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62章 软肋

  江晚照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迷迷糊糊中,总觉得自己还在船上,又口渴得厉害,于是卷在被子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拖长音唤道:“阿珏——”

  片刻后,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圆脸侍女脚步飞快地走进来,在屏风后站定,恭敬地问道:“姑娘,要洗漱吗?”

  江晚照冷不丁听到陌生人的声音,浑身血液都呼啸着冲上头顶,猛地坐起身。谁知她睡了一宿,骨头僵作一团,一动就“喀拉”作响。

  江晚照“嗷”一嗓子,捂着脖子不敢动了。

  圆脸侍女被她猝不及防的惨叫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江晚照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下肩颈,随口道:“没事,你出去吧。”

  那圆脸侍女颇为伶俐,并没马上退下,而是殷勤备至地问道:“姑娘要起床吗?奴婢端水您洗漱?”

  江晚照搓了把脸,想到昨晚没洗漱就睡下了,一时恨不能将身上的皮搓下一层。她打了个哈欠,心说:我昨晚干什么来着?怎么脸也没洗就睡了?

  她正要掀被下床,刚一抖搂开被褥,就听“叮”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掀到地上。她懵懵懂懂地一低头,瞧见那是一方雕工十分细致的玉佩。

  江晚照:“……”

  这玉佩她见过,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生温、莹润细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齐珩的随身之物!

  一开始,江姑娘以为是齐珩趁她喝醉了强占便宜,不过很快,混乱的记忆随着这根线头缓缓回笼,江晚照想起昨晚干了什么,恨不能拿手捂住脸——这特么都什么事啊!

  当然,江晚照大可以硬着头皮不认这笔帐,把责任都推到齐珩头上,可惜江姑娘脸皮没这么厚,她清楚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投怀送抱,又是怎么揪着齐珩衣领不放的。

  简直是……没脸见人了!

  江晚照如遭雷劈,在床边浑浑噩噩地坐了一会儿,连自己是怎么洗脸刷牙的都不记得。她在桌边坐下,刚拿起汤匙,忽然回过神,猛地抬起头:“侯爷呢?”

  侍立一旁的侍女殷殷笑道:“侯爷一早入宫了,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江晚照也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心塞了,一时甚至有种“这小子是不是揩完油水就跑”的想法。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偷摸溜出府,去王珏那儿躲几天,圆脸侍女觑着她神色,殷勤地夹起一个油饼放到她盘中。

  “这是京城有名的小吃,叫糖油饼,侯爷知道您爱吃甜的,特意吩咐下人去买的,”圆脸侍女大概被敲打过,当着江晚照的面越发言辞谨慎,不敢有一丝怠慢,“姑娘是江南来的,且看这京城风味可还合胃口?”

  她言笑晏晏、神态恭敬,江晚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埋头咬了一大口,还没尝出个所以然,忽然愣了下——那油饼里似乎夹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了她的牙。

  江晚照把那东西吐到手心里,发现是个拇指大的蜡丸,她不动声色地撩了下眼皮,圆脸侍女与她目光交汇,触电般低下头。

  江晚照微微眯起眼。

  此时,被江晚照反复鞭尸的靖安侯正等候在勤政殿的暖阁里。手里的茶水换了三茬,暖阁的珠帘才哗啦一响,齐珩将茶盏往案上一放,起身行礼如仪:“微臣叩见陛下,吾皇……”

  他一长串按部就班的套话还没说完,来人已经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行了,大过节的,又没外人,不整这些虚的,坐吧。”

  齐珩起身归坐,第一句话就是请罪:“臣昨夜不胜酒力,以至宫宴提前离席,还请陛下恕罪。”

  明黄色的袍服微微一闪,不紧不慢地踱到近前。

  包裹在龙袍中的老皇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年轻时大约也有一副周正气派的好相貌,可惜上了年纪,再如何保养精心,皮肉终究无以为继地干瘪下去,失去光泽的皮肤紧绷绷地贴在颧骨上,凭空显出几分心机深沉的刻薄相。

  然而他的语气还算和蔼,甚至有些闲话家常的亲昵:“朕昨儿个还说,子瑄一准来得比谁都早,你瞧不是?说来就来了!”

  他旁边立刻有人接口道:“皇上说的是,论到勤快,这满朝文武谁能比得上侯爷呢?”

  齐珩抬起头,目光跟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一触即分,随即淡淡点了下头:“数月不见,李公公似是清减了。”

  “李公公”大名李之荣,是御马监掌兵符的太监,因为嘴甜乖巧,深得嘉德帝宠信,背地里得了“李巧嘴”的诨名。闻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越发眯成了两条缝,见牙不见眼地说道:“瞧侯爷说的,老奴日夜伺候在万岁爷身边,自当尽心尽力。”

  齐珩久在军中,最不耐烦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奈何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只能将这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敷衍下去。

  嘉德帝和他随口闲聊了几句家常,忽然话音一转,和颜悦色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昨儿个焦阁老还跟我提起,说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齐珩心头倏尔一跳。

  嘉德帝温和地笑道:“当年你父亲在世时,朕就和他提过一嘴,想把姝儿许配给你。如今你俩年纪不小,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称得上青梅竹马,不妨……”

  齐珩心知肚明,嘉德帝未必是真心许婚,然而皇帝开口,他也不能当没听见,于是一掀衣摆跪倒在地:“陛下,微臣有奏!”

  嘉德帝面露诧异:“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齐珩一动不动:“陛下当年只是随口戏言……微臣常年巡视四境,鲜少回京,实在不敢耽误殿下终身,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嘉德帝缓缓收敛了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齐珩一丝不苟地伏在地上,神色恭敬备至,语气却毫不退让:“请陛下收回成命!”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嘉德帝淡淡问道:“朕的女儿虽有些娇生惯养,却也是知书达理,绝非那等娇纵刁蛮的女子……怎么,齐卿是看不上吗?”

  齐珩:“殿下兰心蕙质,微臣万万不敢。”

  嘉德帝撂下脸色:“那是为什么?”

  齐珩正自心念电转,就听嘉德帝下一句话道:“是你这一趟下江南,遇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吗?”

  老皇帝的语气还算亲切,字句间却往外透着森森的冷意。齐珩心头微凛,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恕罪。”

  嘉德帝在主位上坐下,李之荣立刻会意上前,殷勤备至地端上一盏热茶。嘉德帝用杯盖撇去浮沫,淡淡问道:“是为了那个草莽女子?”

  齐珩闭一闭眼,沉声道:“陛下明鉴,臣与三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犹如亲生兄妹一般。可臣对三殿下确实并无男女之情,即便没有其他人,臣也不能奉旨,请陛下恕罪!”

  他低俯身子,额头抵住冰凉的地砖,久久不肯起身。

  嘉德帝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这风华正茂的将军跪伏在地,不算厚实的背脊裹在宽大的朝服里,执长弓时稳如磐石的手指居然微乎其微地打着颤。

  然而他神色坚定、态度决然,半点没有妥协退让的意思。

  嘉德帝任由齐珩跪在原地,直到将一盏温热的茶水喝完,才慢悠悠地说道:“起来吧。”

  齐珩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嘉德帝皱了皱眉:“让你起来,听不懂吗?跟朕还来这一套!”

  侍立一旁的李之荣不动声色地看了嘉德帝一眼。

  他服侍老皇帝多年,太了解这位九五至尊的脾气,这话听着是不满斥责,却透着对“自己人”才有的熟稔亲昵。

  齐珩手握重兵,在军中威信极高,经年日久,已经成了嘉德帝一块心病。老皇帝不怕他儿女情长,就怕他无欲无求、尾大不掉——这一点,不光服侍老皇帝的内宦看得明白,身在局中的靖安侯更加心知肚明。

  齐珩从小在嘉德帝身边长大,对老皇帝的了解一点不逊于宫中内宦,他看似顶撞的态度,其实是将自己的软肋主动亮给老皇帝。

  这手以退为进,堪称炉火纯青。

  “罢了,既然你不愿,朕也不强求,”嘉德帝一摆手,眼看齐珩跪着不动,干脆将人提溜起来,“老大一个人,还来这一套,你丢不丢人?不过是个草莽女子,既然喜欢,就留在身边,赶明儿抬个诰命,也算给足了脸面。”

  齐珩极不喜欢嘉德帝提起江晚照的语气,仿佛她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能随便赏来赐去。

  可惜当着老皇帝的面,靖安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宣之于口,只能以臣子之仪恭敬地答道:“微臣多谢陛下恩典。”

  老皇帝忙着修仙炼道,肯见一见齐珩已是纡尊降贵,没说两句话就把人打发了。齐珩转身要走,都已经到了门口,嘉德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了他。

  “对了,前两天,蜀中进贡来几匹蜀锦料子,其中有两匹雨丝锦,朕瞧着颜色鲜亮,花样也还新颖,你带回去,大过年的,给家里人做两身新衣吧。”

  蜀锦是稀罕物件儿,雨丝锦更是千金难求,齐珩谢了恩,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这碧瓦飞甍的九重宫阙,齐珩憋了许久的一口郁气才慢慢吐出。他摊开攥在衣袖里的手指,任凭掌心里的汗水一点点风干,正要接过亲卫递来的马缰,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回过头。

  只见宫城门口,洛姝披着长过膝的斗篷,冲他微微一笑。

  “兄长,”她轻声道,“急着回去吗?”

  齐珩摆了摆手,亲卫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这天正是大年初一,时辰又早,长街上人迹稀少,待到天亮后,居然飘起细碎的雪花来。齐珩从亲卫手里接过油纸伞,撑开后罩过两人头顶,一路沉默无言地往前走。

  侯府亲卫紧随其后,不敢靠得太近,隔了五六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缀着。从背后看过去,那并肩而行的两人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拖在地上的影子却是朝着两个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洛姝低声道:“兄长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齐珩:“阿照的事,是你告诉陛下的?”

  洛姝微微苦笑。

  “兄长应该知道,锦衣卫无孔不入,没什么能逃过天子的耳目……何况你手握玄虎符,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即便锦衣卫不说,也会有人向父皇通风报信。”她叹了口气,“兄长,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你真为她好,就不该将她卷进这个泥潭。”

  齐珩面沉似水,没有说话。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毕竟一直以来,父皇最担心的就是你尾大不掉,无所辖制,”洛姝道,“如今有这么个软肋在手,他老人家应该安心多了。”

  齐珩眉头紧紧皱起。

  “我希望殿下能明白一件事,”他一字一顿,“她不是任人利用的棋子,由着他人搓圆捏扁。殿下为微臣着想的一片苦心,微臣感激涕零,但是这样的事,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微臣”两个字脱口而出的一瞬,就像人为地划出一道楚河汉界,洛姝脚步不由一顿,齐珩已经毫不停留地擦身而过,撑伞没入漫天风雪中。

  他没骑马,就这么凭两条腿走了一个多时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靖安侯府,刚穿过空旷的中庭,就见老管家迎面走来:“哟,侯爷,怎么没打伞?你看,身上都是雪。”

  齐珩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油纸伞,肩头落了薄薄一层积雪。他随手掸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什么……阿照呢?”

  老管家:“哦,江姑娘一早醒来,说是想出去逛逛,老奴好说歹说才劝住了,现下人应该在屋里。”

  齐珩点点头,正要转向东厢,眼角忽然瞥见一道飞快闪过的黑影。

  齐珩蓦地回头,却发现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想也不想,紧跟着追过去。

  那黑影似是对侯府地形十分熟悉,三两下就没了踪影,齐珩原地兜了两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再一抬头,就见两道不甚明显的脚印留在青石台阶上。

  齐珩想也不想地掠身而上,一把推开东厢房的门,江晚照正伏在梳妆台前,听到动静,她猛地站起身,一只手下意识背到身后:“侯、侯爷,你怎么突然……”

  齐珩飞快扫视过房间,没发现可疑迹象。他一双没有温度的眸子随即落定在江晚照身上,大约是看在昨晚同床共枕的份上,开口前刻意压了压声气,听着还算温和:“你干什么呢?”

  江晚照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一只手背在身后,手心紧紧攥着:“没什么……总归是闲着无聊,张伯也不让我出去。”

  齐珩紧紧盯着她:“你手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