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6章 辟邪

  趁着江晚照睡着的间隙,康姑娘不动声色地摁了摁她脉门,片刻后,神色微微一变,目光中掠过极其复杂的神色。

  就在这时,身后的齐珩静静问道:“她怎么样了?”

  康姑娘打了个激灵,瞬间回神了。她拽过薄毯,盖在江晚照身上,这才站起身,抬头的瞬间,已经想好了说辞:“这位姑娘大概是常年奔波操劳,又有旧伤在身,经年日久,已经有了气血两亏的症状。”

  齐珩深不见底的眼睛闪烁了下,不动声色地看了江晚照一眼:“严重吗?”

  康姑娘斟酌了下:“毕竟还年轻,又是练武多年,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一两年内还看不太出。但若继续这么下去……嗯,不出三五年就会显露病症,长此以往,怕是会有损寿数。”

  齐珩垂在身侧的手难以察觉地绷紧了,他手里还握着那卷没来得及放下的兵策,发脆的纸页禁不住靖安侯的指力,当即分崩离析,凄凄惨惨地飘落一地。

  康姑娘试探道:“侯爷?”

  齐珩吸了口气,脸上看不太出表情:“有劳康姑娘了,只是还得烦你开个调养的方子。”

  康姑娘也不推辞,伏案写下一张药方,吹干墨迹后递给齐珩。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字斟句酌地说:“其实吃药调养也只是聊胜于无,最重要的还是得她自己放宽心……我看军营简陋,又时有外物纷扰,侯爷若真为她好,还是替她另寻个去处吧。

  齐珩低低一垂眼帘:“我知道了……多谢姑娘提醒。”

  康姑娘有心多暗示两句,又怕说多了惹齐珩怀疑,只好欲言又止地看了江晚照一眼,拎起药箱默默走人。

  江晚照还不知道康姑娘已经对她下了“英年早逝”的判决,借着冰盆的余威,她短暂镇住了作祟的心火与梦魇,这一觉居然睡得颇为踏实,皮肉都在绵软的被褥里滚酥了。等她翻了个身,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时,帐外已被泼了一盆墨汁,千重夜色当头覆落,将所有的真心与假意遮掩得滴水不漏。

  江晚照意犹未尽地蹭了蹭脸,蹭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谁的被枕,顿时受到莫大的惊吓。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不慎牵动后背上的伤口,“打挺”半道崩殂,歪成了“打摆子”,好悬从床上直接滚下地。

  江晚照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抓过衣服就披在身上,一通手忙脚乱,连扣子系错了位都没发现。直到她穿戴得差不多,矮案前的齐珩才站起身,他仿佛刚从兵书中回过神,顺手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递过来:“把药吃了。”

  江晚照天生怕苦,尤其不爱闻药味,几乎是本能地皱眉屏息,往后退了一步:“卑职只是皮肉伤,上了药就没事了,侯爷不必……”

  齐珩没耐心听她废话,语气中多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喝了!”

  江晚照没吭声,眼神显而易见地沉下来。

  这一回,针锋相对的两人间没有康姑娘打圆场,气氛只能在“凝重”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眼看江晚照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两颊绷起凌厉的弧度,电光火石间,齐珩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端起药碗埋头喝了一口。

  江晚照:“……”

  她一身呼之欲出的戾气突然凝固住,难以置信地看向齐珩。

  齐珩被那药汤苦得舌根发涩,突然有点理解江晚照被逼喝苦药的心情。他把药碗往前递了递,放缓语气道:“我尝了,这药不是很苦,放心喝吧。”

  江晚照沉默半晌,攥紧的手指慢慢撤开:“治什么的?”

  齐珩坦然道:“补气益血,调养元气。”

  江晚照端过药碗,一仰脖灌下去。下一瞬,她就领教到靖安侯睁眼说瞎话的能耐,舌头险些打了结,脸上却不肯露出声色:“我能走了吗?”

  齐珩听出她隐晦的戒备与敌意,借着转身的瞬间,将眼底的黯然隐藏得天衣无缝。他在矮案后重新坐下,若无其事地拿起兵书:“去吧。”

  江晚照松了口气,抱起她的宝贝琉璃灯,就要转身走人。

  齐珩却在这时开口:“等等。”

  江晚照:“……”

  她虽然没说什么,一句“你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已经纤毫毕现地挂在眼角眉梢。

  齐珩状似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走到哪都不忘带着。”

  江晚照语气绷得很紧:“没什么……只是在街上随手买的一个小玩意儿。”

  她越是轻描淡写,齐珩越是心存疑虑:“宁州城富庶繁华,天下闻名,东西想必也做得精致……拿来我瞧瞧。”

  江晚照抱紧她的宝贝琉璃灯,往身后藏了藏。

  齐珩本是随口试探,将她这般反应,反倒沉下脸色。他也没说话,只是冲江晚照伸出一只手。

  两人再度陷入僵持,这一次,齐珩神色漠然,半点没有让步的意思。片刻后,江晚照低垂视线,好似终于扛不住靖安侯的威压——她默默走上前,将手里的布包交给齐珩。

  齐珩揭开布包的一瞬,心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江晚照性情倔强,轻易不肯低头,怎么这回这么好说话?

  这念头稍纵即逝,下一刻,齐珩已经揭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盏颇为精致的琉璃灯,灯罩上绘着西洋画,笔致倒是细腻生动——那画中女子手挽长发,眉眼生春,脉脉含笑地睨向观画之人。

  就听“咣”一声,却是齐珩手一滑,失手将那琉璃灯摔在桌上。他脸色铁青,要不是这些年来坐镇四境,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几乎触电似的跳起来:“这、这是……”

  江晚照歪了歪头,显得无辜又纯良:“这是西洋人的琉璃灯,我看做工精致,笔触也生动,就买下来了——怎么,犯了哪条戒律王法?”

  齐珩若再反应不过来自己被江晚照坑了,也白和边境“芳邻”斗智斗勇这么多年。这靖安侯一张脸沉如锅底,额角青筋疯狂抽动起来,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音:“……拿走!”

  江晚照难得扳回一城,只觉得身心舒畅、满面红光。她上前抱起琉璃灯,得意洋洋得睨了齐珩一眼,然后低下头,在那裸女脸上干干脆脆地亲了一口。

  齐珩:“……”

  那裸女尚且面不改色,齐珩的表情却是罕见的精彩,从黑到红转过一遭,形象演绎出从“恼羞成怒”到“咬牙切齿”的全过程。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江晚照揪回来狠狠抽一顿时,帐外忽然远远飘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裹卷在风声中,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盘旋过一遭,往日的阴霾与压抑扫荡一空,显得肆意又畅快。

  齐珩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扣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垂下眉目,有些无奈地想,“难得见她这么开怀……由她去吧。”

  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江晚照将新买的琉璃灯珍之重之地供在床头,俨然拿它当镇宅辟邪的神符用。不知是江姑娘心情愉快的缘故,还是那灯罩上的“女神”显了灵,当天晚上,她果然睡了个好觉。

  相形之下,被“有损寿数”和“有伤风化”轮番折磨了一整晚的齐珩则没那么安宁,第二天醒来时,他俊秀的眉宇间凭空多出一道淡淡的褶皱,脸色看着有些凝重。

  杨桢不明就里,还以为他在为那徐记粮号烦神,半是讥诮半是安慰地说:“那粮号掌柜再怎么老奸巨猾,终究是个商户,有靖安侯这尊大神在,不愁他不招,你至于担心成这样吗?”

  齐珩一看到他就想起江晚照对江南军莫名的“执念”,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越发雪上加霜。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杨桢出身贵胄,却是从北疆黄沙中实打实拼杀出的,哪怕再三遮掩,举手投足间依然时不时流露出悍将的煞气:“他要真是死鸭子嘴硬也无妨,我手下这帮兄弟闲了好些日子,正想找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齐珩自认也算沉得住气,对上这些通身匪气的货色,却总忍不住想叹气:“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北邙山上的贼匪,是唯恐巡按御史不给你扣一顶‘草菅人命’的帽子吗?”

  杨桢油盐不进地撇了撇嘴:“草菅人命?哼,我还说他里通外国、勾结倭寇呢!咱们且看看,谁更能切中当今的痛脚。”

  齐珩:“……”

  别说,这小子虽然时常犯浑,该精明的时候还真是一点不含糊。

  当今皇上嘉德帝是古今少有的一朵奇葩,平生没什么不正当的爱好,独独热衷修道炼丹。他在宫中起了丹炉,又豢养了一帮道士,平日里躲在内宫,除了吃斋就是念经,文武百官想见圣驾一面都难。

  但这并不意味着嘉德帝就真的道心清净、无牵无挂了,至少有两块心病是他登基后一直悬而未决的。

  东海倭寇就是其中之一。

  “东海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之所以惊动你这个四境统帅,还不是因为牵扯到东瀛倭寇,陛下不放心吗?”杨桢连讥带讽地笑了笑,“听说前朝孝烈帝年间,北戎南下围城,东瀛也跟着掺和了一脚,自此之后,历代先帝都对东瀛人防得厉害,唯恐步了前朝后尘——偏偏这镇守江南的大员被些蝇头小利障了眼目,和那些倭奴搅和在一起,你说,当今怎么忍得了?”

  齐珩眼神沉了沉,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一撩帐帘,当先走了进去。

  那徐记粮号的掌柜自从被照魄军绑回来,就不住口地喊冤。齐珩没耐心听他编瞎话,直接将人丢进营帐,不打也不骂,只是不让人睡觉。

  杨桢紧随其后,发现营帐四壁密不透风,人在里头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那掌柜的被绑在凳子上,面前摆了两盏油灯,灯后衬着白纸,对准掌柜的眼睛明晃晃地反射过去。

  杨桢心说“这算什么刑罚?还不如打一顿呢”,然而他定睛细瞧,发现那掌柜的神情憔悴、眼神空洞,本就称不上赏心悦目的面孔被憔悴雪上加了把霜,越发不堪入目。

  他颇有些悚然地看了齐珩一眼,没想到多年不见,这人模狗样的小子居然学会了这一手,头一回觉得自己以前把齐珩得罪的有点狠。

  齐珩在那矮案后坐下,低头熄灭一盏油灯。掌柜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下,像是被什么惊动了,慢慢转移到齐珩脸上。

  齐珩淡淡地说:“我知道徐恩允是倭寇的人。”

  掌柜嘴角咂动了下,似乎想例行公事地喊声冤。然而他昨晚喊了一宿,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也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喉头滑动了下,还是没吭声。

  “齐恩允的母亲是东瀛人,这些年,他打着良家商户的幌子,背地里和倭寇私通消息,这些,本侯知道的一清二楚,”齐珩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说道,“不过我也知道,这位徐六爷能在宁州城里翻云覆雨,背后一定还有旁人——你若从实招来,我或许能网开一面。”

  掌柜的砸吧了下嘴唇,露出一个干瘪的苦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否认也没用,那几个倭寇已经招了,”齐珩话音未落,就见这掌柜的眼珠飞快收缩了下,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把握。他一摆手,打断了掌柜的试图辩解的话头:“当然,倭寇侵扰沿海、无恶不作,单凭他们的供词,想将这位徐六爷拖下水,确实勉强了些。”

  掌柜的被齐珩抢了话,不由愣了愣,心底隐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听齐珩下一句话道:“不过,凭着这份供词,捏死一个无依无靠的跑腿下人还是绰绰有余……”

  掌柜的预感成了真,陡然睁大眼,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住,艰难地咽了回去。

  杨桢适时冷笑一声:“跟他废什么话?我看他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尝尝咱们江南大营的罚酒才舒坦!”

  齐珩跟他配合默契,红白脸唱得纹丝不乱:“你懂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身家性命都捏在主人家手里——倘若他咬紧牙关,妻儿家人或许还能挣得一条生路……”

  杨桢嗤之以鼻:“生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军所到之处,连姓徐的都只有授首的份,何况他门下走狗?对了,这老小子是哪的人?家人都还在吗?”

  齐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掌柜,见他目光激烈挣扎,于是缓缓道:“他是宁州城北六十里陈家村的人,家中尚有老母要奉养,听说尊夫人半年前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三代同堂,倒是好福气……”

  杨桢森然狞笑:“福气?通倭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不必刑部批文,本将就能处置了他们——到时黄泉路上,一家人齐齐整整,就不怕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