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禽兽王朝>第7章

  三日后见阳渊是孑身一人回来,知晓他去朔州是何目的的亲随都不免有些忐忑,然而阳渊未曾同他们细说在朔州情状便去了卫映房间,匆忙问:“情况如何了?”

  “退烧了,可还未醒来。”大夫道,他见阳渊脸上明显的失落,追问道,“去了趟朔州,找到人了吗?”

  “他在朔州的亲信告诉我,前几日京中人从摄政王府中劫出了他的棺椁,已经安葬在了郊外。”阳渊淡淡道。

  “或许是做戏?”大夫犹疑道,阳渊轻轻笑了笑,惶然道,“我也情愿是,可他们告诉我,棺椁是留朔侯亲自指认的,若说是做戏,就只能是留朔侯来做,或者连他也被蒙在鼓里。”他替卫映换了额头的帕子,目光中的情绪温柔而复杂,“只能等他醒来才能再问了,再有,此处已不宜久留,今夜便动身罢。”

  “为何?”

  “北齐朝局有变,高桓裁撤朔州守将,将一应将领皆换为自己亲信,当下还是回长安为妙。”阳渊冷笑,心下对高桓更是恨之入骨,“乱世行此举,高桓只怕是坐等亡国,幸好突厥现下刚换了可汗,不然若是突厥大举进攻,倒又多了许多麻烦。”

  大夫也不得再说什么,当即用被子把卫映裹起来,同阳渊一同将他抬到车上。感受到变故,卫映在昏睡中感到了恐惧,伸手乱晃着想抓到什么,他握住他的手,在车上抚平了他梦中紧蹙的眉头,长叹道:“跟我回去,以后不会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床榻之上,卫映仍陷在昏睡噩梦中,全然听不见他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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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折腾,卫映的病情又再度反复,半梦半醒时便声嘶力竭地唤着舅舅,若是等不到回应往往泪流满面,每当这时阳渊便抱着他细细安慰,等到他安静下来才放开他。阳渊亲随从未见他如此耐心温柔,纵然知晓内情,仍不免有所言论,而阳渊伸手抚平卫映紧蹙的眉头,郁郁道:“他也只有十七岁啊。”

  他才十七岁,不过是个还没有加冠取字的孩子,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实在不必过多提防。而亲随仍不肯卸下戒心,仍道:“可属下知晓突厥可汗之事,实在害怕公爷与此人朝夕相处、不加提防,恐有忧。况且他乃齐人,总归.......”

  “我是他什么人啊?”阳渊打断道。亲随隐约知晓几分他的过往故事,终默默无语。待到确信卫映睡着了,阳渊才拉上帷幕就寝。

  到底还是有底子在,又过了十几日,卫映身上的伤渐渐愈合结痂,也终于有了从昏睡中清醒的迹象。只是他睁开眼睛后,第一句话却是看着房舍里的众人,警觉而惊惶地问:“我舅舅呢?”

  没有人回答他,他从床榻上滚下来,大声叱问道:“我舅舅呢?琅琊王呢?”

  亲随怕他伤到阳渊,急忙制住他,卫映奋力挣扎,身上愈合得不甚好的伤疤便又破开了些,大夫忧虑地望着阳渊,他却垂眸低低叹了声,命亲随放开卫映,不顾他挣扎抓住他手腕,唤了声:“阿映。”

  卫映稍稍平静了些,阳渊又用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眼:“连舅舅都不认识了吗?”

  卫映终于不动了,房中的人犹不肯放松警惕,焦急地注视着他们二人。卫映与阳渊四目相对,相似的黑眸注视着彼此,一双眼睛迷茫而犹豫,一双眼睛温柔而期待,须臾,卫映亲了亲阳渊的手,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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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随去给阳渊送密信时,看见平日里笑言不泄的遂国公正在给怀中的人修剪发丝,那少年被他放在膝上,手肘撑在案前,已经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却仍乖乖巧巧地任阳渊摆弄他。

  亲随看到阳渊放下剪刀,拿着梳子给卫映梳头,而那剪刀就随意放在案前,不禁喟叹:“公爷把利器摆这么近,也不怕他是装疯。”

  “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小美人乖起来,多招人疼啊。”阳渊道,复而放下梳子,理了理卫映分叉的头发,“我倒真是羡慕琅琊王,他小时候若是撒起娇来,只怕比现在更可爱。”他似乎终于想起办事,朝亲随伸手,“是恒州的密信吧?”

  “正是。”亲随道,将信呈给阳渊,阳渊拆开信,动作极小心,唯恐惊了卫映。须臾,他放下信,长叹道:“高桓真是一日比一日糊涂------同他比起来,陈叔宝怕都能叫英明神武了。”

  陈叔宝乃南陈帝王,荒淫好色、不问国事:“他又做什么事了?”亲随问。

  “疑镇北将军谋反,命人将他押到邺城治罪。”阳渊道,又抚摸着卫映的头发,“卫将军怕是难逃此劫了,可惜一腔忠心尽付了昏君。来日灭齐,再追尊谥号吧。”

  心里纵使觉得可惜,却也知晓这对阳渊的大业是最有利的。亲随退下,阳渊又吩咐道:“四日后我服药时,先给阿映喂安神药剂,若他不肯喝,便把他关起来。”他摸了摸卫映的脸,怀里的人甩了甩脸想摆开他,阳渊也没同他计较,“别整那些粗暴手段,不然真吓着了,我回头怎么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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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后,阳渊醒来果然听到亲随通报说卫映抢了匹马跑了,预料成真给了他一点欣喜,他对亲随道:“备马,要后院那几匹。”

  “为何?”

  “前院的马都给喂了药,当然只有骑后院的。”

  亲随恍然大悟,见阳渊架势欲亲自去追,又不免忧虑:“公爷不是要服药吗?”

  阳渊回眸轻笑:“你真当我是今日要服药吗?”

  卫映要逃只能从前院走,他能抢到的马早都被阳渊喂了药,不多时便会四蹄无力,阳渊留心去追,很快便能找到了他。

  卫映未必看不出自己在刻意诱他上钩,可事涉他叔叔,纵然知道有诈,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掷。找了大约五里路,他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卫映。初夏微风,二人四目相对。他下马,朝卫映伸出手:“幸会,煌昭将军。”

  知晓是中计,卫映也未再做什么挣扎或是继续装疯卖傻,任阳渊把他抱上马带回驿站中看伤。

  他从马上摔下来时新愈不久的伤口再度迸裂,血流不止,不宜再动。床榻边,阳渊对卫映说:“卫将军一切安好,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恒州内应传给我的密信。”

  他果真拿出密信,其间详细汇报恒州情况,想必写信之人必然在恒州位高权重。恒州如此,其余州郡又焉知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恒州之事,乃是机缘巧合,北齐诸重镇目前仍上下一心固若金汤。”阳渊将信拿了回来,卫映摇摇头,并不敢信阳渊所说,而阳渊也并不指望他能信任自己,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但照你们那皇帝那样搞下去,迟早有一日,周军陈兵,将士庶民皆箪食壶浆以迎------你和你舅舅位列王侯尚不能幸免,北齐上下又怎能不在高桓刀下自危?”

  他是在同卫映分析局势,并未留意言辞,见卫映垂眸不言才意识到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思虑片刻,他向卫映道歉道:“我失言了。”

  “你说的是实话,何谈失言呢?”卫映淡淡道,“我知道我舅舅死了,也知道是高桓要他死。”

  阳渊心口抽痛,过去某一刻的自己与此时的卫映感同身受,他抬手抚摸着卫映的头发,那日他头发被火烧了,经他修剪过后参差不齐,尾端亦毛躁,这是罕见的亲密,而他留意到卫映的身体是震慑下渐渐的绷紧,而非一味自始至终的抗拒。

  或许血缘之间真的有不可抗拒的吸引。阳渊捻起卫映一缕绞在一起的头发细细梳理,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温柔:“你既知晓是谁要他死,又为何要维护高桓呢?一个齐的国号,一个高的姓氏,便那么重要?”

  “那我当如何呢?是不管不顾起事,教你们北周和突厥、南陈坐收渔利,成败皆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卫映猛地扭过头,扯断了阳渊捻着的好几根头发,“我逞一时意气,断北齐国祚,他日九泉之下与我舅舅相见,我有何面目见他?”

  “所以他是真死了?”阳渊怔了怔。

  “我认过他的尸首,亲眼看着高桓命人把他装进棺椁。”

  “你当真看到了?”阳渊似乎仍不肯放弃希望。

  “我会认错我舅舅吗?”卫映眼圈已经红了,不知为何他看着阳渊时会有一种放肆的冲动,仿佛潜意识间他知道无论阳渊是能纵容他所做的一切事的,“他右耳耳背上有一粒朱砂痣,我小时候常常教他背我我才知道,旁人断不会瞧见的......你是不是生怕他没死,生怕他还来打搅你伐齐.......你多巴不得他死!”

  他起先还抑制着,后来却压抑不住哭声与怒意,阳渊心脉如同被绞在一处似的拧痛,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幻觉,一会儿是他从背后吻着那人的鬓发叫他行哥,一会儿是有人歇斯底里地重复着说你该巴不得他死。

  身体开始出现他熟悉的燥热,眼前卫映的脸开始模糊不清,他后退半步,碰倒了室中的陈设。门外的人闻声闯进来,觉察到他燥热的体温顿时大惊,阳渊呼吸急促,只勉力定住心神,吩咐道:“快叫刘大夫过来......把阿芙蓉拿来。”

  阳渊捂住自己心口,五官因为疼痛完全扭曲,他看向卫映,又强提出精神道:“把这里锁起来.......我好起来之前别让他出去。”

  “好。”亲随连忙道,有些责怪地看了卫映一眼,他脸上还带着泪痕,怔怔地看着阳渊这边的情况,似乎想要上前,却迟疑着没有动身。

  卫映的确十分震惊,待房门锁上后,他想起方才阳渊提到的“阿芙蓉”,心中又泛起思虑。

  阿芙蓉是西域传来的一种镇痛药物,因隔着北周极难得到,兼之久用会使神志不清,北齐列位王侯者对其也至多是听闻。阳渊捂着心口,又让拿阿芙蓉,是否是身上有旧伤亦或是心悸之症,才需靠阿芙蓉止痛?

  于卫映而言,他本不该对阳渊的身体有关心,甚至应该高兴发现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疾,可他内心深处对阳渊并没有恶感,也知晓没有他他根本保不住命,他圈了圈手指,心里也泛起自责,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刺激到了阳渊。

  那日在殿上阳渊为高珩哭丧时他满心厌恶,恨极了他拿北齐朝臣对高珩的敬慕来离间君臣,可听阳渊的口气,他似乎一直以为高珩并没有死,不然也不会向自己反复确认高珩的状况。

  他对高珩,或许也的确有几分真心的敬慕,甚至可能还有几分交情。朝政之事高珩这一两年才开始教他,他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底牌人脉,也是正常的事。

  等阳渊再来时,他给他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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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渊再过来时是大半日后,看到卫映趴在床上看一册书,苍白的脸勉强勾起一个微笑:“这么乖啊。”

  “你没事了?”卫映抬起眼睛看他,有些惊讶地发现阳渊露在外面的手背、脖颈都有着抓痕和牙印。阳渊坐在他床边,轻声道:“不过被刺激出了旧病,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对不起。”卫映低声道,阳渊摸了摸他的头,和声道,“你不过是告诉我事实而已,我本来就到了快服药的时间了,碰巧合在一处才发作。”他又道,“把你关了大半天,别不高兴。我服药前,是要发疯的。”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语气听着倒是轻松,“我疯起来连自己都咬,不把你关起来,伤到你怎么办?”

  卫映一时心情复杂,阳渊看着他,轻轻笑起来:“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现下也没有瞒你的了。我同你舅舅,确实有过交情,或者说交情也不太恰当-------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二舅的。”

  阳渊生母乃是北齐成帝同胞妹妹兰陵公主,高珩若是和他同母异父,那他岂不就是成帝和兰陵公主兄妹乱伦生下的孩子?

  乍看荒唐的事,与回忆中种种细节对应却又有几分可信,卫映心下大乱,阳渊将他拢在怀里后也未曾反抗,只听他继续说道:“北齐高祖神武皇帝与皇后尔朱氏共育有三子一女,其中幼子高钧与幼女兰陵公主因年龄的缘故,最得帝后疼爱,高钧也极疼爱妹妹,甚至于连父母靠近妹妹都会令他狂躁大怒,尔朱皇后只以为是兄妹情好的缘故,对此也并未在意。”

  “长子世宗襄皇帝与次子威宗宣皇帝在位不久后皆过世,第三子高钧登基为帝,而他们唯一的女儿因国丧先后耽误,二十岁还未许婚,尔朱太后丧夫丧子后,便出家为国祈福三年。”

  “三年丧期间,太后因身体日渐虚弱鲜少过问外事,只听闻幼子新添了第四个皇子,因生母卑微,暂且交给未嫁的女儿抚养,虽说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察觉古怪。待到国丧期满,她几番提出为女儿许婚却被儿子以各种理由推脱,而向来孝顺的女儿对她的病情也一概不问,重重疑虑之下,她拖着重病的身体回到宫中,却发现女儿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

  “她这才得知,在她出家期间,儿子因为没有母亲的管束,终于抑制不住对妹妹的欲望,而女儿数次想要自尽或是求救,都因为儿子的阻拦不得成功。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女儿已经麻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儿子也只等着母亲一死,就给妹妹改换身份封为妃子。”

  “盛怒之下,尔朱太后撑着一口气为公主选定了驸马,为了让儿子有所顾忌,她将女儿嫁进了故魏发家、追随丈夫开国的名门阳家,驸马本人也是年少成名、名震塞上的青年将军。她认为儿子对女儿再迷恋,也不至于为此罔顾国家大事,即便自己死了,儿子顾忌着阳家,也不再敢对妹妹下手。八个月后,公主随驸马到了晋州,太后则带着四皇子和兰陵公主刚刚生下的女儿去了行宫。一年余后,公主又生下一个儿子,为了彰显对阳家的恩宠,太后提出封这个孩子为侯爵,高钧随口应允。”

  “然而高钧对妹妹的情感压抑多年,以至于甘愿为此自断臂膀,因为不想太后成为自己的掣肘,竟然狠下心来毒杀母亲。在公主与驸马回到邺城为太后奔丧时,他以驸马礼数不周为由将他下狱,兰陵公主哀求他放过驸马,他却哈哈大笑说他还要给驸马罗织更多的罪,等驸马死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心如死灰的公主以为哥哥不肯放过驸马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侍奉太后的忠仆将太后真正的死因告诉了公主。为了救丈夫、也是为了报复毁了自己一生的哥哥,她假装屈服,说自己愿意与驸马和离,让驸马回到晋州,而后再假死成为贵妃。高钧见妹妹终于答应了他,高兴地神魂颠倒,也允了公主见驸马最后一面的要求。狱中,公主同驸马话别,而后命人用蒙汗药把驸马送回晋州,临走前她给驸马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驸马所有的真相,而她将同哥哥所生的一双儿女托付给母亲的忠仆后,便决然投水自尽了。”

  “高钧几欲疯癫,千里之外的驸马也痛不欲生,而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后他即刻要求驸马的父亲交出驸马和公主的小儿子,驸马的父亲爱子心切,连夜命人护送驸马父子二人去了北周长安城。北周太祖皇帝少年时曾与驸马的父亲同朝为官,兼之赏识驸马才干,封他为镇远将军,因着北周太祖皇帝的缘故,高钧也不得不放弃对驸马的追杀,下旨让公主与驸马和离、将公主葬在自己的地宫中后,也了却此事了。”

  “到了长安后,驸马终日郁郁寡欢,太祖皇帝知晓他苦楚,也未曾逼迫他对故国拔刀相向。然而十余年后太祖皇帝去世,辅政的晋国公宇文独为建立功业筹划伐齐,便要求驸马主持三军,驸马本不肯,高钧却因为周使的挑衅,盛怒之下命人夷灭驸马三族,此番之后,驸马也不得不为了。”

  “在北周的多年,驸马一直没有续娶,而他和公主的儿子已经十四岁,是可以上战场的年纪。北周军队一路所向披靡,直到在雁门关遇到了广宁王------广宁王是高钧第四子,十四岁时带着妹妹到了封地。他彼时还籍籍无名,因不得宠一应军需也算不上好,可他凭借地势与治下高昂的士气,挡下了周军七次进攻直到援军到来,在此期间,他一度俘虏过他名义上的表弟,因为高钧下旨罪不牵连公主之子,他对他很是照顾,不成想反而让他找到机会逃走。”

  “因为战功,他被改封为琅琊王,妹妹也得以嫁给名门卫家。而驸马父子回朝后,宇文独弑君立宁都王为帝,而他很快发现宁都王比起他两个哥哥更加不好操纵,便欲弑君自立,并因驸马不肯党附于他而逼迫他自尽。父亲死后,驸马的儿子也被下狱,而此时高钧提出周齐修好,指名点姓要他的外甥出使,驸马的儿子才逃过一劫,而高钧派来的人,正是琅琊王。”

  “这次见面,他们终于知道了彼此的身世,只是彼此都势单力薄,还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更况论是帮助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兄弟,但四年后再见,彼此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高钧为长子逼宫所弑、次年琅琊王又弑君立太子,自立摄政王权倾朝野;驸马的儿子承袭遂国公爵位,协助新帝诛杀宇文独,此后在北周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为忧虑彼此在朝堂上的处境,这次见面之前,驸马的儿子从西域胡商手中弄到了两颗假死药,交给他哥哥一颗。他们便约定,今后若是听到了彼此的死讯,一定要亲自求证才确信。因此又过了十二年,当他听说他哥哥身死后,他便借约和为由来了邺城,既是为了求证,也是为了救他素未谋面的姐姐唯一的孩子。”

  “行哥、你阿娘和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现下知晓了吗?”

  窗外风声不绝,卫映僵硬地别过身体,喃喃道:“你想骗我.......”他忽得大怒,呵斥阳渊道,“你莫以为你胡言乱语几句我就什么都会信,我......”

  他想说我绝不会信,出口前却又踌躇犹疑,而阳渊拢着他,声音仍旧平和温柔:“我犯不着编排自己父母来哄骗你------我祖父乃北齐开国元勋,父亲承袭爵位、军功累累,又得尚嫡出公主,何苦要举家逃亡北周?而琅琊王兄妹生母因微贱不得记载,然若说生母微贱,应当也微贱不过家妓,高钧第五子安德王之母不过广阳王妓尚能为人所知、记载于史,琅琊王与承徽长公主又怎会连生母是谁都不知?”

  不是因至贱,而是因至贵,以至于成帝再荒唐,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公开高珩兄妹的生母,高珩权倾朝野,也不对母亲有任何追封。兼之成帝祭礼上,高珩又因祭礼之事发怒,同阳渊所说,亦不谋而合。

  而若不是因为血缘,阳渊又怎会不远千里、甚至闯进突厥王廷来救自己?明明身为北周大司马大将军,他应当恨不得自己死才对。

  所以他的确是高珩的弟弟,他的另一个舅舅吗?卫映心乱如麻间,忽得又问道:“那为什么舅舅从来没向我提起过你?”

  “从未提起?”阳渊微怔,眼底划过一丝黯然,所幸卫映此时亦心绪纷杂,未曾察觉到他异样,“他若是同你说了我们的身世,岂不是教你知道你是兄妹乱伦生下的后裔,如无必要,何苦教你知道?”他将卫映抱得更紧,手指轻轻梳过发顶,温柔亲密一如高珩从前,“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再想方设法逃走伤了自己。你是我现下唯一的血亲,这世上也只有我还能保护你。”

  是,高珩死后谁都能欺负他,直到到了阳渊才算有了安生日子,只有他对他好......一个多月来种种的委屈与痛苦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他伸手勾住阳渊的脖颈,失声痛哭道:“我知道你没有骗我......我相信你......”

  怀中的少年哭得歇斯底里,阳渊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很多年前他也曾抱着高珩失声痛哭,庆幸于自己在本以为举目无亲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哥哥,哪怕与他相隔千里,总归还是有安身立命之处。

  高珩曾经许诺给他的,他往后给卫映。这个世界上,他们毕竟还能相依为命。

  很久之后卫映才停了下来,脸上的药被冲掉了,他重新帮他抹药膏,卫映乖乖地任他摆弄自己,听话得像只小猫。等到他给他上完药,吹灭灯想同卫映一起睡下时,他听到枕边的卫映低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旧病,得用阿芙蓉来压制?”

  黑暗之中,阳渊神色的变化并不能为卫映看清,他听到阳渊轻声开口,刻意放轻松了语气:“旧伤而已。我也是在沙场上与刀枪为伍十几年的人,总有些伤病。”他侧过身,帮卫映捻了捻被子,透过一点星光,卫映隐约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笑色,“刘大夫一直很小心地帮我控制药量,不至于有大患,你也要好好养伤,莫要想太多。听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