,微臣从未吩咐过此人,更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说。”

  嘉德帝没搭理他,一双老眼锥子似的戳在那人身上:“靖安侯为何要将辽东驻防图交到你手里,你又为何在宫墙下逡巡不去?”

  家将眼神游移,又是踌躇了好一阵,才声如蚊蚋地说道:“回陛下,卑职、卑职也不清楚……”

  嘉德帝额头上的纹路晃悠悠地拧作一团,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砚台,劈头盖脸地丢出去:“不清楚?朕看,你是不清楚自己吃的是谁家的皇粮吧!”

  那砚台擦着齐珩肩膀过去,在他略显宽大的锦绣朝服上泼出大片的墨迹。

  嘉德帝蓦地提高调门:“来人!”

  洛姝吃了一惊,唯恐自家父皇气昏了头,一怒之下将人拖出去打死,来个“死无对证”,正要设法劝谏,就听嘉德帝下一句道:“这人姓甚名谁,家里还有什么人?不管三族还是九族,都给朕提上来,就在这西暖阁前乱棍打死!”

  “朕倒要看看,谁敢欺君罔上!”

  洛姝先是松了口气,听到“乱棍打死”几个字,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跟皇帝说话是一项很累的活计,光听表面意思不成,还得抽丝剥茧地咂摸他话缝里的意思。好比眼下,嘉德帝明面上斥责的是那家将,可他丝毫不问齐珩,自说自话地处置下去,透露出的信息就是不打算给靖安侯面子了。

  洛姝略带忧虑地看了齐珩一眼,却见靖安侯头也不抬,低眉顺眼地跪在原地,仿佛压根没听出嘉德帝的言外之意。

  家将悚然巨震,没命地叩首求饶:“陛下恕罪……卑职不敢欺君!卑职说的都是真的!”

  焦颢转头斥道:“陛下面前,还不从实招来?你倒是顾全恩义,还想替你主子遮掩,却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究竟是谁!”

  这话堪称诛心,直指靖安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齐珩尚且没吭声,洛姝已经抬起头,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锋芒。

  嘉德帝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三分,眼看要炸了。

  就在这时,那家将掐准时机,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卑职……卑职只知道要去见一个人,用这份驻防图换一样东西回来。”

  嘉德帝森然道:“见什么人?换什么东西?”

  “这个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家将埋着头,不敢去瞧齐珩神色,恨不能将一颗大好头颅缩进肩膀里,“卑职只知道,那人必定戴着一枚珊瑚扳指,至于换回来的东西……多半是铜铸的!”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脑,两位御史大人并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不约而同地面露茫然。嘉德帝却是神情大变,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要散架。

  洛姝吓了一跳,已经做好伸手搀扶的准备,谁知那老皇帝抽风似的抖了片刻,居然自己站稳了。

  他猛地挥开李之荣,沉声喝道:“都给朕退下!”

  程璟和贾政芳不明白这是闹哪出,但锦衣卫指挥使肖晔已经麻溜退下,他俩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紧随其后。

  齐珩也想退出去,谁知他刚一动,嘉德帝森然的目光已经转过来:“靖安侯留下!”

  齐珩没吭声,一丝不苟地跪直身子。

  李之荣最后一个退出去,只见珠帘微微晃动了下,殿门被严丝合缝地带上。偌大的暖阁再次沉寂下来,静的能听见起伏不定的呼吸声,良久,嘉德帝上前两步,一双老眼浑浊昏花,目光却是森冷威严:“你若敢有半字虚言,朕就将尔九族千刀万剐!”

  家将连连叩首:“卑职不敢欺瞒圣上……就在一月前,卑职还用一副江南驻军图换回一幅卷轴,当时卑职好奇瞧了眼,记得那卷轴上画的是一幅观音像!”

  嘉德帝不止眼角抽动,肩膀也剧烈颤晃起来。

  齐珩一开始没想明白,直到“观音像”三个字猝不及防地钻入耳中,他才从云遮雾绕的重重迷雾背后抓住一条线——如果“观音像”指的是他原本收藏在府内、眼下被江晚照转移到不知什么地方的“西帛”,那这个“铜铸的物件”,难道是指山河四象中的“北铜”?

  靖安侯自己当然清楚,他从没干过这些子虚乌有的勾当,架不住幕后主使煞费苦心,用尽种种手段,只为将他“私藏西帛”的窗户纸捅开。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丁旷云说过,山河四象牵扯到前朝宝藏,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中原大地万里山河都姓了洛,嘉德帝有什么必要为一笔连是否确实存在都要打个问号的“宝藏”大动干戈?

  到底是嘉德帝大惊小怪……还是这所谓的“宝藏”不仅是真的,里头更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甚至会影响到大秦国运的重器?

  然而眼下,齐珩没时间细思这些,只见嘉德帝又往前逼近两步,近乎凛然地盯住那家将:“那观音像现在何处?”

  家将在老皇帝的盯视下蜷成柔弱颤抖的一团,恨不能将自己高大的身形塞进那砖地的缝隙里:“卑职实在不知……不过,想来应该还在侯府。”

  洛姝闭上眼,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果然,下一瞬,就听嘉德帝怒道:“传锦衣卫指挥使……不,派禁军去,彻查靖安侯府!”

  焦颢毫不意外,垂首答应了,一阵风似地卷出去。

  西暖阁里悄无声息,这一回,连粗重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阁角摆了一座硕大的赤金珐琅落地挂钟。此时已是午夜,挂钟顶端突然打开一道小门,里面钻出一只小小的赤金嵌宝石凤凰,那凤凰引颈长鸣一阵,眼看没人搭理它,颇感没滋没味,又臊眉耷眼地钻了回去。

  齐珩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西暖阁里烧着火盆,底下垫着地龙,跪在金砖地上倒不觉得冷,只是这一番布局环环相扣,叫人不觉越想越心凉。

  齐珩几乎可以肯定,从随侯珠失窃开始,整桩计划就已开始启动,幕后主使以山河四象为引,以“倭患”和“兵权”为火油,再借由被事先买通的侯府家将之手,点着了嘉德帝隐忍多年的忌惮与猜忌。

  这把火一旦点着,便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将靖安侯卷了进去,连他身后的洛姝也难独善其身。

  这也不难理解,山河四象的存在如此隐蔽,恐怕是皇室中代代相传的绝密,若非有皇室中人泄露,又怎会被外人知晓?

  齐珩实在太了解嘉德帝,他知道老皇帝肯定是这么想的,他甚至隐约猜测到,这幕后主使必定是一个十分了解嘉德帝的人,他的种种布局就是为了引老皇帝往这方面想。

  齐珩并不太担心自己,不管江晚照出于什么理由盗走了西帛,现在看来,倒是歪打正着解了他的困局。只要找不到确凿的物证,家将一番说辞就是空口无凭,嘉德帝再震怒,最多不过夺权软禁,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但齐珩不能不为洛姝考虑——尤其这幕后主使来势汹汹,看似针对他,其实泰半倒是为了将这位三殿下拖入局中。

  倘若一击不中,他底下藏了多少后手?

  为了搅混朝堂这池死水,绝了洛姝问鼎九五的念头,他又会使出怎样不堪入目的阴招?

  还有江晚照……这场风波来得突然,她会不会被无端卷入?

  靖安侯满腹思绪难解难分,说不清“私情”与“家国”谁占大头,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只听西暖阁的门户哗啦一响——两个时辰就这么风过无痕,那奉命搜府的焦颢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大约是这一趟收获颇丰,正月里呼啸凛冽的西北风都卷不去焦统领脸上若隐若现的喜色。不过在嘉德帝面前,他总算懂得收敛,硬是挤出一副能以假乱真的“痛心疾首”,俯首复命道:“回陛下,微臣不负所托,彻查了靖安侯府,果然在书房里发现一个秘密暗格!”

  有暗格不稀奇,像靖安侯这般世代公卿的门阀贵胄,大多有些见不得人的私隐,真要坦坦荡荡、摆在明面上任人探查才叫奇怪。

  焦颢不显山不露水地瞟了齐珩一眼,藏起嘴角一缕得色,义正言辞地续上话音:“……这暗格所在颇为隐秘,幸好侯府中不乏知进退、懂大义之人,指点微臣找到了靖安侯欺君不法的罪证——还请陛下允准,宣此人入殿作证!”

  嘉德帝自打听到“不法罪证”几个字眼,眼神便森冷的可怕,闻言,他想也不想道:“朕准了。”

  焦颢抬起头,连击两下掌心,借着转头的空当,和齐珩目光交汇了一瞬。

  他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是小人得志,也是智珠在握。

  不知怎的,齐珩心头突然掠过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靖安侯的乌鸦嘴再次显了灵——一个他几个时辰前才唇齿相依过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入殿中,按照觐见君王的礼仪,一丝不苟地跪地参拜:“卑职江晚照,叩见陛下!”

  齐珩瞳孔缩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