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55章 入府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重伤垂危”的杨统帅还在途中磨磨蹭蹭地“养伤”,“江南统帅遇刺”的消息和靖安侯的折子已经先一步到了京城,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入宫中。

  彼时三公主洛姝正好在旁,也不知她跟嘉德帝吹了什么风,第二天一早,那沉迷于修道的老皇帝居然走出深宫,召开了“千年等一回”的大朝会。

  满朝言官摩拳擦掌,擎等着将“私通倭寇”的杨统帅树成一道靶子,喷个千疮百孔体无完肤。谁知督察院左都御史程璟尚未开口,高居御座上的嘉德帝已经丢出靖安侯的折子,抢先一步堵住所有人的嘴。

  恰好那天,告病多日的永宁侯也销假入朝,听说儿子“遇刺重伤”,老侯爷光棍一把,索性摘了头冠跪倒在丹陛下,一不陈情、二不争辩,开口就是一通撕心裂肺的恸哭。

  据说那哭声嘶哑凄哀,连停在琉璃瓦上的鸟雀都被惊动了,扑扇着翅膀直冲入天,和老侯爷声声泣血的哭声呼应成一片。

  连日来群情激愤的言官们全体哑了火,被老侯爷哭得面面相觑,再锋利的獠牙也没了用武之地。

  当天的早朝就在永宁侯的痛哭声中落下帷幕,三日后,宫中终于有了动作:嘉德帝往永宁侯府赐下不少名贵药材,又派了贴身太监亲往侯府,对杨统帅的赤诚忠勇表示了嘉奖。

  至此,眼睛再不好使的人也看得出,哪怕杨桢这个“江南统帅”复职无望,杨家满门的性命和荣宠却是不可撼动。

  等到第一场北风呼啸着席卷京城,金碧繁华的琉璃瓦覆上细碎的白霜,靖安侯一行才堪堪抵达城门口。

  此时的京城尘埃方定——耿绍忠抵京当天就被囚车拉去诏狱,宫中流水样的赏赐也送入永宁和靖安侯府,看清风向的言官们纷纷缄口闭嘴,谁也不愿在靖安侯眼皮底下跳脚蹦高。

  虽然齐珩一向沉默寡言,在朝堂上当壁花的时候居多,他手中长刀却不是摆着好看的。真把人惹火了,凭他手中玄虎符和昭明先祖一道“靖安永固”的手书,就算齐珩在朝堂上撸袖子揍人,只要没闹出人命,嘉德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导致靖安侯抵京当天,朝野内外都异常安静,曾经大言不惭弹劾杨桢的言官们像是集体串通好了,不约而同地缩紧脖子,连咳嗽都不敢稍大声。

  齐珩将随行亲兵安排在城外扎营,身边只带了几个家将和一个效法哑巴的江晚照。他本想低调回府,谁知刚到城门口,就和早已等候在十里长亭中的一人当头相遇。

  “兄长,”洛姝一身便装,微笑着迎上前,虽是公主之尊,却对齐珩行了个平辈相见的揖礼,“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齐珩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有劳挂念……殿下,好久不见。”

  马车停得突然,江晚照不由撩开帘子,往外张望一眼,只见齐珩和一名丰容靓饰的女子聊得正欢,好奇问道:“那姑娘是谁?长得还挺好看。”

  她等半天没等到答案,回头一瞧,发现杨桢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活像走路上踩了一团狗屎。

  江晚照从没见他对除齐珩以外的人表现出这么深重的敌意,反倒来了兴趣:“怎么,不会是姓齐的相好吧?”

  “不是相好……不过也差不多了,”杨桢冷冷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当朝三公主洛姝,较真论起来,说不定还是未来的靖安侯夫人。”

  江晚照:“……”

  她本是随口玩笑,眼下却危险地眯紧眼:“什么意思?”

  杨桢可算逮住齐珩的把柄,一通竹筒倒豆子,把靖安侯那点黑历史招了个干干净净:“你没听说过吗?姓齐的去北疆前,曾被当今养在宫中两三年,当时同龄的孩子只有一个三公主,又是当男孩养的,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说道。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深厚——连那讨人嫌的毛病都是一脉相承。”

  江晚照听他掰扯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不由皱了皱眉。

  “当今曾和老侯爷提起,反正俩孩子感情好,等他俩长大了,干脆结成儿女亲家——这话虽是半开玩笑说的,但君无戏言,只要三公主没定下别的婚事,齐子瑄就是板上钉钉的准驸马。”

  杨桢冲江晚照挤挤眼,不无恶意地说道:“所以我说那小子不是东西……明明定了一桩好亲事,偏偏要来招惹你,吃着碗里的还瞅着锅里的,简直是大写的‘没良心’!”

  他揣了满腔挑拨离间的坏水,期待看到江晚照怒发冲冠,谁知江姑娘除了一开始皱了下眉头,连个屁也没放。

  “那又怎样?”她被齐珩那番不知所谓的“心声”折磨了小一个月,人都快疯魔了,此时听了杨桢的解说,好似走投无路的困兽终于找到了出口,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强压下去,勉强找回当初“天塌地陷干我屁事”的淡漠和无动于衷,“他定没定亲、成没成婚,跟我有个毛关系?他是我什么人?”

  这么一想,江晚照忽然就坦然了,好整以暇地往马车车壁上一靠,闭目养起神来。

  长亭外,洛姝笑语嫣然:“本以为兄长还要再耽搁几天……怎样,这一路可还顺利?”

  她神色亲近,一口一个“兄长”,是真拿齐珩当自己人看,可惜齐珩不能顺竿爬,依足君臣之礼,恭恭敬敬地答道:“有劳殿下挂怀,这一路虽有些小波折,总还不至于影响大局……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该纡尊降贵,亲自出城迎接。”

  洛姝大概习惯了此人“君臣有别”的尿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若是说明来意,兄长大概就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了。”

  齐珩抬起头,诧异地挑了下眉。

  洛姝收敛笑意,正色道:“传陛下口谕,宣靖安侯齐珩入宫觐见。”

  靖安侯和戴罪下狱的耿绍忠在身份上虽是云泥之别,却奇迹般地得到了同一个待遇——都是刚回京城,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被人直接“请”走。只不过,耿知府的归宿是所有人闻风色变的诏狱,而齐珩却是被当朝三公主洛姝亲自请进宫。

  临走前,齐珩特意叫来卫昭,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卫昭会意点头,齐珩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催着江晚照赶紧启程。江姑娘虽不情愿,也只能和杨将军分道扬镳,一个回了永宁侯府,另一个则被卫昭“押”回了靖安侯府。

  沉寂经年的侯府大门轰然洞开,连带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有了精气神。两鬓斑白的老管家喜气洋洋地迎出来,脖子伸出了二里地,拼命往卫昭身后张望:“侯爷呢?侯爷怎么没回来?”

  卫昭:“回来了,一抵京就被陛下宣进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管家松了口气,目光一转,瞧见了卫昭身后的江晚照。

  江姑娘照旧是一身男装,却没束起头发,长发用一条绢带松松扎起,衬着白皙的面孔、清秀的眉眼,横看竖看都是个姑娘家。

  而且是个颇为美貌的姑娘家。

  老管家眼睛一亮:“这位是……”

  江晚照还没开口,卫昭已经替她答道:“这位是江姑娘,她是……”

  他话音不自然地一顿,似是在犹豫怎么形容才合适——说“亲卫”不贴切,可不是亲卫,还能是什么?

  总不能说,这姑娘是咱家少帅看上的吧?

  他稍一迟疑,江晚照已经笑眯眯地接口道:“是齐侯逮回来的阶下囚,要留着严刑逼供呢。”

  老管家:“……”

  卫昭:“……”

  万幸齐珩一早派人交代过,而老管家也确实见识不凡,居然没被江姑娘一个滚滚天雷劈丢了魂,将人殷勤备至地迎进去。

  当然,老管家和卫昭早就认识,没什么好殷勤的,所以这“殷勤”泰半是冲着江晚照去的。

  靖安侯府据说是前朝孝烈皇帝御赐的,看外表着实气派,五进院落,端的是“深似海”,里头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可能是因为靖安侯一脉武将出身,对吃穿用度没那么讲究,陈设摆件一应俱无,连庭院里的草木都是有一茬没一茬,养得十分随意。

  江晚照跟在老管家身后,一路走来,只瞧见几个打扫庭院的老家仆,连个充门面的侍女也没有,不禁暗暗称奇。她想起这一路上,杨桢说起的京城豪富人家的奢靡做派,什么府中设宴必要有几个漂亮侍女来往周旋,豪门女眷最爱比较身上的首饰和衣料,锦绣坊一两百两银子一件的名贵衣裳在京中根本上不得台面,真正第一等豪富的人家都是请了绣娘来家里裁衣裳……零零总总,听得江晚照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是自己土包没见识,还是这京中的人家脑子有病,没事拿银子打水漂听。

  她正满脑子跑马,前头引路的老管家突然站住脚,笑容满面道:“到了,江姑娘,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江晚照没急着进屋,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敏锐地觉出不对劲。

  江晚照草莽出身,没过过富贵日子,基本常识却是有的——一般而言,大户人家的亲卫都安排在外院,纵然她是女子,和一般亲卫不能同日而语,也应该安排在倒座南房或是东西耳房,哪有正儿八经住东厢房的道理?

  江晚照迟疑道:“老……老人家,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一个待罪之身的阶下囚,怎么能住东厢?这不是乱了规矩?”

  老管家乐呵呵地说:“没错,侯爷特意派人传了话,老奴亲自盯着,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的。”

  齐珩派人传话时只说有位女客,身子不大好,是来侯府调养的,要老管家好生招待着。谁知他一时含糊其辞,却让老管家会错了意,还以为他家侯爷这株万年铁树终于开了花,乐得合不拢嘴,一通脚不沾地的忙活,硬是赶在齐珩回京前收拾好屋子,还着意添置了许多。

  他再三保证,江晚照兀自犹疑不决,磨磨蹭蹭地推开门,还没看清屋里布置,两个清秀的侍女已经迎出来,冲她福了福身:“姑娘好。”

  江晚照:“……”

  她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外走。

  当然,江晚照“逃之夭夭”的计划最终没有成行,因为老管家及时薅住她,将人三催四请地请进屋。

  其实就京城的豪贵人家而言,这厢房的布置堪称朴素,但在江晚照看来,已经是十分华丽——屋里摆着成套的樟木家具,梅花桌上设着油灯和紫砂茶具,东首一道大理石屏风,挡住了帘幔低垂的月洞门罩架子床,最难得的是朝南长窗下还有一副梳妆台,台子上摆的却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色青瓷的文房四宝。

  江晚照好说歹说,总算把过分热情的老管家送走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两名侍女又迎上来,脸上端着讨喜的笑,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姑娘”。

  江晚照被她俩叫得脑仁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本想将人打发走,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又拐了个弯:“你俩来侯府多久了?”

  两个侍女年纪不大,人却颇为伶俐,闻言,左首的圆脸侍女抿嘴一笑:“回姑娘的话,奴婢本是公主府的,因侯爷回京,担心府中没人操持,才向公主借调了咱们。”

  江晚照目光闪烁了下,一字一顿:“公主府?”

  “正是,”圆脸侍女笑道,“咱们公主和侯爷是从小的交情,侯爷难得求上门,公主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本是就事论事,可在江晚照听来,就是明目张胆的耀武扬威。江姑娘长眉一挑,当时就要发作,然而她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实话实说,齐珩和那三公主洛姝本就有婚约在身,她有什么好发作的?

  江晚照卡在“发作”和“不发作”之间左右摇摆,满腔的无名火发泄无门,瞧那两个侍女就分外不顺眼。她脾气强硬,万万不肯让自己不痛快,索性借口“累了”,将两个侍女统统赶了出去。

  两名侍女本想服侍她沐浴更衣,谁知江姑娘脾气古怪,没说两句话就撂下了脸色,直接将人推出门,又“嘭”一下关了房门。两个姑娘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站在门外面面相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等那些扰人清净的“闲杂人等”都退下后,江晚照绷紧的腰板终于稍稍松垮下来。她把自己带来的行李一样样拾掇好,又从包袱里翻出一盏花里胡哨的琉璃灯,寻思半天,最终将妆台上的文房四宝推到一边,把那“有碍观瞻”的琉璃灯堂而皇之摆到台上。

  江晚照用随身带的干粮胡乱填饱肚子,又仓促洗了把脸,便往那铺了湖丝锦褥的床上一躺,很快人事不知。

  她这一觉睡了大半天,中间不仅误了午饭,连晚饭也将将错过。直到门外传来催命的敲门声,江晚照才揉着眼睛爬起身,迷糊间忘了穿鞋,就这么光着脚丫走到门口,随手拉开房门。

  紧接着,她就和门口的齐珩看了个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