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56章 番外 一 恻隐之心

  番外一

  季秋时节,天气严寒,但是我须得上冀望山一趟,共凛风一程。

  我是来找半夏的。

  并非是草药,而是一个人。

  此人养在深山,传闻性灵不羁。外界纷乱,却也不为拘束。

  寄望之山,山高树深,我原以为找起来很困难,不想溯溪而上,竟全不费功夫。

  能在如此冷的天,下水捉鱼的,应是那个不拘束的人没差了。

  她很能自娱自乐,即使没有人和她一道,也丝毫不显得伶仃落寞。烤鱼这般寻常的事情,竟也能如此得趣。

  明明方才整个人还在水中不住打颤、埋怨天寒地冻,现在却在火堆旁笑呵呵的,邀寒天共餐。

  方才她捉鱼时自己嘀咕着“必得速战速决”,动作确实利索。但是和她吃鱼比起来,还是逊色许多。

  她已经开始动手熄灭柴火了,我若是再不露面,怕是很难再寻一个好用的借口。

  未免突兀现身吓到她,我刻意先弄出了些响动。

  “谁?”她果然警觉,手也下意识地按在随身携带的短匕上。

  “何人?且出来,我看到你的影子了。”

  我将头上的剑簪取下,贴身藏好后,方才将草叶从中拨开,站了出来。

  她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我双手抱拳,故作歉然道:“误入此地,烦请恕罪。”

  “误入?”她反问了我一句。

  我这借口确实寻得不好,但是我也不能说是得了消息,来此寻人,如若寻到便就地除掉。

  “本欲入山寻一味药材,方才看见山中宫殿,才知晓此山是有主人的。实在无意叨扰,烦请恕我唐突。”我语气和缓,拿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她想了一会儿后,才回我道:“无妨,不知者我不罪。”

  我便道:“多谢姑娘。”

  她又问我:“你入山,是为寻什么药草?”

  我磊落道:“半夏。”

  借月色三分,我发现她竟然愣了半响。

  此半夏非彼半夏,且看她如何想了。

  “我知道在何处,你且随我来。采足了数后,便下山去吧。”她挥手,示意我跟上。

  “多谢姑娘。”我又施了一礼。

  看来,她要带我去寻“彼半夏”。

  这一路上,她都沉默得很,我不好随意搭话,便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侧后方,时刻保持我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适度,以免跟丢。

  就这样走了大半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入山寻药,你可是岐黄门下之人?”

  我其实并不是很想骗她,但是眼下情景,却也容不得我坦白,我想了很久后方才道:“算是。”

  又补充道:“只是技艺不精,若是姑娘有疾,或另请高明。”

  “我没病。”她下意识说出口后,许是怕我误会,又略微急切地道:“我身体无碍,只是山中甚少来外客,寻草药者只你一人,才有此疑问。”

  我道:“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

  “无事。”她干巴巴地说完这句后,又陷入了沉默。

  “在下顾菟。”她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碍于人情,想问的问题也不方便问,我怕她憋坏了,便主动自报家门,“今日得姑娘相助,来日必涌泉相报。”

  “凤郁泱。”

  她果然毫不设防,居然坦率地将大名告诉了我。

  长安公凤帅与永翼女帝相爱,膝下只此一女,名唤郁泱。早知如此,我又何须拐弯抹角说什么来寻半夏。

  我正准备按仪制拜会一下,她却道:“不必客气,小事一桩,力所能及,再说了,为人多行善才能早日谋得天下安宁嘛。”

  木疙瘩教学生还是很有一套,我笑道:“心存天下,姑娘慷慨。”

  她得了夸奖,有些雀跃,继续问我道:“不过,你只需要半夏这一味药材?”

  我点头:“是,只需要半夏。”

  她很大方地道:“不必客气,若是有别的需要的,若是我又恰好知道山中何处有,也可以带你一并采了去。”

  “多谢姑娘好意,但是我素来便知贪心不可有。”总感觉我喊她半夏时,她耳朵发红,于是我边作揖边道:“有半夏足矣。”

  饶有兴致地用余光看了一会儿,果然,她耳朵更红了。

  将半夏指给我后,她便在立在一旁等我。

  以半夏的毒性,正好能配出我最近想要的一副药。我快速地将所需的部分采下来收好后,问起她出山的路怎么走。

  结果她居然主动说送我。

  也好,我道:“有劳。”

  她边领着我往山下走,边好奇道:“你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呢?学医术会觉得累吗?”

  我道:“无非就是读些医书,背记方子,因为心中喜爱,所以并不觉得累。”

  也不算骗她,我本就想借着学医的幌子学制毒。

  她又问:“可习武?”

  “行医问药,不造杀孽。”其实学过,但是后来没继续了。

  “也是。”这话应该挺符合她心中对医者的认知,“读医书、记方子,除此此外,便没了?

  “还未到能够看诊的资历,故而多是负责上山采药。”确实有些枯燥,但是我和众生一样,也是出于无奈,“还有,躲避战祸。”

  她语气很关切:“战祸很重吗?”

  “何谓轻,何谓重?”我反问她:“死一无辜之人,轻否?灭一无道之国,重否?”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询问她也是为难人,我叹惋道:“多是艰难的。”

  接下来没走几步路,就到山脚了。

  她很是不舍地同我说:“就此别过,珍重。”

  我行礼道:“你也是,珍重。”

  待她转身离开后,我望着她的背影,又悄然道了声:“珍重。”

  离开冀望山后,瞿盈虚找到我,问我事情如何。得知我居然没有杀了半夏,他万分惊讶道:“我竟不知,你也会有不忍下手的时候?”

  我道:“本也不是非要她性命不可,何况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玩笑道:“你若不忍心,那我去?”

  我横了他一眼,道:“你敢!”

  瞿盈虚“啧”了一声,“你不过仗着我不敢动你。”

  “你也动不了孤。”单就比用毒一项,他也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什么也不要做。”

  我警告道:“绝不准伤她。”

  后来我拜她为大将军,违逆族长的意思,便自行去跪了祠堂。瞿盈虚又跑来问我道:“陛下留她一命,还不准臣动手,就是为了今日将她用作当扈的长矛刺向陆吾?”

  “朕只是愿她能寻到些可活的念头。”这是实话,我确实担心她觉得生无可恋。

  瞿盈虚可太不会讲话了:“让她杀人?”

  我懒得和他讲道理:“朕耐心有限,你适可而止。”

  最后一次见瞿盈虚,是在族长的葬礼上。

  他来同我认错:“陛下,别生臣的气了,以后决计不会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将我当做什么,是族中的妹妹,是可以利用的棋子,是权利的来源,抑或是其他。

  但是我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朕不嫁与你,原因不在她。”

  他点点头,接过去封地的旨意,没有质疑,没有反抗,只有一句叹息:“你怎么会喜欢她。”

  我怎么会喜欢她?

  情不知所起。

  但是,大概在第一次生出恻隐之心的时候,便已经无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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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瞿姜视角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