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61章 同衾

  丁旷云下手极有分寸,酒菜里的迷药份量很轻,杨桢只是小睡片刻,已经打着哈欠睁开眼。

  “什么情况?”他揉了揉惺忪的眼,“我……我刚才是睡着了吗?”

  他抬起头,下一刻,就和眼神冰冷的齐珩看了个对眼。

  杨桢:“……”

  这小子怎么在这儿?

  很快杨桢就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太贫瘠了,因为此刻坐在雅间里的不止一个靖安侯,还有原本应该在宫宴上上演“承欢膝下”“父慈女孝”的洛姝。

  杨桢悚然一震:“你俩怎么都在这儿?宫宴结束了?”

  洛姝一身富家公子打扮,手里握着一把与丁旷云同款的折扇,手背比那象牙扇柄还要白上三分:“总听人说除夕之夜的京城如何热闹,一时好奇,便借口酒醉,随兄长来凑凑热闹。”

  杨桢:“……”

  一口一个兄长,叫得还挺亲热。

  杨桢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就见江晚照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看脸色瞧不大出喜怒,只是一杯接一杯灌着酒。

  没等杨桢开口,齐珩已经抢先一步伸出手,摁住江晚照:“你身子不好,别喝那么多酒,喝醉了怎么办?”

  江晚照:“关你屁事!”

  齐珩:“……”

  靖安侯有生以来头一回被这四个字糊一脸,一时竟有些新鲜的难以置信感,片刻后回过神,掉头狠狠剜了杨桢一眼。

  杨桢觉得自己分明从他目光中解读出“都是被你带坏的,回头再跟你小子算账”的意味,被这口天外飞来的黑锅冤得死去活来。

  有那么一时片刻,杨将军十分想仰天咆哮一声:分明是你小子自己作死,跟我有半根毛关系?

  然而他武力值不如齐珩,比嘴皮也逊了一筹,只能将这股郁气转嫁到洛姝头上——只见杨将军嘴角一歪,皮笑肉不笑道:“三殿下可是稀客,您说,您微服出巡,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末将好早些差人将这酒楼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免得污了您的莲足。”

  洛姝十分习惯这小子阴阳怪气的腔调,三根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过,微微一笑:“杨将军这话说的……孤今日微服至此,是与民同乐,不是恃强扰民。再说,孤又不是那些个欺男霸女的蛮横之徒,仗着拳头硬就耀武扬威,弹劾的折子都快把勤政殿的龙案淹没个百八十回。”

  杨桢:“……”

  偏偏洛姝不肯见好就收,稳准狠地落下最后一刀:“对了,听说为着上次御史弹劾的事,永宁侯才上朝没几天,又请了病假……孤冗务缠身,一直没顾上去探望,老侯爷身子骨还好吧?”

  杨将军一张脸顿时从里青到外,七窍就跟那摆在桌上的西洋火盆似的,往外冒白烟。

  军中多年的老油条子,什么污言秽语不会说?只见杨桢两眼圆瞪,将所谓的“君臣之别”揉成一团踩在脚底,张口就是一串焦香扑鼻的火气:“那也总好过某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保不准什么时候刀子就捅过来了!”

  洛姝对杨统帅远不像对齐珩那般客气,张口就道:“那是,怎及得上杨将军不拘小节,兴致来了能登台卖笑——话说您当年的如花一舞,至今仍是京城花街柳巷的美谈,这才叫真性情!”

  杨桢:“……”

  齐珩:“……”

  有那么一瞬间,齐珩很想问一句:您二位贵庚啊?

  要是搁在平时,靖安侯早就掉头就走,可惜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另一个是当朝的三公主殿下——他这一辈子的“忠”与“义”都摆在眼前,实在无从舍弃。

  他正想说点什么,把这两位大龄儿童的注意力转移开,只见洛姝举起酒杯,冲酒桌一角遥遥致意。齐珩循着她的手势转过头,只见江晚照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靖安侯无端觉得自己闻到一股浓重的□□味,不由摸了摸鼻子。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震天价的巨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簇烟花升上夜空,炸了个姹紫嫣红满堂彩,细碎的火星随风散落,好似一把飘落人间的星子。

  盛世浮华兜头罩下,将所有见不得人的云波诡谲严丝合缝地掩盖其中。

  虽然有齐珩拼命拦着,江晚照当晚依旧喝多了。当然,这姑娘一向克制,表面上看不大出,要不是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店小二进来送菜时,一直不吭声的江晚照突然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揽住他脖颈,作势要抱个满怀,齐珩还真没发现。

  对于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店小二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齐珩和杨桢却变了脸色,一左一右抢上前,把江晚照硬生生拖回来。

  江姑娘手脚并用地胡乱扑腾,还想往店小二身上扑,这姑娘喝醉后力气挺大,齐珩一只手居然压制不住,不得不双手并用,将人圈在怀里。

  “太晚了,阿照身体不好,我就先带她回去了,”齐珩冷淡而不失客气地冲洛姝和杨桢点了点头,“如松,替我送三殿下回府。”

  杨桢虽也喝了几杯酒,神智却还算清醒,闻言登时炸了毛:“凭什么我送她回去?锦衣卫都归她管,那么多双眼睛暗中盯着,还怕有人刺杀不成?”

  齐珩没说话,冷冷盯了他一眼。

  靖安侯毕竟是四境统帅,在军中说一不二,威信极高。那一眼又隐含煞气,直如刀锋当面扫过,杨桢只觉心口一凉,莫名有种直觉,要是他不接下这个临危的受命,齐珩说不定会当众打断他一条腿。

  杨将军虽然桀骜,却不缺能屈能伸的眼力见儿,斟酌再三,还是委委屈屈地认怂了。

  齐珩一次性解决了爱找麻烦的发小和身份金贵的青梅竹马,旋即从亲兵手里接过灰鼠里的大毛斗篷,把江晚照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正盘算着怎么将这个醉鬼丫头搬运走,就见江晚照扑腾着两条胳膊,咧嘴冲他一笑:“背我!”

  齐珩:“……”

  他蓦地抬起头,一旁的亲兵连忙低头盯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和门口的木头廊柱是同一物种。

  齐珩低低一垂眼帘,掉头半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一干亲兵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江晚照确实喝多了,脑子里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她还没被斩断双翼,纵情任性、无所顾忌,四海八荒无不可去之处。

  她盯着眼前人瞧了半天,恍惚中还以为他是王珏,当即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扑上去,贴在那人颈窝处轻蹭了蹭:“阿珏……你怎么这么好!”

  她话音本就压得极低,吐字又含混,齐珩没听着前情,只听清了后半段。他脸颊“蹭”一下,像是烧着了一团火,整个人随之僵了片刻,天寒地冻的大年夜,硬是冒出一脑门热汗。

  齐珩强忍着蠢蠢欲动的心血,微微偏过脸:“你冷不冷?”

  江晚照服了药,正是困倦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从清欢楼回侯府大约要一个时辰,在靖安侯,其实巴不得就这么走回去,但他唯恐江晚照吹风着凉,思忖再三,还是备了马车,又特意吩咐人点了火盆。

  江晚照回府的一路上还算安静,裹着大毛斗篷蜷成安静无害的一团,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总是苍白的脸颊上罕见地浮现出红晕,长而浓密的睫毛像合拢的鸦翅,越接近眼角线条越是浓墨重彩,像是有人拿笔尖刻意勾勒过一般。

  火盆底部的小孔中散发出幽幽的白汽,齐珩凑上去烤热双手,探了探江晚照额头,没发现有发烧的意思,于是连人带斗篷一起抱在怀里,像哄孩童一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江晚照大约是觉得舒服,伏在他臂弯里蹭了蹭。

  马车一路赶进靖安侯府,齐珩将人打横抱起,沐浴着一干亲卫的瞠目结舌和老管家欣喜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了东厢房。刚绕过屏风,靖安侯就和琉璃灯罩上的裸女看了个对眼,他脚步一顿,眼角抽搐两下,有那么一瞬间,十分想将这有碍观瞻的玩意儿丢出去。

  然而齐珩还是没这么干——琉璃灯毕竟是江晚照买的,她不嫌麻烦、不远千里地带回京城,应该是颇为心爱,虽然在靖安侯看来,江姑娘的眼光实在很有问题,但他沉吟再三,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他将人放在床上,扭头吩咐老管家做了碗醒酒汤送来,自己则坐在床边,轻轻唤醒江晚照,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谁知江姑娘脾气倔得很,大约是嫌醒酒汤味道不好,只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牙关咬得死紧,活像个撬不开的贝壳。齐珩拿她没办法,只能低声下气地哄她张嘴,江晚照誓死不从地别开头,眼睛用力眨巴两下,睫毛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齐珩在锦绣乡里长大,见过的美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明艳也好、素雅也罢,都不曾在靖安侯那副铁石心肠上留下痕迹,唯独受不了江晚照可怜又委屈巴巴的眼神。

  他把江晚照乱作一团的额发捋到一边,放缓语气道:“把醒酒汤喝了好不好?不然你明早起来会头疼的。”

  江晚照盯着他看了半天,可能是醉得不轻,也可能是齐珩容颜俊秀的缘故,在这醉鬼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他的面孔居然和王珏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忽然咧开嘴,伸出胳膊揽住眼前人的脖颈,主动凑上前,在他脸上蹭了下。

  只听“咣当”一声,齐珩手里的汤碗被他失手打翻在地上,滚烫的汤药泼了满地。

  他被那醉鬼拖住领口,猝不及防地弯下腰去,鼻尖几乎和她贴在一起。江晚照温热的呼吸喷了齐珩满脸,扒开浓重的酒气,里面似乎裹挟着某种清淡的甜香。他听到那女子贴在他耳根,细若游丝地说道:“我最喜欢你了……”

  靖安侯不论何时都稳如泰山的心跳犹如脱缰野马,一路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屏住呼吸,任由江晚照拖着衣领,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是谁?”

  江晚照歪过头,眨了眨眼,露出困惑又茫然的神色。

  齐珩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靖安侯苍白的面孔,他伸手捏住江晚照下巴,将人转向自己:“阿照,你还认得我吗?”

  江晚照脑子里一片混沌,恍惚中还以为陪在身边的人是王珏,含含糊糊地抱怨道:“那姓齐的……”

  话音未落,齐珩已经着了魔似的低下头,用力吻住江晚照。

  江晚照懵懵懂懂,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睫用力扑闪,像一只雏鸟细软的绒毛拂过眼皮。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王珏”纹丝不动,于是用力将“她”推下去,然后在齐珩错愕又略带慌张的注视中反身欺上,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胸口。

  齐珩忽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轻轻唤道:“……阿照?”

  江晚照盯着他瞧了片刻,就在齐珩被她瞧得手心冒冷汗时,她忽然咧开嘴,贼胆包天地伸出爪子,在靖安侯金贵的脸皮上揩了把油,鼻音浓重地嘟哝道:“哪来这么美貌的小郎君?跟了大爷,保你……嗝,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齐珩:“……”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下一刻,江晚照胳膊失去支撑,整个人软哒哒地往下一栽,被眼疾手快的齐珩接了个正着。

  齐珩翻了个身,搂住失去意识的江晚照,手掌贴住她侧腰试探着摩挲了下,觉得那腰身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稍微用力就会捏断似的。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地唤道:“阿照?”

  江晚照睡得无知无觉,鲜润的嘴唇时而咂摸两下,仿佛虎眼窝丝糖里嵌的那颗嫣红的玫瑰软糖,叫人忍不住地想舔一舔,再尝一尝。

  靖安侯虽然洁身自好,终归是在京城繁华地长大的,该懂的一样不少。他心口鼓噪如雷,勉强按捺着,轻拍了拍江晚照脸颊,又唤了一声:“阿照?你睡着了吗?”

  江晚照可能是嫌他吵,把脸撇向一边,细细地打起了小呼噜。

  齐珩于是低下头,试探着亲了亲她额头,见这姑娘没反应,于是沿着鼻梁慢慢往下,最后故技重施地吻上她嘴唇,舌尖温柔撬开唇缝,和这醉鬼交换了一个颤抖又绵长的呼吸。

  江晚照丝毫没发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依然睡得安心又无辜。

  齐珩闭了闭眼,将心口那头蠢蠢欲动的凶兽捆住四肢,团成一团强行关进笼子里,然后扯过柔软的锦褥,盖在江晚照身上,又连人带被地卷在怀里,这才闭上眼。

  他心里有一座铜墙铁壁,坚不可逾、固若金汤,此时却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口子,温泉一点一滴渗出,将铁石心肠蚀成一把松软酥脆的蜂窝煤。

  齐珩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从所未有的念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