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43章 脂水

  江晚照睁眼瞪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忙一骨碌爬起来。这一下起猛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嘎啦作响,她龇牙揉了揉睡落枕的脖子,见桌上摆了热粥和馒头,先小心尝了一口,等了半晌也没见异状,这才狼吞虎咽起来。

  等她吃饱喝足,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熟悉而有节奏的声响。江晚照在屋里转悠两圈,从头发里抽出一截细入须发的金属丝,一头插进铁链锁孔,只是轻轻一拨弄,那锁镣便“咔”一声弹了开。

  江晚照拆下锁镣,三两下掠到门口,侧耳听了听,没听见人声——原本看着她的守卫不知是人有三急,还是见她一整天没动静,放松了警惕,眼下一个都不在门口。

  江晚照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一只手探出门缝,故技重施地撬开门锁,往左右张望一眼,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

  船行海上,难免遭遇风浪,逼仄的甬道里悬着一盏昏黄的汽灯,随着浪打潮头晃晃悠悠,那光便也忽闪忽灭,晃得人眼睛生疼。江晚照脚底活像踩了肉垫,一阵风似地卷过甬道,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谁知她时机卡得这么寸,就在这时,甬道对面走过来两个守卫,眼看避无可避,江晚照脚尖一点,毫不迟疑地掠上天花板,双手卡住顶棚缝隙,双腿撑住舱壁,活生生将自己塞进两面墙形成的夹缝里。

  这一下卡在毫厘间,她若再慢半分便铁定会被发现。两个守卫毫无察觉,一边闲话谈笑,一边悠悠晃晃地走过去,眼看要和江晚照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守卫突然顿住脚,回头疑惑地张望了眼。

  他的同伴不耐催促道:“你看什么呢?”

  右首的守卫皱了皱眉:“你没听到吗?方才……好像有动静?”

  顶棚上的江晚照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神经,四肢蓄势待发,做好了先发制人——将这两位脑袋拧下来的准备。

  然而电光火石间,甬道另一端尽头掠过一道不甚清晰的黑影,带起的风晃动汽灯,光影轻轻摇摆。两个守卫同时望去,低喝道:“什么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这两位的错觉。

  两人对视一眼,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江晚照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从顶上一跃而下,身形微微一闪,已经掠到甬道尽头。她转过拐角才发现,原来暗影里隐着一截楼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

  偏巧这个节骨眼上,身后似乎又传来巡视的脚步声,江晚照不假思索,低头钻了进去。

  她顺着楼梯下到底层舱室,发现这艘商船不比自己当初驰骋东海时的战船规模小,偌大的船舱里摆满了防水防虫的樟木箱子,四面贴着封条,箱口锁得严严实实。

  江晚照侧耳听了听,没发觉异样的动静,于是摸出金属丝,轻车熟路地撬开锁头。让她大吃一惊的是,箱子里摆了两个笨重的粗瓷坛子,空隙处填满了细碎的木屑,既能防潮,又能防撞。

  江晚照心头隐隐绰绰冒出一个揣测,俯身将坛子揭开一角——下一瞬,刺鼻的异味印证了她的猜测,那坛子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脂水!

  江晚照愕然抬头,见舱室里摆的都是类似的木箱,单这一间舱室就有十来口木箱——照这个规模计算,这一艘商船运送的脂水,足够养活一支成编制的玄武军了!

  “他们弄来这么多脂水做什么?”江晚照心念电转,“这玩意儿也就驱动机械好使,难不成……这帮不知是汉人还是东瀛人的龟孙手里也有了如朱雀玄武那样的大杀器?”

  她念头还没转完,身后忽然掠过极凌厉的风声,江晚照本能偏头闪避,手腕一挑,已经格挡住那人突起发难的一击。

  两人在极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交换了十多招,江晚照固然不想惊动旁人,那突然杀出的黑衣人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居然也没张口叫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那人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了江晚照的脸,使出一半的杀招突然定格在原地。江晚照虽然不明就里,却深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道理,手掌突出如电,毫不客气地拧住他脖颈,只听那男人低声道:“阿照?”

  江晚照:“……”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正待发力的手指顿时像被电打了,忙不迭地松开来。

  她兀自难以置信,试探着问道:“……侯爷?”

  那和船舱看守做一样打扮的黑衣男人沉默片刻,摘下蒙脸的面罩,下一刻,齐珩那张面无表情的阎王脸便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光线中。

  江晚照倒抽一口凉气,想也不想地单膝跪倒:“卑职冒犯,请侯爷恕罪!”

  齐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伸手将人提溜起来:“这种地方就不必多礼了,我不是让你去和江南军汇合吗?为怎么会在这儿?”

  江晚照斟酌片刻,将当日入邵安城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齐珩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一边拉着她往角落里挨了挨,避开门口。

  江晚照没有提及自己的揣测,然而齐珩何等精明,单是听说他们在邵安城中遭遇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伏击,已经皱紧眉:“所以自始至终,江南军都没出现?”

  江晚照硬着头皮:“……没有。”

  齐珩沉吟片刻:“那些黑衣人身上有没有可供辨认的印记?”

  江晚照很想说“没有”,然而齐珩亮如寒星的目光扫来,她心头一个激灵,舌头便不由自主地背叛了组织:“那些人的佩刀看着和江南军的制式颇为相似……只是卑职想,若真是江南军私通倭寇,又怎么会将把柄堂而皇之地显露人前?”

  她能想到的,齐珩当然不会遗漏,但江晚照话里话外都在为杨桢开脱,这份赤裸裸明晃晃的维护之意,就如一根隐入血肉的小针,虽然看不大出形迹,却叫靖安侯好生感受了一把“锥心刺肺”的滋味。

  “我心里有数,”他低垂眉目,没有情绪起伏地说道,“如松和我自小一起长大,又在北疆打磨多年——他为人如何,我比你清楚。”

  江晚照:“……”

  她直觉靖安侯这番话里带着微妙的火气,又不明白这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从何而发,思忖再三,只能归结于“靖安侯和杨统帅相交莫逆,容不得他人说三道四”。

  “知道的你俩是兄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江晚照不无刻毒地想,“听说帝都城富贵得很,那些王公贵族吃饱了撑的,什么花样都有……在那里头泡了十多年,能出什么好鸟?”

  齐珩还不知道,江晚照那副芝麻绿豆大的刻薄心胸里,已经在自己头上糊了一张“龙阳之好”的标签,兀自盯着她:“你说你假意投诚,骗取了匪首信任——有徐恩铭的前车之鉴在,那匪首怎么就这么轻易信了你?他就不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徐恩铭?”

  江晚照蛮不在乎:“我开的价码诱人,他忍不住不咬钩呗!”

  齐珩:“……”

  靖安侯用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看着她,虽然一言未发,但“有能耐你就继续装下去”一排字已经入木三分地刻在目光里。

  然而这一回,江晚照还真就吃了秤砣铁了心,宁可咬紧后槽牙,后背上一阵阵往外冒冷汗,也不吭声。

  眼下不是“逼供”的地方,齐珩只能先放她一马:“等摸到徐恩允的老巢,你打算怎么办?”

  江晚照暗自松了口气,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见机行事——先套出这帮龟孙的全盘计划,再擒贼擒王!”

  如此简单粗暴,果然是前海匪头子的做派。

  齐珩捏了捏鼻梁,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冒出一个和原先生一模一样的念头:这姑娘究竟是心大的能把东海一口吞了,还是压根没长“心肝”这零碎玩意儿?

  江晚照唯恐说多了被他套出底细,觑着齐珩神色,小心转移话题:“侯爷又怎么会在此地?当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齐珩本不想多说,可转念一想,这姑娘脾气倔强,又爱钻牛角尖,她自己一通竹筒倒豆子,招了个干干净净,要是换不来对等的待遇,心中芥蒂只怕又要加深一层。

  “试试看吧,”他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极细微的声音,“试着坦诚相见,也许……会慢慢变好呢?”

  “当日,我带人赶到徐家祖宅附近,本想与江南军汇合后再一探究竟,不料援军没等到,反而遭到一伙黑衣人的伏击,”齐珩一只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袖中短刀自然滑落,硬梆梆地硌着手心,“那伙黑衣人不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随身还带了重弩,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江晚照闷不做声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她不关心照魄军的死活,而是她太清楚这帮人的实力——都是从腥风血雨中拼杀出的悍将,什么阵仗没见过?再怎么“装备精良”,都只是一时的“出人意料”,等他们回过神,自然能稳住阵脚,发动反击。

  然而紧接着,她听见齐珩不高不低地说道:“就在交手最激烈的时候,‘江南军的后援’到了。”

  江晚照瞳孔骤缩,心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靖安侯一手调教出的照魄军本是大秦最精锐的一把利器,面对面地冲阵厮杀,没人能从他们手里讨得便宜。但“正面硬扛”是一回事,“趁人不防从背后插刀”是另一回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卫昭在邵安城中的遭遇差不多,无非是假扮的“江南军”突起发难,和黑衣人来了个两面夹击,照魄军猝不及防,终于出现了伤亡。

  “当时情况危急,我身边的兄弟伤了好几个,仓促下只能且战且退,一路退入徐家祖宅,”齐珩淡淡地说,“那伙黑衣人封住宅院大门,在院墙上泼了火油,干脆放起火来,打算一把火烧掉所有痕迹。”

  饶是江晚照早有揣测,依然倒抽了口凉气。

  齐珩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场遭遇战:“我们被困在徐氏祖宅中,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中设了不少机关,不知情的人贸然闯入,难免触发受伤。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纵然成功逃出,带去的兄弟们还是伤了好几个。”

  他说得轻描淡写,江晚照却知道,逃脱的过程必定险象环生,否则不会连最精锐的照魄亲兵都“伤了好几个”。

  她对照魄军本没什么好感,只是联想起自己在邵安城中的遭遇,不由生起一腔同病相怜的唏嘘,下意识问道:“那侯爷又怎会出现在船上?”

  齐珩看了她一眼,兴许是光线的缘故,江晚照竟觉得他神色颇为温和,冷冰冰的眼睛里像是汪着两泡温润的水。

  没等江晚照把一身无端乍起的寒毛压平,齐珩已经缓缓续道:“当时有几个兄弟伤得不轻,我本想向附近村落的人求助,却无意中发现村民和伏击我们的黑衣人有来往……”

  江晚照不用问都知道,靖安侯撞见的是她当时差点陷进去的“匪窝”。

  “我藏身暗处,跟着那帮匪寇,发现了海边的秘密码头。因为事发突然,仓促间只能让剩下的人手兵分两路,一路抄小道赶回浙江境内,我自己则带人潜入商船,”齐珩用三言两语将潜入过程一笔带过,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这船上的贼寇谨慎得很,我们藏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出来一探究竟。”

  剩下的事,不必他说江晚照也清楚,无非是两人英雄所见略同——都盯上了这处颇有古怪的船舱,昏暗中不分敌我,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

  江晚照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及时收了手,还是懊悔没趁机下狠手,叫这靖安侯见点血。她一时纠结得难解难分,只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简单粗暴地压下去,问道:“这船上运送的都是脂水,看份量足够装备一支玄武军了——倘若真是倭寇,没事弄那么多脂水做什么?总不会是烧火取暖吧?”

  齐珩其实跟她有同样的疑惑,沉吟片刻,正待开口时,舱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齐珩和江晚照对视一眼,飞快拉上面罩。下一刻,江晚照一掌不由分说地推出,竟是毫不留情地下了杀手。

  当原先生带人匆匆赶到时,就见一个黑衣看守肩头中掌,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上舱壁,光听动静就叫人牙疼。痛下杀手的不速客毫不迟疑,五根铁箍般的手指眼看卡住了他的脖颈。

  原先生失声惊呼:“住手!”

  江晚照动作一凝,就着这个“掐人脖子”的造型,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哟,来的还挺快。”

  原先生脸色铁青,从牙关里挤出话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