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良犬>第91章 入营

  走线枪被拉拽成一团,绷紧到极限,该是末路,李肄仍不见得画良之半点慌乱,正当老将心生疑惑时,画良之松了单手,且听哗啦啦一阵铁链松散声,随后腰间轰然麻软,紧接着阵阵闷痛袭来,方意识不对。

  他竟是故意被自己带到身前,近距离下走线枪抛不出力气,便借助绷紧后松开一瞬的巧劲儿,抛了枪尾铜锤,正中腰间!

  “倒是果真名不虚传!”李肄来了兴趣,站稳脚步后哈哈笑道:“再来!”

  二人一战足半个时辰有余,李肄的进攻十分生猛,再是尽力想要与其维持距离,保证自己七煞伐杜能施出足够力道,都会被他迅速冲奔过来,铜锏力道砸下的极大,单以铁护臂抵挡,的确不够,硬是中了他几击。

  好一个一招一式全是谋命去的,李肄劈下的每一道风,全都带着沙场上生死较量的血腥味。

  画良之深感体内的力量再逐渐被抽去,李肄是在战场历练出的猛将,讲求的就是耐性,谁撑到最后谁才能从那炼狱里活着出来,但他不一样。

  大内禁卫护的是皇上,防的都是些精良死士刺客,讲求一招毙命,武艺高超且不易破解,时常端着神秘难测的架子,才会让刺客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出手。

  因此练得都是爆发性的诡招,自然没办法与人鏖战。

  然眼下二人平分秋色,铜墙铁壁他攻不破,李肄也近不了身,抓不到自己。

  就此纠缠下去不是办法,耳边忽闻一阵骚乱,门口兵士哗地跪倒一片,快马狂奔进来,没人敢拦,勒缰时高头大马裂声嘶鸣,桂弘掀袍跃下,往前跑了几步,滞地停在较武场一侧。

  画良之愕然愣住,想不到他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反倒是一走神,被李肄一锏轮到胸口,慌忙取手臂一挡,直来直往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滑步退出老远,一时险动不了胳膊。

  “画大人,比武时走神,不太礼貌。”

  画良之不再往他那儿看了,扶着胳膊起身,端正面具,那狐狸脸笑得奸诈。

  “那你也看好了。”画良之往掌中绕着七煞伐杜,道:“我什么都取得来。”

  李肄没听懂他话中意思,也不愿拖拉时间,知道画良之快被自己熬到末路,将双锏挽出腕花儿,再度出招。

  桂弘却是在大袖下把手捏紧,他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想要的,他什么都能取来。

  桂弘胸中闷极,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眼前二人战成一团,一红一黑翻成电花,步步相逼,拳脚间都是寻常人这辈子都难见一次的奇招,烟尘几乎拢了两人进去,

  再度破尘暴起,飞枪撞上铜锏,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周围也早忘了什么赢不赢的,一众举拳叫好,吆喝得热闹。

  只有桂弘在一旁把拳头捏得更紧,咬牙切齿,看得心焦。

  单枪匹马的插旗,一对一就是规矩,且身份隔阂在那儿,参手反是砸场子帮倒忙。

  两人轰地撞在一块儿,猛朝两边退去。李肄颠颠手中铜锏,力道上分明该是中了对面的肩甲,眼见画良之落了地,气喘得厉害,仍没什么大碍,反倒是面具似乎笑得更肆意嘲讽了些。

  这让他胸中烦闷,即便明显觉得这禁卫统领动作较比开始慢了许多,该到了力竭的时候,就算披甲,遭自己这铜锏撞上这么多下,常人早吃不消了——

  但见不到他神色,摸不到底,也没什么吃痛的样子,难不成他大内还有打不坏的人在了?

  再几回合下来心中没了数,徒增不安烦躁,不愿再跟人耗着,想来一不做二不休,一招见分晓算。

  李肄揩了面上汗,一把扯下铁盔,头顶在冬日中腾腾升出白烟来。

  借周围呼声震天,猛朝画良之冲了过去。

  画良之妖狐面微抬,投出枪头,后腿反勾七煞伐杜尾部铁锤,眼见李肄从上砸下铜锏,竟是未闪躲,反而顺其攻势,伏身向下,正面迎了双锏!

  桂弘大骇,登时拔剑出鞘,顾不得什么规矩追冲上去,但那双锏雷厉迅猛,不及阻拦,随一声沉闷地“啪”,全都砸在画良之背甲,登时将人击在地上。

  众将士见此状大喜,“总镇!总镇!总镇!”的呼声连天,震耳欲溃,此间唯桂弘一人惶然跑去查看画良之状态,却被他抬手止在一半。

  眼中只能见到那半张狐面嘴角高扯,看不见他如何,担心也就翻了倍,要他跟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是。

  李肄忽地发出阵大笑,振臂向四周道:“别喊了!”

  随后朝画良之抱拳笑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桂弘与众人皆是一愕,与此同时,画良之撑着膝盖起身,站直身后,手腕一甩,从李肄脖子上松了七煞伐杜下来。

  “承让。是将军未使全力,否则画某也难万全撑到现在。”

  众人这才看明白,最后那招竟是一场豪赌,李将军本是算准画良之会继续躲闪他的双锏,不敢贸然出手,干脆去了防御,双锏齐齐加入攻势——怎料画良之竟硬生生接下一锏,反寻出破绽,将走线枪勒上李肄脖子。

  比起后背中招,直逼脖颈的枪才是威胁。

  “大内养的确不是闲人。”李肄笑道:“是李某大意轻敌,赢不了画大人这股舍命的狠劲儿。”

  画良之的声音闷在面具下头,不算清晰,但薄凉带笑的音仍能透过假面,勾勒得出他此时淡然神色:

  “拼习惯了。禁卫军虽不行军打仗,但也皆是万里掏一,想登得上去不就是要拿命拼。”

  又道:“我这人耐力虽不行,可是抗打。”

  “哈哈,瞧得出来。”

  李肄揉揉脖子,朝那边直勾勾盯着画良之看的太子一拜:“殿下赎罪,迎接晚了——

  桂弘没作理,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画良之背后,织金绣龙的袄子一挥,直接从把人整个儿裹进了怀里。

  画良之被遮得眼前一黑:“……?!”

  后边儿热泪盈眶的柴东西跟护卫队:?

  弯腰拜到一半儿李肄偷翻起眼:??

  校场冷了片刻,紧接着从桂弘袍子里传来声尖叫:

  “我草你……大庭广众之下干嘛呢!!放开,干——!”

  “别动,别动别动。”桂弘把人拥在怀里,脸埋在他头顶上,怀里人挣扎的时候快把他胸骨撞碎了,强忍疼着压声,急急道:

  “哥,先别动,就一会儿,一会儿。”

  画良之挣得像个离水的大鲤,听他这话愣了片刻,桂弘擂鼓巨响的心跳声便无可遮拦,发疯地躁动着,一声一声直击在耳膜上。

  他一下子软了心,不再挣扎,吊着胳膊由他紧拥了好一会儿,直到心跳声稳了许多。

  “叫护卫队进校场,挂虎符。”没一会儿桂弘把人从袍子里放出来,大声宣道:

  “孤将于长陵与诸君生死与共,与长陵共存亡,马革裹尸,战无不胜!”

  护卫队中有人喊了声千岁,起了头,狼群便开了口,呼声连天不断。

  这声音响得溃天,十里山河犹如响尾剑破空直穿校场,太子大纛与长陵军旗一金一赤交织台上。

  画良之搁后头拍拍被他挤出褶子的衣服,冷不丁笑了一声。

  怎还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

  是夜,桂弘趁着夜深人静,周围没什么人眼,钻了画良之的帐去。

  掀了厚麻的帘子,看见画良之灯都未熄,趴在桌子上睡得死,口水都快把桌上的地势图湿成糊糊。

  一想白天为了替自己跟护卫队出气,竟去跟李肄插旗比武,用什么敌损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心疼得快要了命——不过倒还真是他画良之做得出的事儿。

  想必这一遭伤得不轻,但他那性子哪儿容得了别人关心啊,怕是房盖掀了也不带让人碰上半下,只能等这夜黑风高,悄悄过来关心。

  瞧见睡了,赶紧趁机给人搬弄躺下,掏出药解他衣服去抹。

  太子殿下还是一向笨手笨脚,果不其然,脱下画良之衣服后,劲瘦的身子本就没多少缓疼的肉,肩胛肿得厉害,乌了紫,后背前胸也满是淤青。李肄使得就算是锏,顿刃疾了也割人,体无完肤的,实在不忍再看。

  桂弘心里不是滋味,想着抓紧趁人没醒这会儿把药上了就跑,怎的低了头——

  就看见自己当初刻在他心口的字儿。那伤口生了疤,十分真实,蜿蜒扭曲像肉色的虫子爬在身上,真当是个不忍直视的奇耻大辱。

  畜生。

  不怪他那会儿被自己逼得去死。

  桂弘胃里一绞,啪”地响亮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那时候犯了疯症,脑子里便只能念着恨,做出什么出格事,没法自控,可事到如今回头后悔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伤都真的伤了,抹不掉了,留一辈子。

  许是这一巴掌扇得实在,大帐里拢音,或又是因为手笨涂药没个轻重,画良之吓得一哆嗦,腾地醒了。

  木然盯着骑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僵硬向下:“……”

  桂弘一时懵然,巴掌还黏在脸上:“……”

  “……”

  “…………”

  “…………?!”

  “………………”

  ——“我操你娘的干嘛呢怎么回事儿啊我靠我去你大爷个乌龟王八蛋的!不这,你,这,这是,你……你他娘趁人睡觉脱人衣服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