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54章 将计

  几乎在江晚照回头喝问的瞬间,那道黑影陡然加速,离弦之箭一般消失在回廊尽头。

  江晚照上头的酒意登时烟消云散,不顾齐珩“别冲动”的劝阻,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她身形极快,一阵风似地卷过走廊,人离着尚且有两丈远,手腕猝不及防地一抬,藏在袖中的暗箭破空而出,咬着那人后背而去。

  她这一招攻人不备,叫不知多少成名高手吃了大亏,那不知来路的黑衣人却似对暗器一道颇为精通,回手打出一道寒光,“当”一下撞落了堪堪追到后背的暗箭。

  江晚照:“……”

  她一击虽没得手,却成功拦住那人片刻,只是短短瞬间,已经飞身而起,软剑猝然出鞘,柔若无骨的剑身绷得笔直,直取那人背心。

  黑衣人迫不得已回身格挡,两人在瞬息间交换了六七招,正拼杀得激烈,齐珩赶到了。

  他没急着加入战团,而是取出一只木哨含在唇下,下一瞬,尖锐的哨声划破夜色。驻守在官驿里外的亲兵闻声而至,很快将走廊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周遭人声越来越响,黑衣人稍一分神,那惯会见缝插针的前海匪头子已经一剑挑破他前襟,若非他躲得快,此刻已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齐珩打了个手势,亲兵立刻一拥而上,眼看要将人包圆,那不知来历的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黑不溜秋的圆筒,往地上狠狠一砸。

  圆筒落地的瞬间已经分崩离析,一股白烟“嗤”地冒出,烟中裹挟着细碎的破空声,密密麻麻而至。齐珩瞳孔骤缩,不由分说地捞过江晚照,将她一把摁进怀里,那突然喷出的比头发还细的小针便一根不落地钉在靖安侯后背上!

  江晚照:“……”

  她被齐珩近乎蛮横地揽在怀里,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肩膀,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到细针钉入人体的闷响。

  江晚照整个人僵在原地,总是装着万千思绪的脑子被强行清空,良久,终于颤巍巍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男人疯了吗?

  不光江晚照,所有人都被靖安侯不要命的举动吓了一跳,连那失去踪影的黑衣人都顾不上追。没等白烟完全散开,一干亲兵已经围住齐珩,反倒把江晚照挤到一边。

  江晚照没滋没味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蓦地抬头,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二楼客房。

  江晚照来不及招呼一声,已经拔身而起,脚尖在庭院里的大槐树上借力一点,轻飘飘地窜上了二楼。齐珩眼尖瞥见,用力扒拉开围在周遭的亲卫,喝问道:“那二楼住的是谁?”

  一干亲卫面面相觑,紧跟着反应过来,卫昭飞快道:“是耿绍忠!”

  齐珩神色倏变。

  说话间,江晚照已经窜上二楼。这姑娘海匪出身,没那么多讲究,见耿知府的房门是反锁的,抬腿便给踹了开,刚一闯进去,就见一道人影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仰面栽倒。

  江晚照避无可避,只能接了个满怀,再一回头,刚好瞥见黑衣人破窗而出的一角衣袂。

  她下意识要追上去,怀里的“木头桩子”就在这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江晚照这才想起怀里还有个“活物”,低头一看,见那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倒霉蛋正是他们此行押解返京的耿绍忠。

  江晚照吃了一惊,再一细瞧,只见耿知府胸口插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匕首,登时魂飞天外。她手忙脚乱地摸着身上的伤药,还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那本该“没救了”的耿绍忠微微呻吟两下,忽然抬手摁住胸前匕首,十分“混不吝”地拔了出来。

  江晚照:“……”

  她伸手拨拉了下,发现这人里外衣裳被匕首捅了个大洞,里衣底下却贴身穿了一层银白色的软甲,那软甲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坚韧异常,匕首虽撞断了耿知府两根肋骨,却连一丝油皮都没划破。

  江晚照长出一口气,心说:真是浪费感情!

  耿绍忠身上的软甲,江晚照曾见过一回——当时齐珩被冒牌“杨桢”暗算,要不是贴身穿着这玩意儿,早已经入土为安。

  江晚照依稀听齐珩提过一嘴,那软甲是天机司出品的,虽说不上多贵重,寻常人拿着银子也没地方求去。可这东西眼下却明明白白地穿在耿绍忠身上——所以齐珩一早猜到会有人半途行刺,事先做了准备?

  但他既然料到了,怎么不加派人手盯紧点儿?

  江晚照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一炷香后,齐珩身边的亲兵将去了半条命的的耿绍忠扶下去,又一一清点人数,最终发现原本守在耿绍忠楼下的两名亲卫不见了踪影。

  卫昭还要让人去找,却被江晚照拦住:“不必了。”

  卫昭愣了下:“为什么?”

  江晚照用舌尖润了润嘴唇,斟酌着开口道:“这些东瀛人惯会易容乔装,既然他们假冒亲兵混入驿站,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被拆穿身份。”

  她说得委婉,卫昭却听懂了——言下之意,那两名下落不明的亲卫多半是寻不回来了。

  卫昭脸色倏变,半晌,用手肘恨恨怼了下廊柱。

  幸而被东瀛倭寇暗算的齐珩毫发无伤——事实证明,那软甲果然是件神器,靠着它护体,靖安侯硬生生扛住了毒针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将那一后背鸡零狗碎的牛毛小针拔干净,又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他前脚安顿好吓丢魂的耿绍忠,后脚就把江晚照薅到跟前,上上下下检查过一遍:“怎样,没受伤吧?”

  以往江晚照瞧见齐珩就闹心,恨不得长对猫爪子,在他那张阎王脸上挠出个桃花开。然而齐珩方才替她挡下东瀛人的毒针,还有那句沉重到叫人喘不上气的“我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毫不含糊地压在江晚照心头,让她无论如何都下不了这个手。

  虽说齐珩穿了那神乎其神的软甲,寻常刀剑轻易伤不得,可万一那圆筒里射出的不是毒针,而是裂石断木的火药呢?

  就算软甲万无一失,可他堂堂靖安侯,犯得着用自己金贵的肉体替一介草莽匪寇挡毒针吗?

  就不怕一个不慎玩脱了?

  还有他方才说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这些疑问七上八下地缠绕住江晚照,将她缠成一只耳目闭塞的茧子,这世上的真情和假意走马灯似地流过心头,一时居然难分彼此。

  万幸,救场的人这时来了——一直闭关不出的杨桢提着佩剑上了二楼,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人还没到近前,大嗓门已经传了进来:“我看那姓耿的老小子被扶出去了,他人没事吧?”

  趁着齐珩分心,江晚照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闪电般后退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地缩进墙角。

  齐珩再一次被她挣脱手,难免有些心气不顺,又不好为了这种没来由的邪火跟江晚照置气,只能撒在不请自来的某人身上:“你进来前不会先敲门吗?”

  杨桢被他冲得莫名其妙:“这门又没关,亲兵进进出出的,我敲哪门子的门?”

  齐珩:“……”

  齐帅一不留神说了蠢话,对着墙壁反省片刻,自己都觉得这脾气来得十分无理取闹。他定了定神,留意到杨桢衣角沾了血迹,放缓语气问道:“你和那黑衣人交了手?”

  杨桢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咣啷一下丢到桌上:“这是那黑衣人留下的,你们自己看吧。”

  江晚照探头一瞧,见那玩意儿形似袖箭,不过两个巴掌大,忍不住道:“这不是苦无吗?”

  齐珩和杨桢两双眼睛同时转向她。

  江晚照被他俩盯得哆嗦了下,小声道:“这是东瀛忍者惯用的暗器,我在宁州城跟他们交过手,差点吃了大亏,所以印象深刻。”

  杨桢瞬间抓住重点:“所以,今晚袭击我们的是东瀛人?可他们要杀姓齐的就算了,为什么连耿绍忠也一起宰?私通倭寇可是死罪,那姓耿的眼看逃不过抄家问斩的命数,还能碍着他们什么?”

  江晚照茫然摇头。

  齐珩沉吟片刻,神色倏尔一变:“不好!”

  这一回,杨振和江晚照的目光集体转移到他身上,嗷嗷待哺的表情活像同出一胞的两兄妹。

  齐珩哑然片刻才道:“咱们半途遇袭的事必定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这么多亲兵将官驿围得铁桶一般,却连几个行刺的东瀛人都逮不住,若是传到当今耳中,他会怎么想?”

  江晚照脱口而出:“会以为杨将军和东瀛人串通一气,故意放水?”

  杨桢:“你放屁!”

  江晚照被杨桢爆出的粗口糊了一脸,又默默后退两步,假装自己是一只柔弱又无辜的鹌鹑。

  齐珩暂且顾不得跟杨桢算账,只能暗暗记在心里:“阿照说的没错,当今本就心存猜疑,再听说此事,无异于火上浇油,若是朝中言官也跟着掺和一脚……就算当今原本想网开一面,怕是也不能了。”

  杨桢就是再棒槌,到了生死危亡的关头,也不得不将那日翻天的脾气收一收。他脸色阴沉,好半天才道:“大不了我回京后,自己主动去那诏狱走一趟,宁可赔上这身臭皮囊,也绝不能让我杨家遭灾!”

  他收敛了通身张牙舞爪的骄纵,脸上的沉郁与孤愤呼之欲出,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盯着他的脸,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同样被拔了爪牙、锁住四肢,空有一身同风而起的志向,却被困在烂泥潭里,跌跌撞撞、寸步难行。

  她突然道:“其实,卑职有个想法。”

  齐珩正把玩着东瀛人留下的苦无,闻言,他和杨桢同时看过来。

  江晚照将自己的想法从头到尾捋过几遍,确认没问题了才开口道:“卑职虽未见过当今,但是听两位大人的意思,当今生性多疑,却也不是完全不念旧情……杨将军毕竟坐镇江南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能让当今念着杨将军的好处,眼前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杨桢略有些不耐道:“废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吗?只是当今天威难测,哪那么容易受人左右?”

  江晚照揉了揉鼻子,难得露出一丝忐忑:“那个……将军,能先恕卑职无罪吗?”

  杨桢犹疑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江晚照突然闪电般一伸手——在齐珩后背上推了把,靖安侯猝不及防,往前一个趔趄,手里的苦无顺势一送,好巧不巧地刺入杨桢胸口。

  杨桢:“……“

  年年打雁,到头来却被家养的小雀啄了眼,他还真是气数已尽。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南统帅杨桢遇刺重伤垂危”的消息已经传遍官驿,为了将这场戏演到位,齐珩专门上了一道折子,只说途中遭遇东瀛死士劫杀,耿绍忠和杨桢双双重伤,需得多耽搁几日。

  十天后,一行人终于重新启程,“侥幸逃过一劫”的杨桢特意在众目睽睽前亮了相,端的是脸色苍白、神情萎靡,一只手紧紧摁住胸口,走两步就得喘三喘。他就这么一路喘上马车,帘子刚放下,传说中“重伤初愈”的杨将军就跟换了张脸似的,抬手在苍白蜡黄的脸上抹了把,将满脸脂粉擦了个干净,忍无可忍地忿忿道:“这他娘的得忍到什么时候?再让老子扮娇弱,信不信我直接把马车砸了!”

  江晚照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两眼,确认没惊动旁人,这才小声道:“我的祖宗,你小点声成不?反正就这上京的一路,等你回了自家地盘,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保证没人管你。”

  杨桢似乎想说什么,却见齐珩掀开车帘,也跟了上来。杨桢长眉一挑,到了嘴边的肝火立刻转向,尽数喷在靖安侯脸上:“侯爷不在前面压阵,怎么上了我的车?我这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齐珩:“……”

  他才顶着“欺君”的罪名,给嘉德帝上了奏疏,这小子转脸就不认人,过河拆桥也没他这么快的!

  齐珩看向江晚照——自打那晚过后,江姑娘就跟吃错药似的,打死不往他跟前沾,平时见了他躲得比见了老猫的耗子还快,弄得齐帅好生郁闷。

  那晚没来得及剖完的心声就像一颗根深蒂固的毒瘤,好不容易有了刮骨疗毒的契机,那一刀下去,仓促间却只刮了一半。那伤口便也只好皮开肉绽地晾在那儿,像个不伦不类的笑话。

  察觉到齐珩的注视,江晚照往马车里缩了缩,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鼻尖,假装自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人形摆设。

  他俩谁也不吭声,针尖对麦芒地僵持在原地。杨桢实在看不过眼,把江晚照往身后扯了把:“行了,当着我这重伤员的面,你俩就别玩无语凝噎这一套了……我说姓齐的,你不让别人进来就算了,阿照可是得留下照顾我,你把她弄走,谁负责我的吃喝拉撒?”

  靖安侯额角青筋突突乱跳,眼神冰冷地盯住他,那意思应该是说“我的亲卫,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御用老妈子”?

  杨桢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本就是我麾下的人,要不是你横插一杠,轮得到你在老子跟前逞威风吗?

  齐珩:“……”

  虽然从靖安侯的内心深处而言,十分想把杨如花拖过来胖揍一顿,可惜那小子再怎么扮柔弱,胸口的刀伤终归不是假的。末了,齐珩终于将满腔无名火强压下去,他把手中包裹硬塞给江晚照,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江晚照莫名其妙地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满了点心零嘴,连水囊里灌的都是加了桂花蜜糖的甜米酒,不用问也知道是给谁的。

  江晚照不由怔愣在原地,抱着一包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心意,突然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