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56章 至宝

  或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齐珩显得有些神色寂郁,脸上虽不露端倪,却有某种说不出的寥落从眼神中透露出。

  但是看见江晚照的瞬间,这股经年不散的沉郁和寂寥突然就消散了,齐珩眼神细微地波动了下,慢慢浮起一个依稀温暖的笑意:“没打扰到你吧?”

  江晚照摇摇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齐珩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间往下滑落,瞥见她一双踩在地上的光脚,眉头顿时皱紧,“怎么不穿鞋袜?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回去把鞋穿上。”

  江晚照闷闷应了声,低头回了屋,闭着眼睛随便套上鞋,又拖趿着走出来:“侯爷怎么来了?”

  齐珩低头一看,登时哭笑不得:“你……鞋穿反了都不知道吗?”

  江晚照:“……”

  这个真没发现。

  江晚照扁扁嘴,把鞋脱下来重新换上,许是因为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楚,穿了半天也没穿对,雪白的脚丫踩在地上,一丝瑕疵也无,直如一方细腻的羊脂白玉,唯有脚趾泛着淡淡娇柔的粉红。

  齐珩只觉得那只脚白得晃眼,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冲上脸颊,忙别开眼,略有些慌乱地转开话头:“你……咳咳,我听张伯说,你中午和晚上都没用饭。”

  江晚照想说“我不饿”,可惜话没出口,那跟她不是一条心的五脏庙就沸反盈天地鼓噪起来。

  江晚照:“……”

  她迟早有一天跟这坨操蛋玩意儿拆家散伙!

  齐珩忍俊不禁:“我刚从宫里回来,也还没用饭,一起吗?”

  江晚照揉了揉鼻子,嘟哝道:“行啊,反正到时反胃的人不是我。”

  齐珩:“……”

  江晚照匆匆擦了把脸,又把滚成草窝的头发重新拾掇了下,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还能见人,这才走出门去。此时,老管家已经在饭厅里摆好了晚食,菜色说不上名贵,不过是寻常的家常菜式,却色色精致,看着就舒心可口。

  齐珩没留人服侍,自己拎起酒壶斟了两杯,江晚照不用闻都知道,那一定是温热了的甜米酒。齐珩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晚照已经跟酒虫发作的贪杯客似的,仰脖喝了个干净。

  齐珩举杯的手在半空一顿,不尴不尬地放了下来。

  江晚照打定主意不给齐珩开口的机会,提起筷子就闷头狂吃,谁知吃得太猛,被饭粒噎了嗓子,背身咳了个昏天黑地。

  齐珩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哭笑不得,盛了碗鸡汤递给她:“喝点汤润一润吧。”

  江晚照接过鸡汤,依样画葫芦地倒进饭碗,用筷子搅和成一锅粥,然后连汤带饭地拨拉进嘴里。

  恰好老管家进来送菜,瞧见这一幕,眼角不由抽搐两下。但他偷摸瞟了眼齐珩,见自家侯爷神色自若,似是已经习以为常,于是权当自己眼瘸,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是老奴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碧糯佳藕,也算是应景的菜色,两位尝尝吧。”

  江晚照爱吃甜食,这道嵌了糯米粒的糖藕原本正合她胃口,然而“佳藕”谐音“佳偶”,是“佳偶天成”的寓意,再加上老管家那句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她看着菜盘就糟心,根本不想动筷子。

  这姑娘摆弄了下筷子尖,思忖片刻才道:“你把那俩侍女送回去吧,我用不着。”

  齐珩筷子一顿,不动声色地夹起藕片,送进她碗里:“怎么,是她们俩服侍得不好吗?”

  江晚照大可以顺着齐珩话音,将那两名侍女编排一通,然而她和那俩小姑娘无冤无仇,不想平白无故砸了人家饭碗,于是随口敷衍道:“我习惯一个人待着,不喜欢身边有其他人。”

  齐珩:“我记得你当初在船上时,身边也是有侍女的。”

  江晚照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齐珩所谓的“侍女”是指王珏。

  她心说:那能一样吗?

  王珏不仅是她的侍女,更是她二十年来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同龄人。她俩一同受过罪,也一起遭过难,在漫长的朝夕相处中已经养成亲人一般的亲近感。较真论起来,当年的“江滟”虽然被齐珩假扮的“齐瑄”迷得团团转,但说到亲近和信任,她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王珏。

  江晚照低下头,用筷子尖将那碍眼的藕片拨拉到一边,淡淡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事要俩侍女做什么?再说,人家原先是伺候公主的,硬塞给我算怎么回事?就算人公主不说什么,我脸皮也没厚到这种地步。”

  齐珩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江晚照话里有话,然而这靖安侯十岁出头就去了北疆,平时接触的除了亲兵就是糙汉,没怎么和姑娘家打过交道,对她们时晴时雨、一日四季的心思更是无从揣测。

  齐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劝道:“京中不比江南,你一时恐怕不太适应,何况这侯府上下都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住着也着实不大方便——你要是不喜欢身边有人,我让她们平时别到你跟前转悠,你有事再叫她们,好不好?”

  靖安侯这辈子就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最后三个字压得格外低,尾音像是带了把小钩子,在心头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下。

  江晚照不知道齐侯爷有没有拿这招哄过别的姑娘家,反正她自己是有点没扛住。

  这姑娘可能是吃软不吃硬,齐珩若是声色俱厉,十有八九会激起她的逆反心,但齐侯爷这么好言好语地商量,江晚照就硬气不起来了。

  纵然她心头依旧忿忿——“你把自己未婚妻的侍女硬塞给我,算怎么回事”,为长远计,江晚照却不好把齐珩开罪得太狠,只能忍气吞声地转开话头:“你进宫去了这么久,都说了什么?杨将军的事解决了吗?”

  齐珩眼神微沉,旋即若无其事道:“你的主意不错,陛下听说如松遇刺,本就有些愧疚,又有永宁老侯爷不顾脸面地痛哭一场,把当今仅剩的一点火气也哭没了……咱们回来的时候,当今正好往永宁侯府赏赐了不少药材,这应该就是‘揭过不提’的意思。”

  江晚照先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皱眉道:“那当今说了什么时候让杨将军官复原职吗?”

  齐珩:“……”

  他没吭声,端起酒杯,仰脖喝了个干净。

  江晚照从他这个“无声胜有声”的态度中悟出了什么,没继续追问,情绪却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齐珩看在眼里,心口越发有些堵——也不知江晚照是单纯地关心杨桢,还是为自己不能回到杨振麾下而心绪不佳。

  反正仔细想想,哪个可能都挺糟心的。

  江晚照本以为齐珩是闲极无聊才拉着自己一起用饭,后来发现,他那天晚上其实是推了无数的应酬,才从紧锣密鼓的日程表中挤出一点时间,专程回府陪她用饭的。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江晚照都没和齐珩打过照面——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那时齐珩早已经走了,等她夜里睡醒一觉,推门一看,齐珩依然不见人影。

  不过想想也是,“四境统帅”又不是什么混吃等死的闲职,他手上堆了无数军务,要应付来自宫中的试探,要跟兵部和户部的官油子掰扯军费,要和四境将领商议驻军防务……还有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窥伺侯府的动静,要将这些人滴水不漏地敷衍过去,真是谈何容易?

  江晚照只是稍微脑补了下,就觉得心累得不行,对这位高权重的靖安侯不由兴起一腔滔滔不绝的同情之心。

  自从进了侯府,江晚照的日子反而清闲下来——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完了练练剑、逛逛花园,实在无事可做,还有市面上最新奇的话本传奇供她解闷。等那话本中的爱恨情仇暂告一段落,她抬头一看,瞧见窗外日影西斜,才发现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么一日复一日,吃饱混天黑,真像是来静养休沐的。

  江晚照看似按兵不动,其实一直惦记着丁旷云所说的“西帛”和“随侯珠”,恰好这几日齐珩忙得不见人,江晚照借口闲极无聊,跟在老管家身边忙前忙后,混了个脸熟的同时,也把靖安侯府的情况摸得八九不离十。

  老管家不知道江晚照藏了这么多心思,还以为这姑娘问东问西是对自家侯爷上了心,乐得合不拢嘴:“姑娘就放心吧,咱们侯爷洁身自好得很,府里别说侍妾通房,就是年轻些的侍女也没有。”

  江晚照随口道:“那是,侯爷毕竟是要做驸马的人,真往府里塞一堆莺莺燕燕,将来公主问起,他也不好交代啊。”

  老管家可不是不晓风情的齐侯爷,有道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把江晚照这番话放脑子里咂摸片刻,得出一个心花怒放的结论:这姑娘吃醋了!

  “姑娘这可就错怪我家侯爷了!”老管家拍了拍江晚照的手,正色道,“当年皇上确实和老侯爷提过,要给侯爷和三殿下赐婚,但那只是戏言,做不得数。不瞒您说,老奴这些年也探问过侯爷的意思,侯爷说,他一直把三殿下当妹妹看,断没有男女之情,何况他现在承了靖安侯的爵位……就算皇上要赐婚,他也会坚决婉拒的。”

  江晚照先是不明白“为什么承了靖安侯的爵位就不能娶公主”,仔细琢磨片刻才隐约回过味:靖安侯一脉手握玄虎符,隐为大秦军方第一人,已是贵无可贵的位高权重,若是再娶了公主,沾了“皇亲国戚”的边,这天下究竟是嘉德帝的,还是他靖安侯府的?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嘉德帝不在意,齐珩也不能冒险担下这个“倚功造作”的疑影。

  想明白个中关窍,江晚照微微舒了口气,紧接着,她陡然回过神,难以置信地想:等等,我为什么要放心?姓齐的娶不娶公主,跟我有个鸟关系?

  江晚照在靖安侯手里吃过大亏,万万不肯承认对他余情未了,为了转移注意,她不惜打乱计划,提前采取行动——这一日晚饭后,江晚照趁着府中家将不注意,按照白日里老管家的描述,偷偷潜入了齐珩的书房。

  书房位于后院,可能是保存了机密文书的缘故,门口常年上锁。但这难不倒江晚照,她从头发里抽出一根细细的铁丝,轻松撬开锁头,瞅着四下里无人,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

  此时已是初冬,京城天黑得早,书房里黑黢黢的,一不留神就会磕到碰到。但江晚照不敢点灯,她从怀里摸出一截火折,将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和箱笼抽屉仔细翻找过,纵然一无所获,依旧不肯死心。她在书房里兜了两圈,突然被百宝阁上的一样物件吸引了。

  那是一尊洒蓝花瓶,烛光映照在瓶身上,像是有无数星辉熠熠闪烁。然而吸引江晚照的不是花瓶本身,而是摆放花瓶的木格,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江晚照总觉得那木板的颜色有些异乎寻常的深。

  她走到近前,试探着拎起花瓶——居然没拎动!她又左右拧动瓶子,底下却似是被什么卡住了,随着她逐渐加力,瓶底发出齿轮扣合的“轧轧”声,旋即,百宝阁后的墙板缩进去一小片,露出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暗格来。

  江晚照:“……”

  没事在自己家里藏个暗格,这些达官贵人果然很有病!

  江姑娘似乎忘了自己正在做梁上君子,十分不脸红的将靖安侯埋汰了一番。紧接着,她伸手进暗格,仔细掏摸了一阵,从中摸出一卷细长的物件和一沓厚厚的书信。

  江晚照把那沓鸡零狗碎的书信暂且搁到一边,先将布套扯开,发现里面包着一卷画轴。她心口突然剧烈鼓噪起来,三下五除二解开线绳,展开画轴时手指居然在微微颤抖。

  下一瞬,江晚照目光凝聚,只见那发黄的帛布上绘着一幅观音像,笔致细腻、栩栩如生,连观音身上的璎珞和刺绣都纤毫毕现。

  刹那间,她脑中闪现过上京前,丁旷云曾说过的话:“倘若我猜得没错,那西帛如今多半就在齐侯手中。”

  当时,江晚照不解地问道:“丁先生凭什么这么断定?就算齐珩曾跟你打听过西帛的下落,但也可能是他从别的途径听说了四象的存在,一时好奇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丁旷云正色道,“但是江姑娘,你还记得何敢当吗?”

  江晚照不由一愣。

  “我曾派人查探过,当初陈连海之所以勾结倭寇,一半是为了谋夺北邙山大当家之位,另一半则是为了这幅西帛。但是北邙一役,何敢当自焚而亡,西帛也随之下落不明。有人猜测,此物已经随着何敢当葬身火海,我却不这么想——四象是世间至宝,何敢当一直看得如身家性命一般,不会轻易毁弃。”

  “何敢当信得过的人不多,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他托付身家性命,那只能是大秦靖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