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49章 分雪(一)

  雾岚出门的那一瞬,我也背着行囊往宫外走。

  章太医给的药实在是不错,喝了之后,行走起来倒是显得轻便许多,再不像之前那般,总是觉得双腿无力。

  我身为大将军,又有帝后的身份,一路可谓是畅达无阻。不过走着走着,我暗自觉得不对。

  天怎么越来越黑了?

  而且前方居然是朦朦胧胧一片?

  估摸着是那毒又在起作用了,这应该是幻象。

  我长叹一口气,章太医也真是,这等大事也不先同我说一声。

  眼睛不能清楚的视物,自然也就耽误了我的计划。下意识地,我伸手凭空挥舞了几下。心里想着:总不能眼睛不行,功夫也没了,寸步难行吧?

  幸好,武功竟然还在。

  算了,先这样不错。至少在我寻到一个理想的去处之前,没有人能够伤得了我。

  所幸我出寝殿没有多远,现在折回去取根拐杖来也不过就是小半柱香的功夫。虽然我也有些犯懒不想多跑一趟,但是眼下我什么都看不清,外出不拄拐,还是很艰难的。

  于是我也没有纠结多久,直接就返回去拿了。

  正当我拄着我的乌木杖,悠然地往宫外走的时候,被人猛地从身后抱紧。我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觉得身体腾空。

  我被人迅速打横抱了起来,与之相应的,是激烈的抗拒。

  “阿泱。”

  一听这声音,我就放弃了继续拳打脚踢。

  瞿姜不会放手。

  这次走不成了。

  瞿姜喊了我的名字之后,就一直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拽了拽她的袖子,“要不……放我下来吧?”

  瞿姜继续往前走:“怎么?”

  我只是觉得她抱着我不太好,但是怕直说了她又误会,便找了个我自认很不错的借口:“我最近成日里躺着,比原先重了不少。”

  “没有。”

  “真的,重了许多呢!”

  瞿姜停下脚步,我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她突然就这样抱着我掂了掂。

  我慌忙抱紧她,正想说句,既然重到她抱不住了,那就放我下来。

  她却继续抬脚走了起来,“刚试了,没有重。”

  我无奈,只能晓之以理:“这是在整个皇宫门口,并不是在我的寝宫门口。顾菟,你若是这样一路抱着我回去……”

  且不说史官如何记载、后世如何传说,光就这宫中的数千张嘴,也足够闹腾了。

  “无妨。”

  听话听音,她是特别生气了。

  好吧,怪我,要自己回来拿拐杖,早知道随便挑个小宫女帮个忙就好了。再不济,我出了宫之后寻个市集买一根就是。

  我有些怏怏不乐地垂着头。

  瞿姜突然停下了脚步,将我又搂紧了些,在我耳边问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你。”我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往她怀里缩了缩,道:“不要凉拌就行,我怕冷。”

  “……”瞿姜没回我,只是继续往我寝宫走。

  见我一路上不说话,大半张脸都埋在她肩膀上,默默叹了口气,道:“我是当扈国的女帝,你是我的帝后。”

  “嗯?”

  “我抱你回去,这是帝后情深甚笃,是琴瑟和鸣,是佳话。”

  我仔细一思索,她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确实,我不该胡乱担心,于是便点点头。

  瞿姜问:“明白了?”

  “嗯。”

  “那别总蒙着个脑袋,透透气。”说着,她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额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

  瞿姜啊。

  我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便也乖顺地不再闷对着她的肩,转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觉得瞿姜应当是喝了解药的,不然应该没有抱起我的力气。我还没有问她身体如何,我就“哐当”一声,被重重地摔在了床榻上。

  瞿姜也摔了一下。

  准确来说,是她不知怎么的磕绊到了哪里,然后没抱稳我。但是我摔得也没多重,因为摔倒的时候,瞿姜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还半途转了个身,正好垫在我的下方,稳当地护着我。

  所以其实是——我摔倒在她的怀里,而她则背对坚硬的楠木床。

  说起瞿姜的寝殿中,这雕花纪极为大气磅礴的楠木床,我还曾闹过笑话。

  我之前对木材没什么了解的兴趣,也就只听过金丝楠木,以为这楠木便是这金丝楠木的简称。于是,在瞿姜第一次同我说起这床是楠木所制的时候,下意识地道:“也好,还省了寻棺材板的时间。”

  瞿姜讶异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搞错了什么。

  我也是说完之后才想起,这是瞿姜的床,而非我的那张。这么说实在是不吉利,应该是犯了皇室的忌讳。

  后来怎么样了,我不记得了,应该是瞿姜怕我尴尬,岔开了话题吧。

  现在再一想,要是白于渊给的那解药是假的,我们没能够撑到太医来救我们的时候,就因为毒性发作而双双殒命于此,还真是生也同衾、死也同穴。

  并且如我先前所言,可以省了寻棺材木的功夫,直接整榻下葬。

  就是可惜了新帝,会暂时没得好床睡。我的不是不能给他,只是未免瞿姜不高兴,我觉得还是一并带走比较好。

  “你怎么没喝。”

  我的思绪瞿姜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后,翻转过来撑起身子,半覆在我的上方问道:“解药,你怎么没喝。”

  我道:“你后继无人……”

  好吧,我说话还真是怪不吉利的。但是总不能话说一半,我还是得坚持说下去才行。

  于是我磕磕绊绊地往下接,“就是……皇室暂时还需要靠着你,宫中也需要你,军中也是。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快些好起来,才是最为重要的。”

  瞿姜的眼睛很大,直接和她对视的话,会不自觉地陷进入,我之前就栽了一次又一次。

  即使这会儿我看不清东西,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子,但是感受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声音也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总觉得……给你是对的。”

  “那你呢?”瞿姜凑近了些,像是下一刻就会要掰开我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我道:“我就不浪费……”

  瞿姜猛然封住了我的唇,“净胡说。”说完,又覆上来,吻我的力道还比先前更大了。

  她突袭得手,我本来就被迷得有些犯晕,这回儿彻底哑了声。

  半响后,她松开我,“你有的,我也有。”

  “什么?”

  瞿姜皱眉看了我一眼:“平日见你带兵,也不似今日这般。”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瞿姜不再为难我,“解药。白于渊也给了我一份。”

  “什么?他不是说只有一份?”我猛地翻身起来想要找他理论一场,算了,还是直接打一架吧。

  瞿姜按住我,“他说,这是他师父当年留给他的,可是他一直没能用上,只此一份,现今给我,也算全当年相救。”

  “那他和我说的差不多,不过最后一句话是‘全兄妹一场’。” 我又躺了下来,被瞿姜一把搂在臂弯里。

  我放弃了和她拉开距离,便干脆调整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好,继续道:“他还说其实本来有两瓶,但是故意只留下这一瓶。”

  “他和我也是这样说的。”瞿姜道。

  “为何?”我追问道:“他给我的理由是上一辈有过恩怨,他给你的理由是什么?”

  “半夏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想看陛下如何选择,想看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当罢了。”瞿姜将他的原话转给我听。

  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所以,陛下是如何选择的?”

  “让章院正去琢磨再配一瓶。在院正失败之前,我不会做决断。”

  这确实是瞿姜的行事风格,力保万无一失。

  我好奇道:“若他失败呢?”

  瞿姜应该是设想过这种可能,她毫不犹豫地道:“那便由你决定。”

  这一次,我没有再问为何了。

  因为我懂。

  瞿姜若是不喝解药,无法享有常人之寿,我极有可能会沦为皇室内斗的弃子。可在那之前,我若放弃和她共担一切,便还有一线生机。

  瞿姜若是直接喝了解药,我则必然武功尽失,或许还像现在一样,视物也成问题。那之后,多只能由人摆布。瞿姜虽然在,甚至待我依旧如以往一样好,但是我将再无法弯弓挥剑、叱咤沙场。

  瞿姜,比我想象中,待我更真心。

  她放在我手中、让我选择的,不仅仅是解药的去留,更是我自己的路。

  不仅如此,手握生杀夺予大权的她,还甘愿将自己的那一份交出来给我。

  我眼眶有些湿润,但是我不想瞒着她,她带给我的心动,我希望君心能知。

  我问道:“若真有那一日,顾菟,你猜我会这么选择?”

  “若你终究要下个决断,那再等会吧。”一直沉稳的瞿姜终究还是有些慌了。

  她害怕我做出的决定将我们的所有可能全部抹去。

  “有些事,我本答应替你师父一辈子瞒着你,但是你既然阴差阳错知道了一些,那不如全部告诉你。”

  “永翼国的覆灭,是你师父的手笔,我也确实帮助了你的师父。”

  “但那是你母亲的遗愿。”

  “也是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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