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在军中大夫的照看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可是谁知回宫不久,竟然又开始高烧。
病来如山倒,我整个人几乎没有了气息,躺在床榻上,动动手指头都难。
太医院院正章太医看过后,得出的结论和白胡子老头并无两样。都说我这是中了蛊术,但是蛊已经驱出来,按理说不会有问题。又说其他的病并不是复发,只是因为之前没有注意调理,一直没有好。
我从章太医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我认认真真地自我反思了一下,确实,我之前确实没有按照太医院开的方子,一五一十地做到。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应付了事,有的时候我甚至都懒得应付,药虽然照喝不误,甚至多是一口闷,但是心中的忧虑却无一日放下了。
而那方子上最顶上头写的就是:切忌忧虑。
可是我觉得这也是事出有因,之前我每天闭上眼睛就是边境两军对垒的情形,哪里会有心情好好调养?
章太医给我开了方子后,又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要我注意修养的话,和过往不同的是,章太医这次的话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将军若是日后还想要为国征战,此番务必听老朽一劝,心中莫要再记挂太多,忧思绝对不宜过重,否则怕是……”
“不能再上战场?”
“不能享有,常人之寿。”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我这伤若是不好好调养,会短命。
“不知章太医大人是否听说过,我身负远古凤凰的血脉之力?”我第一次听人和我谈及寿命问题,心中说不慌,那都是假的。
章太医点头,道:“上次大将军不慎从城楼下跌下,若无血脉之力相庇佑,哪里还有今日?”
我道:“那血脉之力,可否修复我过往之伤?”
“自然是不能的。”
“为何?”
章太医摆摆手,道:“将军需要知道,血脉之力的存在,是远古神兽为了报答特定之人的恩情。将军上战场,想做的是还天下以安宁,这是救世。这报恩是报恩,救世是救世。报恩只于一脉相传,自然不能用于救世。”
我问道:“也就是说,我自己受的伤,血脉之力可以护着我。而我为除我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受的伤,则不行?”
章太医道:“将军聪颖,正是此理。”
这么一看,这血脉之力还真是有原则啊。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我继续问道:“若是我视一人如若自己,甚至更胜自己,那我为她受的伤,可否因血脉之力而得到缓和?”
章太医笑着道:“将军,天底下,没有人真的能胜过自身。”
我道:“可是,总会有心甘情愿的以身相护。”
章太医道:“这个心甘情愿,是不是一厢情愿呢?”
我被问住了。
不说我替瞿姜受伤,她会怎样想。若是瞿姜认为替我受伤是为了我好,我必然是要生气的。
章太医看着我,道:“将军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吗?”
我笑着叹了口气,“那这血脉之力要来何用?”
章太医道:“只要享有传承之人,不存济世之心,哪怕山崩海裂,也能够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我点点头:“受教了,多谢章太医大人。”
“将军客气。”
章太医为我去端药来,我靠在床头越想越不对。
千百年前,神兽愿意将部分神力以血脉形式传给有恩之人,其缘由就是那些人并没有为独善其身而避世不出。
若是失去了济世之心,岂不是辜负了得到血脉之力传承的先祖?
我总觉得这血脉之力不可能于济世之举毫无助益,但是事实却是,我因私事伤神从城楼上跌下毫发无伤,但是因为国事在战地负伤却迟迟不好。
我揉了揉眼睛,其中应有关窍,只是我未发现。
我躺了这快一日,见其间瞿姜一次也没来过,便问起章太医,“陛下今日可是事务繁忙?”
章太医犹豫了很久方才道:“是。”
我感觉他似乎有事情瞒着我,立马严肃起来,“到底怎么了?可是陛下身体不适?”
章太医有些为难了许久,方才道:“是,陛下身体有些不大好。”
我道:“和我有关?”
章太医叹了口气,点点头,“大将军莫要同旁人道起,老朽以为,那蛊术是施在陆吾国将士们的骨血中的,陛下和大将军在战事中难免沾染。”
我道:“可是我体内的蛊之前不是被驱出来了?”
章太医道:“蛊确实已经驱出,但是毒并未解。”
我道:“那陛下那边?”
章太医道:“这是一种很邪门的蛊术,老朽也只在书上看过。说是中蛊者的亲近之人,也会受到影响。”
我问道:“何为亲近?”
“帝后殿下。”章太医道:“因为大将军似乎不愿,所以陛下便传令不让我们以此相称。”
差点忘了,我逃了洞房花烛夜,但是亲还是成了。
章太医说他必然能够找到解法,让我放心。
但是我如何能够放心?
成亲之时,我们对这皇天后土起过誓,跪过列祖列宗结下契,约定了生生世世,也是不能更亲近了。
这要想改,也是难。
怪我。
怪我当初不够坚定,怪我其实还是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以她枕边人的身份,葬身疆场。
葬身未成,故而烦忧。
在我为难之际,白于渊来了。
这次他手里捧着的,并不是披风,也不是绣样,而是解药。
“半夏,这是师父当年留给我的,可是我一直没能用上,只此一份,现今给你,也算全你我兄妹一场。”
我的谢字还没说出口,他又道:“其实本来有两瓶,但是我故意只留下这一瓶。”
“为何?”
“我们虽然是亲兄妹,但是不同父,也不共戴天。”白于渊漠然道:“半夏,你的父亲死于流言,而我的父亲,则是因为你的父亲而死。”
我明白过来,原来母亲是真的爱父亲。
至少爱过。
行吧,永翼国皇室的秘辛还真是多啊。
白于渊道:“其实一瓶也够了。”
我看向他,道:“还有陛下呢。”
白于渊挑了下眉,“我自然知道这个。”
我有些暴躁:“那你怎么说‘够了’?”
白于渊倒是半点也不慌:“当然够了啊。这蛊只会让人虚弱至使不上一点功夫,绝无性命之忧。你现在之所以卧病不起,不过是因为功力尚未耗尽。”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问你,你是想瞿姜手无缚鸡之力,事事依靠你。还是想自己废了这一身好不容易学会的功夫,再无法保护她,更无法抓住她。”
“……”
虽然他这话说得十分变态,但是也不是全无道理。
一瓶于我,确实已经足够。
不管我对瞿姜是否有意,我都可以好好的。
可惜,让瞿姜只能依靠我,完全离不开我,在白于渊心中是成全,在我这里却是伤害。
我喊来雾岚,让她把药送去了瞿姜。
白于渊给了我解药,说是全兄妹之情。
我把解药转给瞿姜,则是……
总之,也是一次圆满的了结。
房内渐渐变凉,想来应该是又要添炭了。我刚想喊雾岚过来帮忙,却想起她已经被我派去送药。
我不愿意这副柔软样子被其他人看见,手上却也没得什么力气,弄了半天非但没有让暖炉内的火恢复,反倒不知怎么的还把原本的炭火给熄灭了。
或许,真的到时候了。
那夜木柴燃尽,我遇见了她。
现在炭火熄灭,我启程离开。
也算是,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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