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禽兽王朝>第6章

  水烟萦绕,烛影摇红。折起的水袖伴着笙歌丝竹,满目皆是艳丽至极的红色。

  阳渊倚在榻上,一身玄色黑衣在北齐宫廷中是难得的深沉。他手中持着一把折扇,倒给眉眼间添了风流意趣:“到了北齐皇帝陛下的寝宫,怎还是看歌舞啊?”

  扇面半掩住面,只露出他形神皆绝似高珩的眉眼,高桓情不自禁微微俯下身,鼻尖几乎要抵住那扇面:“那遂国公想同朕说国事了?”

  “何必如此生分呢?”阳渊说,“本公同陛下,也是有表亲之份的------陛下金口玉言,可是当众宣称过的。”

  “是,论起辈分,你还是朕的叔叔。”

  “那叫声皇叔来听听。”阳渊眼中笑意更深。

  “皇叔。”他喃喃道,望见阳渊的黑眸,只觉神色迷离,竟不能自已,心中一阵冲动,竟攥住了阳渊的手。

  “陛下想作甚?”扇面一合,阳渊眉眼仍旧带笑,慵懒道,“可是想着床笫之事?”

  高桓一怔,而阳渊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握着扇子轻轻敲打着他的额头:“一响贪欢,并不妨碍国事,陛下何必扭扭捏捏呢?”

  “皇叔说得对.......”高桓喃喃道,起身便欲解开阳渊的衣服,而阳渊握住他手腕,竟不让他再攻城略地半分,“本公多年未享鱼水之欢,陛下不表示半分便如此急切,本公受用不住啊。”

  “那皇叔想要什么,朕给皇叔寻来。”他将手搭在阳渊胸膛上,“只要皇叔陪朕一夜。”

  “找陛下借个人而已。”阳渊轻声说,语言仍轻浮,神情却凝重许多,“叫留朔侯过来陪本公一夜,如果本公满意了,便也愿意陪陛下一夜。”

  眼前的阳渊仍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高桓满腔的热情却渐渐冷却,心中酸涩而嫉恨,咬牙切齿地问:“国公要别人,朕今夜就给你,可卫映有什么好?”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个记挂喜欢?

  “他有什么不好,长得好看,又知情识趣的。”阳渊淡淡道,“不过是借一夜,又不是把人拐跑------陛下便当是本公要个舞女了。”

  他是真的很想要卫映了。高桓心中仍存了试探之意,再问道:“也罢,莫说是一夜了,就是送给国公,也是可的。那朕若是给了,和约之事......”

  “自然好说。”阳渊截断,而眉眼间更见愉悦之色。

  本该是很好的消息,高桓却仍有着落空的怨愤:他知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卫映不支持和谈,更不会甘愿被当做一个被交易的玩物,把他送出去恰恰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可与此同时,他又愤恨阳渊对卫映异样的青睐,他心知阳渊看中的是卫映某样东西,他劝说自己不屑一顾,却掩盖不了自己也想拥有的欲望。

  因为那也是高珩所看中的, 他对自己失望的缘由。他实在不肯因为这个缘由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样他会在阳渊身上感受到与高珩同样的溃败,就也并不能算他赢了卫映。

  纵然身死国破,他也绝不会向他认输.......

  有另一个念头在高桓心中滋生,那么一个瞬间,阳渊与高珩相似的地方令他不愿亲近,而厌弃想抛之脑后,他忽然试图玩一个游戏,想看看他这样骄傲自矜、眼高于顶的人失算是什么滋味,那样一定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既然如此,朕便割爱吧,左不过,也就是个贱女之后,就皮囊能看的玩意儿。”他盯着阳渊不自觉攥紧了几分的手,心中略略快意,“三日之后,遂国公便等好消息吧。”

  第二日,高桓便听说阳渊以送礼之名托人打听卫映的住处,听闻后高桓内心冷笑连连,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卫映:“遂国公可真是对你很中意呢,你说你去了他那里,能讨他多久的欢心呢?”

  “我不会留在他身边的......”卫映喃喃道,而高桓哈哈大笑,弯腰捏住了卫映的下巴,“朕哪会真的把你送给他呢?”

  卫映眸光中有疑惑之色,而高桓更加得意,仿若拍打猫儿一样敲了敲他的额头:“我北齐的外患,可不止北周一处,把你送给突厥那群蛮人,朕觉得还更适宜。”

  “你------”卫映不可置信,高桓眼见他神色,心情大好,手指沿着他脸颊抚摸到精致的锁骨,狠狠捏了一把,“突厥人又怎么了?你一个玩物似的东西,送谁不是送呢?不过啊,你得记得你是北齐的人,是朕碰过的人,突厥人也得记得......来人,拿针和墨来!”

  力大的内侍上前按住卫映四肢,堵住他的嘴,又将他的头抵住,高桓好整以暇,拿针浸上墨水,刺入他右脸。隔得那样近,他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卫映眼中的惊惧绝望,手中的针便又深了几分,几乎触及骨头。

  他在他脸上刺了一个“齐”字,此生此世,这个字都将留在他脸上,等到皮肉腐烂化作白骨才能消除。

  待刺字过后,卫映脸上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滚烫得厉害,高桓哈哈大笑,拭去他眼眶中的泪水,心中大感快意:“卫公子、煌昭将军、留朔侯,你不是一心为了北齐吗,不是立志生死无悔永固北齐吗,朕亲自给你刺了这个字,你该感到无限光荣啊!就是害怕,这个字突厥人不喜欢,要拿刀剐了你这块肉!”

  他起身一掀衣袖:“来人,即刻修书一封,说朕欲与突厥修好,为视诚意,特意把煌昭将军给他们送过去。”

  当日再过些时候,阳渊大抵便打听出些内幕,开始试图求见高桓。高桓一概推却,待到三日之期到了,阳渊问他卫映在何处,他他状若漫不经心,却悄悄抬头观摩着阳渊的神情。

  “送去突厥了。”他眼见阳渊脸色瞬间铁青,顿时更加得意,“三天了,应当也追不上了。”

  “三天了,应当也追不上了。”

  高桓看着阳渊铁青的脸色,知晓他现在应该恼怒至极,正窃喜欲再出言刺激时,脖颈忽然被阳渊紧紧扼住。他眼前立刻眩晕,而阳渊手中力道竟真如铁锢一样。

  他呼吸越来越艰涩,想求饶却连话都说不出口,正当他以为他要毙命于此时阳渊却松开了他,高桓跌坐在地,而阳渊神色冷漠肃杀,仿佛他才是这宫殿的主人,这天下的帝王。

  “你,你不敢杀了朕。”高桓缓过气来,指着阳渊,哈哈大笑道,“你很生气吧,很恼怒你的东西给人抢走了吧!可朕是皇帝啊,朕爱把他给谁朕就能把他给谁,你又能奈朕如何呢?”

  他看着阳渊青筋暴起的面容,满心满面俱是得意,而阳渊并没有再理会他,转身便大步踏出殿门。

  他亲随侯在殿外,见阳渊满面怒意便心知不妙,阳渊抓起他的手,低喝道:“皇帝背约了。走,立刻备马,赶去突厥。”

  那亲随一怔,而后立刻猜出高桓所作所为,心下恼极恨极:“那公爷便要放过那皇帝?”

  “放过是不可能的,来日灭齐,必将他千刀万剐。”阳渊短促笑道,“可怎么杀他,该是行哥来。”

  出宫后阳渊即刻带人去了鸿胪寺,威逼利诱得知使团是先往赵州走后便即刻带着北周使团离开邺城,朝野哗然,高桓更是气得发抖。

  阳渊,他根本不是真心请和,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卫映来的。

  他命人拦下阳渊一行,而离开邺城后便再没有阳渊一行的消息,想必应当是换做了北齐服饰,茫茫人海中无处寻觅。

  “也罢。”他咬牙切齿道,“那就看是他跑得快还是朕的人跑得快吧!”

  而此时,他派去突厥的使团,已经到了恒州。

  到了恒州他们便堂而皇之地以天使之名在恒州趾高气扬,恒州守将,镇北将军卫玄不得不亲自出来接待他们。酒足饭饱后,他们便要卫玄派军护送他们前往突厥王廷,商议议和之事。

  “天使何必如此急切?”卫玄直觉其中有诈,而使者当下拍案,指着卫玄的鼻子讥嘲道,“你以为你跟琅琊王是亲家就可以对本官不敬吗?即刻献礼与突厥可汗求和是陛下的旨意,你敢违逆不成?”

  帐中卫玄部下有脾气暴烈的已经按捺不住,卫玄拦下他们,维持着礼数道:“不过是觉得如若太过匆忙,可汗会觉得大齐诚意不够.......”

  两个领头的使者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说:“可汗见了陛下送的大礼,肯定不会嫌诚意不够的。”

  待到在驿站住下,他们才命人从马车中拖出一个箱子扛到房间里,等四下无人才开了那箱子,摘下那人口中的木枷,亵玩着那褴褛衣衫中伤痕累累的肌肤:“留朔侯,到恒州了,你方才在堂外,可有听见你那好叔叔说话啊?”

  拉下蒙眼的布,那双漆黑的眼睛无神而空洞,多日赶路,他被枷锁锁在这个箱子里,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怕早就给逼疯了。

  高桓选来出使的人,自然那日在朝堂之上玩弄过卫映,更早之前必然也已经对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侯爷心怀嫉恨。现在卫映落到他们手里,一路上自然在他身上百般淫乐,只有还留口气能把他送到突厥,便不算违逆皇命。

  见卫映不说话,这两人便更起了玩弄兴致,一人已拿出钥匙想解开他手脚镣铐与颈上项圈,顾笑道:“这一路上不敢真刀实枪地干,都要到突厥了,不妨先和唐兄快活快活?”

  “人怕是都疯了,还玩他做什么?”

  “疯了,不也是会动的?”他戳了戳卫映脸上的伤口,卫映难耐地扭过脸。

  “李弟说的是。”唐兄亦笑,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也得锁好了,要是他跑出去给卫玄看到了,那可真是功亏一篑。”

  李弟觉得也是,便将卫映手上铐着的链子系到床柱,而后才解开项圈,将他从箱子里抱出来。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即便刺了字也惊心动魄的绯艳,可惜往后要便宜了突厥人。那姓唐的托着他上半身,而姓李的急不可耐插入了他的身体,他疼得面目扭曲,嘴中喃喃喊着什么,声音极低,而姓唐的耳力极好,竟辨清了他在喊“舅舅”。

  他的舅舅,琅琊王,曾经威名堪比帝王的名字,如今入了土,也不过就是个无用的名字。

  他声音很低,也很克制,像是喊得多了,他就真的陷在了过去的迷梦里,再也醒不过来。姓李的哈哈大笑,抓着他手腕在他耳边低低道:“琅琊王都死了多久了,你得想着怎么伺候好我们才是啊!”

  他自鸣得意,正想再进一步攻城略地,而他忽然感到他根本抓不住卫映的手腕了,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嘶吼,奋力挣开后扑到他身上,那铁索勒住他脖颈,一时间竟无法呼吸。姓唐的慌忙上前掰开卫映的手腕,好半天才把姓李的救下来,狠狠打了卫映几拳:“有劲你往突厥北周使才是,何苦折伤我们齐人呢?”

  姓李的缓过气来,更气不打一处来,他抓过卫映的头发一边打一边叫骂,最后还是姓唐的拦住他:“小点声,别把镇北将军的人引过来了。”

  姓李的这才泄下气,当下也没了寻欢做爱的兴致,一脚踹开卫映便就寝了。姓唐的将他重新锁进箱笼,铁链将他牢牢固定住,在黑夜中泛着冷光。

  几乎想不到,一刻之前,这束缚着他的铁链,是能取人性命的。

  突厥可汗帐中,两个使者打开箱子,突厥可汗盯着箱子中那个虚弱得仿佛没有气息的人,皱起了眉头:“这便是你们的煌昭将军?”

  “我们哪敢欺瞒可汗啊,可汗看一看他的脸,便知晓是不是了。”姓唐的笑容促狭,“不把他折腾一下,哪能安安生生地把他一路带过来献给可汗啊?”

  他用钥匙解开卫映身上的束缚,可汗细细观察他眉目,倒确实是那个屡次破他军阵、屠他族人的小将军。从前远远望着,只见他容色堂皇,而细细观之,才看出他五官的精致夭浓,当真像是中原人做出的精致玩意儿,看一眼就爱不释手。

  只是也不知道北齐皇帝在想什么,琅琊王刚死,现在巴巴地把留朔侯也送过来,虽说看在这份大礼的份上他也能忍几年不南下,可再过几年,北齐便只是待宰羔羊了。看到他脸上那个字,可汗更加不解疑虑:“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大齐的黥面之刑,可汗不喜欢,挖了就是了。”姓唐的殷殷道。

  原来是犯了事啊。可汗这下倒是略微理解了北齐皇帝的想法,若是犯下了天大的事,送过来求和的确比直接杀了划得来些,他将卫映抱在膝上,想着现下他既然在北齐无立锥之地,倒不妨好生养着他,来日说不定还能为他所用:“本汗来日再想这些事。现下两位便好生在这里做客三日,等酒足饭饱,本汗再派人护送你们回齐国。”他顿了顿,又道,“回头告诉你们齐国皇帝,本汗很喜欢这份大礼,接下来五年,去抢周国人的东西。”

  卫玄所派之部已经先行回了恒州,二使正愁路上无人护卫,一听顿时大喜,告谢而退。可汗仍觉得那个“齐”字很是碍眼,招人进来吩咐几句,便命他看好卫映,再请巫医过来为他看伤。

  招待贵客的酒肉和歌舞不绝,将醉未醉的可汗正喝着酒,有人从帐篷中出来,说事情办好了。

  “可汗请人办了什么事啊?”已经醉醺醺的齐使凑过来问。可汗呵呵笑道:“我突厥俘虏,必烙印于面,不过是教那小将军入乡随俗,两位贵客莫不以为有失礼数?”

  “已经送给可汗的人了,如何处置自然是可汗的事。”齐使大笑,另一人来了兴致,亦举酒对可汗道,“可汗不知,此人天生贱骨,就该是拿来折腾的。”

  “贵客此话何意啊?”可汗面色已有不悦:煌昭将军之名,多年来叫突厥闻风丧胆,若他是贱骨,又将突厥人置于何地?

  二齐使却并未察觉可汗不悦,将卫映那日在朝堂上的事说了,可汗眉头皱得更紧:“此人骁勇善战,功勋累累,拿来玩弄岂不浪费?北齐皇帝陛下便不想他再带兵吗?”

  二使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道:“已经是个半疯半癫的人了,可汗也莫想着他还能带兵了。”

  原来如此。可汗心中失望,想着他既然是个空有漂亮皮囊的废人了,那也只有皮囊还能玩弄了。他心下燃起欲火,搁下酒便去了帐篷里,想看看那要千金一睹的人,玩起来是不是真有味道。

  帐中,那个少年躺在狼皮上,右脸敷着药,血水不断从伤口中浸出来。手足皆被镣铐锁在木桩上,动弹不得。

  他嘴里似乎在呢喃什么,可汗凑过去,听清他在喊:“水......”

  他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应当是真的渴极了。他拿过水袋,卫映费力地抬起脖颈想要够着,却仅仅能用唇瓣浸润嘴唇。

  可汗见他如此狼狈,心中倒是起了恻隐之心,将本是缠绕在木桩上的铁链取下来,让卫映能坐起来。他抱着水袋,毫不顾及礼节地把水一饮而尽,末了抬高了腰,如同摇尾乞怜的狗儿般作求欢态,像是早已习惯如此。

  可汗这下彻底信了齐使所说,同时又不免感慨曾经张扬倨傲的小将军如今却是个玩物的下场。而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眼前人似乎以为他并不满意,便伸手勾住他脖颈,张开双腿,更加不知廉耻地引诱着。

  他手腕系着镣铐,抵在脖颈上有着凉意,而下身火热,竟教他全然忽视此。他环住卫映的腰,听见他喉间的低吟,想到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小将军,欲望顿时更加火热。

  卫映仰着头,用手捧起他的脸,他只觉那冰冷手掌覆在面上时竟酥麻难言,未曾意识到命门已被人紧紧攥住。那一瞬间,他仅仅能感受到少年眼中迸溅出他熟悉的厉色,而铁索紧紧勒着他脖颈,如催命的鬼手。

  他抓住铁索,想竭力扯开,而眼前这个虚弱苍白的少年力道竟教他无法挣脱。这一切像梦境般不可置信,他气绝时仍瞪着眼睛,犹有一丝生息,而那个少年从他腰间拔出佩刀,连连砍向他要害。

  血溅满面。卫映从地上爬起来,脚边呼风唤雨的突厥可汗已经没有了鼻息,他再三确认后,终于如释重负。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抬手抚摸着脸上滴血的腐肉,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外边的人听见帐中动静纷纷破帐而入,看见里边情状俱大惊失色,二齐使尤为惊惧。而那个一身鲜血、狼狈不堪的少年跪在地上,朝他二人一拜:“奉大齐皇帝之命,不负所托。”

  “奉大齐皇帝之命,不负所托。”

  他面目平静地拜倒在地,而帐中人惊慌之余,皆以为猜出真相,有人在暴怒之下拔出弯刀,喝道:“齐人阴险狡诈!假装求和,实际上是想对可汗下手!还不快杀了他们祭奠可汗的英灵?”

  二齐使吓的面无血色,一人连连求饶,另一人指着卫映,哆哆嗦嗦喝道,“他就是个疯子!他在胡说八道!”

  “管他是不是疯子,齐人杀了可汗,就别想留在这里!”另一个可汗说,抓起刀便砍向那两个使者,正当他想砍向卫映时却被人拦住,“先别杀他!”

  “你想袒护这个齐人?”那人恼怒。

  “他杀我可汗,我怎会袒护?”那人道,“只是此人悍勇异常,又沾有可汗之血,若将他献祭给神灵,必然会佑我突厥有天神护佑。”

  帐中亲贵交视,皆以为可,便请巫师过来做法。一日之后,可汗的亲属重臣杀羊马祭之,从前的王帐中则架起火堆,可汗生前爱物与二齐使的尸首皆置于其上焚之。可汗的弟弟,已经成为新可汗的精壮男人低声询问左右:“那个齐人呢?”

  “那人昨夜打乱了祭祀,祭司说还要再做法......”

  “想拖延时间而已!莫管这些,直接把他拉过来。”

  左右听命,命人将卫映拉上来,用铁索紧紧缚在枯木上,架起柴堆,由新可汗亲自在上边浇上油和烈酒。那新可汗也是曾在战场上同卫映交过手的,他以酒浇上卫映伤口未愈的脸,道:“纵然礼节未成,你也是为我哥哥献祭的人,死后魂灵永生永世都会留在突厥的土地。”

  “不。”枯木上的少年抬起脸,一双眼睛漆黑如深渊,他轻轻笑起来,右脸狰狞可怖,左脸倾国倾城,“不论我死在哪里,我的魂灵都会追向故土,去寻我深爱的人。”

  他果然没有疯。新可汗还欲再说几句,而那少年已经阖上眼,安静地等待着死亡。他伫立在柴堆前,默立片刻后,他转身下令:“点火!”

  火焰渐次燃起,一时间浓烟滚滚,而一人上前向新可汗报令:“帐外有人自称周国使者,来寻可汗议事。”

  “周人?”新可汗一怔,而后道,“可验明正身?”

  “信节无误。”

  “那也得待祭礼完毕后再见。”可汗拧眉,正在思考该如何面对周使,却有另一人策马过来,慌忙道,“可汗!那周使见不到可汗,直接带人闯过来了!”

  ........

  阳渊到了突厥王廷,验明正身后入帐,便见其间有层层白幡,一问得知是可汗新丧,再一细问,才知是齐人行刺,如今那行凶者正以生焚殉葬。心中有强烈的预感给他一个不敢细想的猜测,他当即挟持一人命他带他去举行葬仪之地,只盼着还赶得及。

  疾驰半刻,终于见到滚滚浓烟,而葬仪上的突厥亲贵皆拔出弯刀,悍然冲向他。他左右砍杀,努力在浓烟中寻觅,终于看到一柴堆,那中间似乎有个人。

  他同他还差一里路,也不知是不是能杀过去.......阳渊狠狠一刀刺向马,而正当这时,他感到脸颊上有水意,顷刻之间,已成倾盆之势。

  ........

  密集的雨点浇灭了身上被灼烧的痛苦,卫映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齐兵在马上与突厥人拼杀,而一人骑在马上,正朝他奔来。

  他离他越来越近,而他终于能看清他:他一身玄甲,眉目在黑夜中灼灼如月华,抬起剑砍断他身上的铁索,让他可以挪动身体。那样熟悉的眉眼,一瞬间令他神情恍惚,仿佛回到那个栽着梨花的庭院中,他伏在那人膝上,一睁眼便可以抱住那个风华绝世,眉眼皎若月华的人。

  他到阴曹地府了吗?到了阴曹地府,他才可以见到高珩,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舅舅,舅舅.......”他喃喃道,用最后一点力气想搭上他脖颈,手却悬在半空中。他心中惶恐躁怒,又挣扎着上前,眼前的男子连忙抓住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

  那个怀抱贴着冰冷的铁片和雨水,却是他曾经百般眷恋的温柔。

  无尽的委屈涌了上来,像是绷紧许久的弦终于断裂。他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抱着那个人,泪流满面道:“舅舅,舅舅,你带我走,你带阿映回家......”

  他想回家,想回到高珩身边,有高珩在没有谁敢碰他,没有人能欺负他。

  “阿映,别怕。”那个人说,他将他抱得更紧,瓢泼大雨将他英挺的眉目浸成更浓重的墨色,“舅舅来带你回家了。”

  “要紧的主要是发烧和烧伤,待烧退了应该就能醒了。”驿站中,医师替卫映处理了伤口,待在他身上上完药后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喟叹道,“身上的伤还好,只是这脸上烙印太深,将来怎么都去不掉的。”

  他右边脸颊上是一个火印,翻出来的焦肉混着血水,极致可怖的狰狞。阳渊默默地望着他,喃喃道:“我真该直接在殿上把他带走。”

  昨日他从突厥可汗手指抢回卫映,连夜疾驰才算摆脱追兵,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待到医师过来给卫映看伤,他才发现他身上惨状竟然如此可怖,全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唯一庆幸的是伤势多在皮肉,没有性命之虞,可阳渊也说不上多高兴,只顾着守着卫映,心中劫后余生的心绪始终无法平息。

  他昨日眼见着卫映身在烈火之中,那时心脉紧拧,怕极了会赶不及救他,幸好天降大雨,才侥幸救下他。他到现在仍不敢去想,如果没有那场及时的雨,他眼睁睁看着卫映被烧死在自己面前,又该如何是好?

  从邺城惊变至今统共亦不过一月余,但这段时日对于卫映,应当真的如同炼狱。幸好他最后还是赶得及,从阎王手中抢回他一条命。

  “那时谁能想到齐国那狗皇帝如此丧心病狂。”大夫啐了一口,复而忧虑道,“只是这边陲小镇缺医少药的,又时不时有突厥人过来,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那他的伤势何时可以赶路吗?”阳渊问,

  “至少要等退烧了。”大夫道,昏睡中的卫映又喃喃喊着什么,梦中犹自泪流满面,阳渊凝望着卫映的脸,下定决心道,“那刘大夫先帮我照看他几天,过几日等他退烧了,再上路。”

  “公爷要去何处?”大夫有些警觉。

  “朔州,来回不过三天。”阳渊起身道,声音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惶恐,“指不定他舅舅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