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禽兽王朝>第8章

  他们自永丰镇暂时歇脚,次日沿黄河行路,多荒漠风沙,阳渊怕卫映伤势再度恶化,离去时寻了厚重布匹严严实实挡住车驾,唯恐吹进一点沙来。车中,卫映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轻声道:“我是军中人,早习惯了带伤行路。你不必费这番周折的。”

  “你当我没打听过你的消息?留朔侯少贵性矜,我哪里敢慢待啊?”阳渊坐在他一侧,轻轻勾起他一缕头发,“这车里遮的严实,怕是闷热许多,你且先忍耐忍耐。往后一路也要小心,若你离了我又被人认出来,难免麻烦。”

  卫映从军时周人、突厥人因深惧琅琊王,并不敢以面貌嘲笑他,因而北周识得其容貌者甚多。卫映轻轻摸着脸上的伤疤,自嘲道:“这么一张脸,怕也不会教人认出来。”

  阳渊看到他右脸伤口,心中也是一痛。

  突厥崇尚狼,俘虏的奴隶于牛羊皆会烙上狼头,待到伤口愈合,他脸上便会有一个狼头火印,终其一生都会是屈辱的象征。

  那日在大殿上,他若是再果决些,也不至于让卫映在去突厥受一次苦......似乎是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卫映反而先抬眸朝他笑了笑:“你那时问过我,是我自己不肯跟你走,怪不了你。”他拨过头发,反而诘问阳渊道,“我就一张脸长得好看吗?”

  “是,煌昭将军名震塞上,是以威名而非美名。”阳渊也笑道,伸手划过卫映伤口边缘,他指腹带有薄茧,划过脸颊时温暖而轻柔,一如高珩抚摸他脸颊时,兼之此时他眼中只见得他那形状神采皆同高珩一般无二的眉目,心中那丝恍惚的温柔几欲教他沉沦,“若是真的在意,等伤好了,我让人去做易容的面具,平日里也是可以遮挡一二的。”

  “届时再说吧。”卫映道,转移话题道,“我们往后如何行路?”

  “今夜到狮城歇脚,再去灵武郡。到灵武郡可能要停几天。”阳渊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恍惚,“狮城的葡萄好,你身上有伤,吃葡萄好。”

  “好。”卫映应道,觉得狮城这地方甚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同自己有何渊源。

  当夜到狮城歇息时二人仍同床共枕,而等过了狮城,因着北周对此管控更严,阳渊一行便大摇大摆起来,车驾速度也慢了不少,待到了灵武郡,更下令在郡守府上休整,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没有回长安的心。

  “连日多穿行荒漠,天气又日渐炎热,在此安顿几天,也适宜你养伤。”到了华丽的房舍中,阳渊给卫映上完药后就坐在一边侍弄着纳凉的冰块,“明日请人给你做几身衣服,终日教你穿我的衣裳,我都快没衣服穿了。”

  “听你的。”卫映应道,却又犹疑问道,“便只是为了养我的伤?”

  “瞒不过你。”阳渊一笑,声音放低了些,“灵武郡守宇文庐既是宗室,又乃尉迟肃孙女婿,我也实恐北周有人不服先帝遗诏,令我做恼啊。”

  北周先帝,武帝宇文羿乃北周太祖第四子,与阳渊自幼结识、引为至交,彼时太祖之侄,昌国公宇文独专权,阳渊之父阳信亦为其逼迫自尽,同样备受打压的二人在乱局中同心同德、互为援引,终于在含仁殿诛杀宇文独,此后二人君臣相得、内文外武,宇文羿临终时更力排众议以阳渊为大司马大将军,更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只是阳渊毕竟太过年轻,其母又是北齐公主,其令在北周固然出则惯行,却也有不少故魏发家、坐镇一方的重臣勋贵对其诸多不服,北周秦州总管、上柱国尉迟肃便是其中之一。阳渊此番领兵夺北齐晋州四郡,踞平阳而扼北齐咽喉,正是声势隆盛之时,借此弹压北周诸臣,确是良策。

  “这几日我要同宇文庐和尉迟肃的人周旋,陪不了你。你自己在驿站里好好休息,若是实在想出来,也要小心。”他转了转眼珠,忽得道,“其实若是扮成女子,再戴上面纱,也便不怕被人认出来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小时候应该更玉雪可爱吧?你舅舅有教你穿过女孩子的衣服吗?”

  “穿过。”卫映恨恨道,把枕巾拧成一团,阳渊哈哈大笑,决定真给卫映做几套女人的衣服来。

  且不说阳渊真把北周式样的衣裙送到卫映那里时他外甥有多气急败坏,便说等卫映脸上的伤结疤后,刘大夫真的给他寻来了可以遮挡伤疤的面具,覆上之后若不细看倒真与从前无异。谢过刘大夫后阳渊却见卫映把面具揭了下来,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不想戴吗?”

  “闷着难受。”卫映低声道,阳渊笑着搂过他肩胛,道,“当真是少爷脾气,不戴就不戴罢。”

  “你不觉得吓人?”卫映问。

  “我外甥怎么看都是可爱的。”阳渊不以为然,替卫映拢了拢头发,灯火明灭间眉眼分外动人,“左右你伤还没有好,现下就我一个人看的见你------听着怎么像是金屋藏娇啊。”

  他心中一动,便随口说了这句话,出口后有略微的懊悔,却又开始期待卫映的反应。卫映先是愣了愣,而后迅速垂下头:“别乱说话。”

  随着这个动作他长发簌簌掩住了脸颊,阳渊这时倒庆幸了自己玩笑的口气,见卫映真的不开心了便自然而然装作无意地把话揭过去:“好好好,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说话了。”

  待阳渊陪他的时间多起来后卫映便知道他们是要动身了,在用膳时问起接下来去何处,阳渊给他夹了一块胡炮羊肚,道:“走半月陆路,到泾州后便走水路会长安,回长安后你在遂国公府上给你挑个地方住,你正好还可以陪陪你表弟。”

  “表弟?”卫映的声音有些含糊。

  “我儿子,阿康。”阳渊道,垂下眼拨弄着调羹,“放心,两岁大的孩子了,还惹不了祸。”

  口中鲜美的羊肚一时无味。卫映沉默着咽了下去,给自己夹了一块酥酪:“我没有听说过你有妻子。”

  “行哥也没有说过?”阳渊抬起头,目光微亮。

  卫映摇摇头。阳渊复而着眼于餐案上,漠然道:“没有听说过我有妻子,就当我没有妻子吧。但宇文庐前几天可是很可劲地想给你塞小舅妈------阿映要听听他是怎么死心的吗?”

  “怎么死心的?”卫映真有些好奇。

  “你真要听?”阳渊问。

  卫映点点头,阳渊又问:“听了也不生气?”

  “要说就快点说!”卫映恼怒道。

  “他见我不收美姬,也不收小倌,就开始打听我的动向,知晓了我从北齐归来后房中就有了人,到了灵武还请人做了男女的衣裳。”见卫映脸色涨红,阳渊顿时心情大好,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他自然以为男子的衣裳是给我自己做的,女子的衣裳则是给我房中的人做的------现下只以为我在北齐寻了个绝色的齐女呢!”

  “你住嘴!”卫映忿忿道,抬手搁了筷子,“你这样哪像个舅舅?”

  “那怎么才像个舅舅?”阳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顿了顿,又带了些期待,“跟我说一说,平日里他都是同你如何过的。”

  夜风拍打着轩窗,眼前卫映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说起话来时却又还是带着欢愉和隐晦的甜蜜的:“他疼爱我,纵容我,对我从没有重话,可他哪怕是笑起来同我玩笑的时候,也是有长辈的架子的,所以我爱他敬慕他,却也怕他不敢触怒他。但你跟他不一样。”他看了一眼阳渊,“我敢跟你怄气,也笃定你不会罚我,只会欺负我。”

  “这倒是。”阳渊了然道,拿调羹舀了舀驼蹄羹,“纵然是血亲,性情也是各异的,你和行哥性情也不像,可......”

  他话语顿住,卫映心念也随之牵动,正想追问时门外却有一亲随进来:“公爷,有要事。”

  “何事?”阳渊问,而那亲随看向卫映,似乎有些犹疑。阳渊见状摆手道:“尽管说便是。”

  亲随这才道:“府上有贵客来访,郡守明夜设宴,问公爷是否出席。”

  “去便是了。”阳渊不以为然,“何方贵客啊?”

  “是,是忠城王和忠城王妃。”

  忠城王宇文熹乃太祖第七子,当今北周皇帝的亲叔叔,既是庶出,又默默无闻,卫映乍一听也并不觉得有何异样。然而阳渊的神色却阴晴不定,许久,卫映听到他短促冷笑一声:“还真是贵客啊。”

  “那公爷要赴宴否?”

  “不过是想下我的头而已,避而不见,倒是我小气了。”阳渊道,“告诉他们,我定会去的。”

  亲随领命退下。待他退下后,卫映低声问:“你同忠城王有什么恩怨吗?”

  “算不上恩怨,只是见面尴尬罢了。”阳渊说,心中已经开始忖思若是卫映再问该如何答话了,可卫映只是默默地调弄着汤羹,看得出有所思虑,却未再出口半字。

  心中有一丝微妙的隐痛被牵动,使他意识到哪怕卫映将他视作血亲,也小心翼翼保持着方寸与距离。他这样本是没有错的,可他总有一点期待的念头,希望卫映能与他更亲密放纵些。

  “阿映。”他叫了他的名字,卫映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盯着那双眼睛,鬼使神差道,“笑一笑吧。”

  卫映先是一怔,而后扭过头:“无聊。”

  阳渊倒是笑了起来,从这声顶撞中感到了一丝真实的愉悦,也没有再开卫映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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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阳渊赴宴前要卫映早些休息,卫映拢着被子,恹恹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两个时辰。”阳渊道,他坐在床边,看着卫映那张被长发掩住大半的苍白脸孔,心中蓦然生出无尽的疼爱,“今天怎么想着关心我何时回来了?”

  卫映没有理他,阳渊心里兴致愈发来了,弯下腰像扰猫儿一样刮了刮他脸:“阿映要是舍不得二舅,就换上女子衣裳随我去罢------不然指不定,回头你就多了舅母了。”

  “你尽管找。”卫映冷冷道,拉上被褥便不想再理他,好一会儿他听到阳渊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没有。”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阳渊拉下被子拨开卫映脸上的乱发:“不生气就给二舅笑笑。”

  卫映拨开他的手,恼羞成怒地坐起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逗!”

  一开始的语气似乎只是一句随意的笑闹,阳渊的手却僵在半空中久久不放下,卫映也一动不动,气氛便这样僵住。

  很久之后,阳渊才低低道:“我上次见你时你才四岁,就算现在知晓你长大了,我也总喜欢把你当成那个乖乖坐在膝上,任我摆弄的孩子。”他目光有些恍惚,“我把你抱在膝上逗你说话,玩闹了半响我抬起眼睛,看到行哥一直看着我们,不言不语,却笑蕴眉梢------可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已经长大了,曾在沙场上斩退千军万马,便是没从军,也该尝过人事了。

  那个念头只是流光过隙般的刹那划过,心中却有一蓬欲火点燃,使他又一次仔细审视着卫映的脸孔:他像高珩,如同一人的像,可细细观摩他们的神情,又分明完全不一样。

  少年时的高珩冷冰冰地像是玉做的人,后来眼角眉梢挂上了温柔笑意,笑也是没进过眼睛的;可卫映在遭这一劫前,显然是没受过委屈的,一言一行中带着被疼爱出来的骄纵,却又不会真的做过火的事,叫人看了就喜欢。

  你和行哥性情也不像,可我都是喜欢的。

  未曾说出的半截话,今日其实时时在心中牵念:他当然喜欢卫映,喜欢那个乖乖巧巧坐在他膝上的漂亮孩子,喜欢现在这个骄纵又听话的少年,昔日在朔州惊鸿一瞥,也由衷为有这么个外甥自鸣得意,浑然忘了他是北齐的将军------可他是只想把他当成外甥疼爱,还是想更进一步呢?

  一个晃神,他又想起昭阳殿上卫映舞剑时的样子,濯濯如春月柳的神人之姿,当真是能慑人心魂的------他对高桓说他要卫映陪他,跑去突厥拼死去救他,到底是为了行哥和姐姐,还是为了他自己呢?

  二人对望,各怀心事恍然许久,而后卫映低声道:“你还赴不赴宴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到案边拿了一册书,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你先走吧,你要是不回来,我会去找你的。”

  一个半时辰后阳渊仍没有回来。难以入睡的卫映披衣起身,开始真的思忖是否要去找阳渊。

  今日过后他心情始终忐忑,分明知道阳渊不会真的给他找小舅母,心里的那一丝惶恐与失落却是真的无法攘除的:他在令人疯狂的绝望中抓到了阳渊这一根救命稻草,只有在他身边才能觉得安心,可阳渊的过去和北周的一切都是他所不熟悉的,而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去追问他。

  现在的宴会上他又在干什么?同人饮酒作乐,甚或是调情做戏?心底一丝隐秘的占有欲望发作,他开始认真思考是否真的要去找阳渊,却又患得患失,怕阳渊说要他去找他只是随口玩笑,他真的去了,他心里会不高兴的。

  窗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卫映先以为是阳渊,那声音又很快消失。这么一个希望落空,他愈发心绪不宁,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去门口等吧。

  我只是去等他,等他要回来时,我能一眼看到他。

  他戴上面具,悄悄推开门扉,站在夜风中心绪稍稍得以缓解。而后他举步走向门口,见那里背着他立着一位陌生的华服女子,心中好奇时,却听见的阳渊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他在墙外,看不到墙内的动向,而那女子的声音讽刺而幽怨:“我来探望我义兄,有何不可?”

  “我没伤没病的,又刚刚在席上见过,何必来探望呢?”阳渊似乎笑了笑,“如果你问阿康的事,那我给你句准话,他很好,也不再问娘亲了。”

  “是不是你教他的?”女子声音抬高几度,“孩子怎么可能不要娘亲......一定是你教他不认我!”

  “元月华,你当年抛下襁褓中的孩子另嫁,又何必在意阿康认不认你?”阳渊淡淡道,“夫妻一场,我以义兄名义送你出嫁,也算好聚好散。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可是尉迟肃请你们夫妻二人来灵武?”

  “我未曾知晓你也在这里......”元月华的声音略有些不自在,而阳渊依旧平静道,“知不知晓并没有关系,可尉迟肃想拿你来羞辱我,是打错了主意......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骤然温柔起来,神情也似乎有一瞬间恍惚:他推开元月华往园中走,却看到卫映在她身后立了许久,神情还有些呆愣。他疾步上前,挡住元月华的目光:“忠城王妃请回吧。”

  “他是谁?”元月华只看到一个隐约的白色身影,未看清便被阳渊挡住,心下不由也有些恼怒。

  “王妃未曾听尉迟肃说过,本公从齐宫带回一个宠姬吗?”阳渊的下颌贴着卫映的额头,从元月华的角度,只看得到他们动作亲密无间,是阳渊从未对她做出的举动。

  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离去,阳渊牵着卫映的手回了房间,帮他揭下脸上的面具:“怎么出来了?”

  “等你。”卫映闷闷道,抬眸看着阳渊的眼神又疑虑又委屈,“她是谁?”

  “还没听出来吗?我从前的妻子,后来我以义妹的名义送她出嫁。”他嘴角凝出一丝冷笑,“所以我才说,尉迟肃是存心要我尴尬啊。”他摸了摸卫映的头,“阿映不想知道她为何琵琶别抱吗?”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可以不想知道。”卫映认真道。

  阳渊失笑:“我若是连你都不愿说过往之事,便真的只能永远独尝苦楚了。”他拉着卫映的手,道,“北周宣德三年,先帝立宜国公长女为后,又命我迎娶他次女为正妻。一年后,我失宠于先帝,宜国公身为国丈,能借长女之故察觉圣心,以为我必然沉沦到底,便向先帝请旨将他女儿接回娘家,又过了三个月,皇后以夫妻失和缘故,请先帝赐我们和离。”他低低的叹息声传到他耳畔,“圣旨说让她自行决定去留,可她当真就走了。”

  他应当是真的失望的,握着他的手都紧了几分,卫映抬起手,落在他肩胛上:“北齐从未听说过你失宠的事,舅舅说起你,只道你们君臣相得,如若昭烈武侯。”

  “我也曾以为我们如同鱼水。”阳渊怆然笑道,眼底尽是嘲讽,“我不是周人,他表面再如何恩宠,内里终归猜忌------托孤亦不过是要成全他以为的佳话罢了,有他临终前那句话,我千秋过后,也永远会和他的名字绑在一起。”

  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同昭烈皇帝如出一辙的遗言,昭示着北周武帝对阳渊无与伦比的信任,可内里缘由却似乎并不简单------他心念一转,仰头问阳渊:“那你是想辅之,还是自取呢?”

  他以为他问出这句话时应当是惊心动魄的,可阳渊神色竟分毫未变,望着他的眼神如常温柔:“自是要自取------如今的北周和北齐,都不可做我们的归属,可无处为家,为何不以这天下为家?”

  心中某处被狠狠震动,卫映喃喃道:“是......”

  高珩已死,他从前不肯他一生心血为人糟践,才竭力想维持北齐朝局,可高珩真正的心愿,是终结乱世、一统天下,他未竟的志向,让阳渊来代他完成,不是最好的吗?

  “是,来日我们大可以天下为家!”他似悲似喜,心中那丝漂泊的游离茫然之感终于落到了实处,阳渊怅然,将少年拥在自己怀中,“我就知晓,阿映是一定能懂我的。”他手指轻轻滑过他脸颊,低低道,“刚刚成婚时,我曾寄希望同她在长安有个家,却终究未曾如愿,今日想起曾经期望,正觉嘲弄,回头却看到你在等我。”

  他立在那里,他踏进院子,一眼便能看到他:那一瞬间心中种种思绪,皆化作这一回首的温柔。

  那才是他的家人,他想,他姐姐唯一的儿子,如果不是相隔千里,他也应当放在膝上疼爱的孩子。神佛未曾庇佑他在北周得到一个安身之所,却庇佑他从阎王手中抢下卫映一条命。

  “我们本来就是家人。”他怀中的少年说,仰起头对他笑了起来,“本就是该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

  他脸上带着那样狰狞的火印,他却在那一刻觉得连这丑陋的伤疤也赏心悦目。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他捧起他的脸,情人般暧昧的姿态:“那阿映只当我是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