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5章 上药

  丁旷云话音未落,齐珩刚有所缓和的脸色瞬间冷下去,近乎森寒地盯了江晚照一眼。幸而他还给江晚照留了点面子,没当着丁旷云的面追究此事,冲打小报告的丁楼主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个恨不得活撕了丁旷云的江晚照扬长而去。

  直到夜色初降,他们这一行人才回到城外的江南大营——原本不至于拖这么久,谁知齐侯爷不知怎的抽了风,放着好好的马不骑,非要坐马车。一干亲卫任劳任怨地备好了马车,他又不急着上车,而是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江晚照。

  此时正值七月,江南暑意未消,江晚照却被齐珩盯得浑身飕飕冒冷汗,实在扛不住了,只得勉为其难地爬上车。

  马车车厢不算太宽敞,江晚照努力将自己往后缩,架不住齐珩离她太近,冷冷的话音冰锥似的扎进耳朵:“怎么回事?”

  江晚照大约是听出他话音里隐而未发的怒意,一时不便火上浇油,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在宁州城中遇到东瀛忍者的事简单说了遍。

  末了,她大概有意分散齐珩的心思,又将自己那番不是很成熟的揣测合盘托出:“据卑职所知,培养忍者花费极巨,投入的财力物力难以想象,只有东瀛的正牌诸侯才有实力支撑——如今这两名忍者现身宁州城,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处心积虑,意图搅乱东南这滩浑水,侯爷不得不防。”

  她能想到的,齐珩当然不会忽略,甚至想的比她更深一层。只是眼下无凭无据,齐珩不便将一顶“居心叵测”的大帽子扣在“芳邻”头上,顿了片刻才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后别和旁人提……对了,你是在哪撞见那两个东瀛人的?”

  江晚照于是将大致方位比比划划地描述了一遍,重点关照到小巷旁边的大宅院:“那宅子气派得很,也不是常见的白墙青瓦,而是绛红色的琉璃瓦,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齐珩点点头,皱眉沉吟不语。

  江晚照巴不得他装一路哑巴,正拍着胸口暗呼庆幸,就见齐珩淡淡一掀眼帘,含着冰锋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追过来:“你背上的伤,为什么不上药?”

  江晚照:“……”

  坏菜,这小子怎么还没忘了这一茬!

  江晚照有心敷衍过去,然而齐珩冷冷盯着她,非得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江晚照被他逼得不耐烦,索性混不吝地答道:“我够不着!”

  齐珩:“……”

  齐珩摁在膝盖上的手陡然攥成拳头,手背上撑起几欲炸裂的青筋。

  江晚照浑若未觉,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伤在背上,我怎么够得着?再说,不过是几条血道子,过两天就没事了,根本用得着上药,我当年……”

  齐珩猛地挪开视线,一边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勉强按捺住“摁住这混账玩意儿揍一顿”的冲动。

  随后的一路,齐珩都沉着一张脸,万幸他性格内敛,七情轻易不上脸,倒是看不大出情绪起伏。待到回了江南大营,齐珩头也不回,径直丢下一句“跟我来”,便当先进了帅帐。

  江晚照僵立片刻,在心里猛抽靖安侯的小人,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咬牙切齿地跟了进去。

  此时天色擦黑,杨桢正在帅帐中翻看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将一沓纸张飞快收拾好,迅雷不及掩耳地藏进矮案底下,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待得看清来人,眼角眉梢顿时挂满嫌弃:“齐帅今儿个耍够了威风,怎么不早点歇着?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去审那徐记粮号的老小子。”

  他动作太快,以齐珩的眼力,也只隐约看见他藏起的是一沓信纸,至于信上写了什么便不得而知。

  当着亲兵和江晚照的面,靖安侯不好刨根究底,于是在一旁坐下,冲江晚照使了个眼色。

  江晚照会意,将马车里的话又复述一遍,听得杨桢大皱其眉,却没开口打断。直到江晚照提起“绛红琉璃瓦”这个细节,他才猛地一拍桌案:“你确定?没看错吗?”

  江晚照不假思索:“卑职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没看错!”

  不怪杨统帅震惊,实在是大秦沿袭前朝制度,对府邸规制有严格的等级划分,平民百姓只能用青瓦,从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绛红琉璃瓦。满打满算,宁州城够得上这份殊荣的只有一位——宁州父母官,耿绍忠。

  齐珩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矮案:“你怎么看?”

  江晚照知道他问的不是自己,默默后挪了两步,眼角余光不住往门口瞟,很想寻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杨桢冷哼一声:“这还用问吗?宁州城这么大,姓耿的老窝附近又没什么好去处,那两个倭奴去哪不好,干嘛偏偏去那儿?说不准,这两边早勾搭上了!”

  齐珩面沉如水,轻敲案几的手指倏地顿住:“……耿绍忠是宁州知府,朝廷的从三品大员!”

  杨桢听懂了他隐晦的警告,却不屑一顾:“从三品又怎样?京城里有的是一品二品大员,还不是只认得一个贪字?媚上欺下,眼睛里只看得见那一亩三分地,我早就……”

  齐珩突然开口打断他,语气微含怒意:“如松!”

  他统领四境多年,这一声低喝隐约带着金铁杀伐之鸣,杨桢眼皮猝然一跳,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江晚照察觉到这两位之间的暗流汹涌,明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忍不下去,宁可挨靖安侯一记森冷的瞪视也要先吐为快:“其实杨将军的话不是没道理……若非有恃无恐,那两名东瀛忍者也不敢在宁州知府的家门口动手行凶——万一招来官兵,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此二人既然藏头露尾,就是不想惊动官府,断没有自相矛盾的道理。”

  这话和杨桢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听起来没那么刺耳,且多了几分理据。齐珩的脸色缓和了少许,眉目间多了几分沉吟不决。

  “耿绍忠毕竟是朝廷命官……‘通倭’这顶帽子太大,没有真凭实据,不能随便乱扣,”少顷,齐珩淡淡地说,“等明天审过徐家的人,再做定论吧。”

  靖安侯终究是四境统帅,实打实的军中第一人,杨桢可以冲他撂脸色,却不能越过齐珩单独行事。闻言,他冷哼一声,从案上拿起一卷兵书,顺势扫了扫一尘不染的案面:“齐帅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时候不早,恕末将不远送了。”

  齐珩没有讨人嫌的癖好,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人已经走到帐门口,他脚步忽而一顿,:“去年,几位老将军回京述职,本想找你父亲叙叙战友情谊,却被他称病推脱了……”

  杨桢捏着兵书的手陡然绷紧,目光如电地看向他。

  “这两年,当今对兵权抓得越发紧……你父亲深居简出,就是为了不给杨家惹出祸事,”齐珩沉声道,“你就算不明白他的苦心,也该看在他是你父亲的份上,让他少操点心。”

  杨桢:“……”

  齐珩的语气其实并不重,甚至没有方才那声“如松”来得森然。杨桢却觉得肩头似是凭空压了一座重逾万钧的大山,胸口猛地一窒,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齐珩点到为止,头也不回地走出帅帐。

  江晚照闷头跟在他身后,本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可惜她刚一抬腿,齐珩就如脑后长眼似的唤道:“跟我过来。”

  江晚照:“……”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这一晚月朗星稀、乌云淡薄,不由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降下一个天雷劈死姓齐的”的心愿是没法实现了。

  江晚照揣好满心焦躁与不耐,抱着她一路没舍得放手的宝贝琉璃灯,跟着齐珩闷头进了营帐。就在她琢磨着,现在亮出灯罩上的裸体美人有几分可能吓退靖安侯时,却发现已经有人等候在营帐中。

  让江晚照颇为吃惊的是,那竟然也是个女子,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量苗条,腰间系一条素色丝绦,模样说不上有多惊艳,但也绝不难看。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敛衽,盈盈下摆:“见过侯爷。”

  齐珩虚扶一把:“康姑娘不必多礼,劳你辛苦跑一趟了。”

  那“康姑娘”并非行伍中人,却似乎和齐珩十分熟悉。她抬头在齐珩面上端详片刻,皱眉道:“侯爷近日是否口苦咽干、夜难成眠?”

  齐珩愣了片刻才道:“的确有些……”

  “那是心火上涌的症状,”康姑娘淡淡地说,“稍后我给侯爷开些清热去火的药,侯爷日理万机,还是要放宽心些,你们武将的身子骨纵然硬朗,却也禁不住常年操劳、积损成毁,需知……”

  她张口就是一串深涩艰奥的医理,听得齐珩太阳穴突突乱跳,赶紧打断她:“本侯身体并无大碍,此番劳动姑娘前来,是想请您替我这名亲卫瞧瞧。”

  江晚照先是心不在焉,直到康姑娘清凌凌的目光转向自己,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那个“遭瘟的亲卫”说的就是自己。

  “我什么时候答应当这个劳什子亲卫了?”江晚照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给你当亲卫?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她正满脑子跑马车,只见那康姑娘迈着小碎步,袅袅娜娜地走到近前。她先瞧了瞧江晚照的脸色,又伸出一只手:“这位姑娘,能否搭一搭你的脉象?”

  江晚照心头咯噔一跳,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充满警惕地看着她。

  齐珩稍稍加重了语气:“阿照!”

  江晚照脱口道:“我没病!”

  齐珩:“……”

  齐侯爷不说话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谁知这一回,江姑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宁可梗着脖子硬扛靖安侯也不肯让步。

  眼看那两位一个眼神冰冷,一个浑身炸开利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大有一触即发的意思。莫名蹚进这趟浑水的康姑娘只得上前打圆场道:“我见这位姑娘面无血色、神疲乏力,似乎是气血不足的症状——敢问一句,你是不是身上带伤?”

  江晚照沉着一张脸,半晌,微微点了下头。

  康姑娘舒了口气:“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江晚照没吭声,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不能”。

  康姑娘一摆手,打断了正欲开口的靖安侯,又走近了两步,温言道:“若是身带伤病,还是尽早医治得好,若是拖久了,小病也会拖成大病,最终吃苦的还是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亮出拢在衣袖中的手指,借着身形遮挡,将某样物件晃了一晃。江晚照瞳孔骤缩,只见那分明是个赤金嵌珊瑚的发夹——正是当初小客栈中,丁旷云用来跟她“对暗号”的信物。

  这发夹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江晚照亲手所做,送给王珏当及笄礼的。王姑娘从小到大没戴过这么精致的饰物,喜欢的发了狂,一直揣在身上,轻易不肯给人看。

  江晚照微乎其微地抽了口气,闪电般一抬头,只见康姑娘已经收起发夹,冲她弯下眼角:“这边请吧。”

  江晚照迟疑了一瞬,终究是败在自己亲手做的发夹下。她豪赌似的吐出一口气,也不顾靖安侯就在旁边站着,一把扯下腰带——

  不是喜欢看吗?

  老娘今天就给你看个够!

  齐珩悚然一震,多年来令行禁止、杀伐决断的权威当头撞上百无禁忌的海匪做派,居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他被土匪围攻时尚且面不改色,此刻却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慌乱,忙不迭背过身去。

  江晚照一片塞得不行的心胸,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她十分混不吝地脱了上衣,往床铺上一趴——四境统帅的待遇跟她这个待罪招安的海匪不可同日而语,床铺又软又厚实,大概是嫌帐篷闷热,那姓齐的不知从哪弄来一小盆冰,就摆在床头,冒着幽幽的白汽。

  江晚照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齐帅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但她向来怕热,这盆冰实在是再合心意不过,冷森森的寒意刚擦过面颊,来时的汗意已经往毛孔里一收,不由惬意地眯紧眼。

  康姑娘仔细为江晚照清洗好伤口,这女大夫不知是什么来历,医术却颇为高明——至少比那帮五大三粗的军医强多了,一番动作轻巧迅捷,居然没让江晚照吃多少苦头。正要敷药时,她手腕忽然被江晚照攥住。

  江晚照侧头看了眼,见齐珩背对着她坐在矮案前,手握一卷兵策,似是看得全神贯注,于是悄声道:“我不用这里的药。”

  隔着一道聊胜于无的屏风,齐珩握着兵策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康姑娘会意,从那小木盒里捡出药瓶,揭开盖后先闻了闻,约莫是觉得药没问题,才敷在江晚照后背伤口上。

  江晚照伏在柔软的被褥里,只觉得那药膏敷在身上凉津津的,将原先一直隐隐作祟的刺痛扫荡一空,确实比寻常金疮药见效得多。她正要爬起身,却被康姑娘一把摁住:“先别起来,再多躺一会儿,等药效发散出来。”

  江晚照只能百无聊赖地躺回去,实在闷得慌,将自己一绺长发拽到手边,漫不经心地编起了花样。

  熟料,不知是那药膏里加了阵痛宁神的药粉,还是她奔波一天,确实累得狠了,没多会儿,江晚照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地往一块缠绵,继而头一歪……竟然在靖安侯的床榻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