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55章 瑞雪(二)

  在军中的时候,通常需要时刻保持清醒,难得能够睡个觉,便根本没有空去想其他的。所以在太平日子里,困意上头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这样静静地望着一个方向。

  就像现在,我正侧躺着,望着瞿姜。

  她和我絮絮叨叨了大半夜,终于歇了下来,被我推着去洗漱完毕后,就安稳地在我身旁沉沉睡去。

  瞿姜闭上眼睛的时候,完全没有“帝王气”。她的一切威慑力和异于旁人的气质,都收在她的眼睛中。只需一个眼神,那种霸道就能利剑一般,直压得臣僚俯首。

  她的情绪,也都在眼睛里。

  在当扈国,常人不得与帝王平视。她的表情变化不甚丰富,所有丰沛情感的宣泄口,也正是这双眼睛。

  愉悦,愤怒,苦痛,悲悯,紧张,以及爱。

  如果那夜初遇,我第一眼是和她对视,而非去查探她是否带了武器,所有的一切应该都会不同。

  我撑起身来,在她的眼尾轻轻地啄吻了一下,之后也顺势躺得离她更近了些。

  我发现我之前不仅吃错了醋,还想错了一件大事。

  我们之间,不仅在于君心何如,亦在我心何念。

  瞿姜是第一次做帝王,拿不准与臣下相处的距离;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拿不准与爱人相处的感觉。

  我亦是第一次为人臣,猜不透帝王的心;更是第一次为帝王之妻,加之往事和误会,想要一走了之。

  君心犹豫,我心摇摆,所以我们之间,既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

  说起远在天边,我想起她刚登基三个月那会儿的事来。

  那时候,我领旨成为大将军也有一阵了,一次夜里,她偶然来军营中撞见我拿这个酒壶。

  瞿姜环顾一圈,发现四下无人后方才对我道:“大将军倒是胆子大,敢在军营中饮酒。”

  我拱手问了礼后,把酒壶递给她,“陛下尝尝?”

  瞿姜喝过后,皱起眉看向我:“怎么是水?”

  我笑道:“臣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军营中饮酒。”

  瞿姜将酒壶还给我后,依旧是皱着眉。

  我问道:“陛下怎么深夜来此?”

  瞿姜道:“就是来看看军中如何了。”

  我仔细打量了她许久后,道:“陛下忧思慎重,有何所求?”

  瞿姜看向马厩的方向,道:“不求万世名,只求千里马。”

  我不解:“何求千里马?”

  瞿姜道:“为赠予将军。”

  我想起自己已经得了寄望,它便是一匹千里马,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怕我因为造杀戮而练兵,心中多有不定,才来这一趟。

  说寻来千里马给我,意思自然不是再为我去寻匹好马来,而是告诉我,她会在,会与我共同迎战。

  “臣若得此马,必放之南山。”

  我也承诺她,有日定还天下安宁。

  练兵两年,开春时节第一枝花别在姑娘家的发鬓之时,我正在沙场布兵。直到北方吹落了天下之叶,我才回京与瞿姜定亲。

  第三年也是在打仗。

  第四年夏日将至的时候,她说与我成亲。后来我又辗转回到了战场上。

  刚刚过去的,乃是我来陆吾的第五个冬至。

  吃了顶好的人亲手制作的上好的饺子,我也想求一个好彩头。

  就许我来春,也能够鬓簪岭南花,而非漠北风。

  带着美好的期许,我睡了一个很好的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瞿姜已经去上朝了。

  临去之前还特意为我调了完酱汁蘸饺子吃。

  我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觉着陛下都正忙着,帝后却闲着,确实不堪为六宫表率。

  虽然六宫只我一人,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

  正巧有件事,我想做有一阵了。

  “雾岚。”

  “娘娘有何吩咐?”

  “帮我取些东西来。”

  雾岚现在已经是尚宫了,做起事情来,周全到无可挑剔。我本是想要好好学着绣襟上铭,便差她去寻针线和书来。她回来之时,不仅带着我要的针线和书,还领回来一个人。

  “娘娘,这是绣院的掌事大人。”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只是这位掌事大人,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刺绣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白于渊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出声提醒。

  “抱歉。”我真不是有意分心,只是对着他,便不知不觉地会去想有些事情。

  “娘娘的抱歉臣愧不敢当,可是觉得臣教的不好?”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他教的太好了。

  “那便是为了解药的事情,与臣置气呢。”见雾岚不在,白于渊才道:“臣无意陛下和娘娘中的任何一人出事,只是为了得个答案。”

  “什么答案?”

  “你不是被她强迫的,她心里有你。”

  “为何?”不是说,我们不共戴天?

  “报恩。”

  原来,白于渊一直都很喜欢绣花,但是这在永翼国,是比耽溺于美色还要无能的体现。女帝和他的父亲,为此没少责骂他。拜了师父之后,他虽然学业不错,但是依旧在偷偷做这些针线活。

  宫中唯一未曾因此而轻鄙于他的人,除了师父,便只有我父亲。

  “半夏,上一辈的事情,留在过去就好。往后,只向前看。”他摸了摸的头,“为兄现在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得了兄长的祝福,我底气更足了,手也更稳了。

  襟上铭并不难学,又有高人指导,故而我仅用了十日便成功了。

  第十日的黄昏时分,我再一次披上了我的嫁衣。

  嫁衣如旧,但是铭文不同。

  【山藏千秋,姜逢半夏。】

  【遇雪白头,斯年永嘉。】

  这些日子除了绣襟上铭,我还在交由我负责保管的后宫府库中逛了逛。倒不是为了去挑好看的首饰,而是去找龙凤花烛。

  当扈国制的花烛用蜡不同,长明者可烧三月不绝。我们成婚那晚点过的那对,就正是这一种的。

  我有些紧张地点亮找了三四天才找到的花烛,静静地等着瞿姜进来。

  一向机敏的瞿姜,今晚真是堪称木讷。进来之后,全程只说了一句话,“姜逢半夏,斯年永嘉?”

  我点头说“是”之后,她便再无下文。

  我心中叹了口气,带着她紧紧抓着衣摆的手放在我的腰上:“我好全了。”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太理解我的意思。

  于是我又说:“不算乘人之危。”

  她还是在那里不动。

  我有些无奈,正准备主动去吻她时,她却像是终于顿悟了一般,猛地倾身上塌。

  她主导全程,我乐得享受,也毫无还手之力。

  瞿姜在我耳边轻声道:“阿泱。”

  我微喘息着应她:“嗯?”

  “不需通天,与你两心相通,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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