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15章 寒潮(上)

  与星见寺有关的文章暂时从《光都晨报》上消失,持续一周的糟糕天气席卷各个版面,除了雪灾冻灾报道、各大研究学者对异常天气的解释,再就是对未来几日天气的分析预测,而日常生活更是如灾难一般。

  通勤电车几乎每天都会误点,每班都拥挤得如海鱼罐头,永琏不得不提前半小时出门,而冬日早起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痛苦,更别提清早的大风吹得鼻腔生疼。每天都有人因交通迟到,上课时总能听见后排传来的咳嗽声,隔壁班还有个更倒霉的同学,几日前从结冰的楼梯上滚下去摔得鼻青脸肿,去卫生间都需要人搀扶。

  虽说周末没有出门的必要,但还是该尽快想个主意打发这个悠闲的下午。

  沸腾激起的鸣叫终于打断了胡思乱想,永琏赶紧关掉炉火,提起开水壶时恍然发现不仅茶壶中还没放茶叶,甚至连茶叶罐都还没打开。他捣鼓起茶叶罐的密封盖,根本没注意母亲快步走近了厨房。

  “祐辉来做客,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呵斥声差点让永琏脱手将黄铜制的茶叶罐砸地板上。

  “你、你进我的房间干嘛!”

  “干嘛?一个半小时前我就提醒过你自己收好烘干机里的衣服吧!”母亲走过来将永琏手中的茶叶罐夺了过去,另一只手从抽屉中取出小刀,“人家来做客居然不跟我说,怎么,你怕我不准人进门?”

  “我没有……”

  “你那房间乱成什么样,被子也不叠,还悄没声地就把人往自己房间领,真把人家当自家兄弟了。”

  “哪有那么乱,我昨天上午才收拾过一遍!”

  母亲轻而易举地划开密封条,再把茶叶罐推回永琏面前的桌台上,“祐辉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实则为昨日下午。

  “你告诉他去季洲的事了吗?”

  “还没有。”永琏清洗着白瓷茶杯答道。

  母亲没追问,只是帮永琏取出托盘,“上个月你父亲的朋友送了些梅子干,要不要带些上去?”

  “不用,那家伙带了一堆吃的——疼!”永琏揉了揉自己的后背。

  “好好叫名字!”

  永琏没有还嘴,假装接受了提案,继续冲泡茶水整理茶具。

  他显然已经沉湎于眼前这薄如蝉翼的安泰。朱祐辉昨天下午回来后的时间过得匆匆,永琏只顾着给他讲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殊不知夜色脩地降临。然后他们便一同出门吃晚饭,刚出门时永琏可能抱怨过两句,明明是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他却只记得回家路上喝的热橙茶。到了家后就开始应付因闲聊而没来得及收尾的作业——当然了,永琏原本打算再休息一阵,结果朱祐辉说要赶报告,他就只好答应一起写。躺上床时倦意未起,听到永琏抱怨写作业写花了眼,朱祐辉便主动说愿意给他读《翠河古城考察笔记》。每每读到书中的专有名词,朱祐辉便停下来为永琏解释,直到永琏记不清自己听到了哪章哪节,更记不清自己何时被困意彻底淹没。

  唯有一件事永琏很清楚,那就是将离开璃光的消息告知朱祐辉后,自己绝不可能再安之若素地享受这样的宁静夜晚。他也才将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畏惧朱祐辉得知这条消息时的反应。

  茶泡好了,永琏端起托盘上楼,进门的刹那不禁认同房间的确有几分杂乱。教材和资料书摊放在桌上,墨水瓶还没来得及拧紧,朱祐辉带回来的“赔礼”也堆在桌子中央,吃完了的和未拆封的全混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倒是牵平整了,如果自己的睡衣没有皱皱巴巴地堆成一团看上去定能顺眼许多。不过也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朱祐辉又不会在意房间究竟是杂乱还是整洁。

  他正靠在窗边,眺望着平凡无奇的雪景。

  “霜快化了啊。”当永琏把托盘放上桌时听见朱祐辉轻声说。

  “什么?”

  “西来家的云霙树再过两天霜晶就会融化。”

  “怎么可能,现在这么冷。”

  “可它的光芒确实已经黯淡了。”

  “照这么说今年这个冬天是够反常的。”

  永琏原本打算给自己倒茶,见朱祐辉回到桌边便让出了那盏茶。

  “这种红茶果然要甜些。”朱祐辉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就不该听你的,该放柠檬进去。对了,下次别再带茶回来了,家里本来就有不少,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爱喝这东西。”

  “是我想喝。”

  “那你就留萨姆莱德自己泡了自己喝呗。”

  朱祐辉盯着茶杯没应声,永琏迟钝地听出他的用意,意识到自己的发言非常扫兴。

  “谁泡的味道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当然有的。”

  永琏努力回忆着上次去朱祐辉家喝到的奶茶的滋味。这时朱祐辉放下茶杯,坐到永琏身旁。

  “你妈妈下楼后是不是责怪了你?”

  “跟你没关系,她只是说我。”

  “真的?”

  “是啊,我妈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好,她夸你的时候比夸我都多,巴不得收你做干儿子呢。”

  “要真这样我们岂不成兄弟了。”

  朱祐辉倒是笑得爽朗,永琏却只觉得恼火。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当兄弟。”朱祐辉的笑容立刻止住了,永琏继续皱着眉说,“以前之所以那么叫你……是我妈逼着我那么叫的,说你是朱议员的儿子必须客气点。”

  “抱歉,我刚才只是开玩笑。”

  “有必要道歉么?”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确实把你当弟弟。”

  “我猜也是。”永琏刻意地平淡应道,与此同时鲜明却不连贯的童年记忆一段接一段地从脑海中涌现,“话说,小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人厌?”

  朱祐辉诧异地看向永琏,“为什么这么问?”

  “我小时候不就是像跟班似的天天粘着你吗。”永琏躺倒在床上不爽地说,“有事没事就跑去找你,赖在你家天黑了也不愿回去,想留宿怕被骂不敢给家里打电话,非要让你去给我妈讲,我光是自己想想都觉得挺招人烦的。”

  朱祐辉坐近了些,“我要当真讨厌过你,还会每次都让你留宿吗?”

  “我以为那也是你父母逼的。”

  “他们是叮嘱过要多照顾你,但没要求我必须跟你睡一起——”

  永琏抓起垫在背后的枕头向他砸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朱祐辉接过枕头继续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和我做朋友,你的想法这么单纯热心,我为何还要心生不满呢?再说那时的你又不是吵闹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每次你见我看书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顶多问我看的什么书、书的内容有趣不有趣,我回你之前你都不会再打扰我,常常躺在书堆里,拿一本书盖着脸就睡了过去。”

  永琏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头几次去朱家时的几个下午的确是在图书室渡过。永琏看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外文书,绝大多数时间无非是呆呆地瞪着落地窗外的花园和天空愣神。

  “我可不是热衷于交朋友。”永琏申明道,“不过是看你总是假模假样地当少爷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爽而已。”

  “无伦是怎样的原因,我都为你能向我搭话而由衷高兴。”

  “有什么好得意的,别嬉皮笑脸了。”

  “那时的我整日懒懒散散,宁愿躲在图书室看书也不愿意与人相处,即便是悠月姐说想带我出门我都三番五次地推脱。碰上性格这么孤僻乖张的,绝大数人都不愿意打交道吧。”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喂,你是想说我脸皮厚么?”

  “我是想说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幸好朱祐辉没有看着他而是继续喝起茶,否则永琏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在我看来你不是性格孤僻。”永琏低声说,“而是顾虑着什么才不愿意与人深交。”

  “……或许吧。”朱祐辉若有所思道,片刻后从桌上拿过一盒夹心糖,撕开包装袋后递给永琏,“或许很久以前我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可你还是教了我剑术。”

  “我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没有犹豫就答应你呢?”

  “听起来你似乎不太情愿啊。”

  “你难道不觉得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有这种打算才会应得那么爽快?”

  永琏缓慢地嚼着夹心糖,“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朱祐辉转身面朝永琏讲道:“那是我第三次和父亲去星见寺。父亲去请教星间司铎时把我留在别院看书,不久之后你便在拱门边探出头。你问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我说没有,祝贤们都在准备祝祷会,于是你才跑进来,手里提着一根齐臂长的树枝。尤其笔直,两条杈又分列对称,我心想当真是根好树枝啊,随即见你将它举过头顶,满心欢喜地喊了声‘萨摩斯圣剑!’”

  他止住话头,弓着身笑个不停,看得永琏有些恼了。

  “我哪有这么蠢,你胡编乱造吧!”

  “你大约是忘了,我可记得很清楚,再说我从没觉得你傻啊。我知道你模仿的是《爱奥尼亚驱魔记》,当年这个故事从剧院演到街头,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爱看。”

  “什么记性好,明明是《埃诺伊驱魔记》,你连名字都记岔了。”

  “哦,对,埃诺伊。言归正传,宣布了新发现,你就拿着‘萨摩斯圣剑’挥舞起来,我看你舞得费劲就说不要弯折手臂要习惯靠手腕发力。”

  “……装模作样。”

  “你那时的评价要婉转些。然后你就把‘萨摩斯圣剑’塞给我叫我演示。”

  “我见你耍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拜托你教我。”

  “再然后你开始独自来我家了,我也常常去你家找你。”

  “其实……”永琏犹豫片刻道,“我是知道你很擅长剑术才叫你教我。有一次我去你家看到你二哥在陪你练剑,当时我就在想,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剑术,竟然能与比大你十几岁的兄长打得不相上下。”

  “不过是陪小孩玩游戏,二哥是让着我的。”

  “随你怎么说,我反正没看出来他放水。”永琏咀嚼完最后一块夹心糖,伸手想够桌上的茶杯。

  “倒是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开始回忆往昔了?”朱祐辉将茶杯递给他问。

  “我难道就不能提提过去?”

  “往常我说起小时候的事你都会立刻打断。”

  茶水有些凉了,喝着不再甘醇。永琏放回茶杯,心想或许是该将移居季洲的消息告诉朱祐辉,可那口茶水难受地堵在喉头,他废了好些力气才咽下。朱祐辉无言地等待着回答,永琏早知这话题不易开口,直至此刻才惊觉如此困难,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手中的那盒白桃味夹心糖。

  ——我之后可能要去季洲了。

  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不是吗?只是一句简短的话而已,不是吗?

  永琏却绞尽脑汁地揣摩着。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装糖的纸盒,朱祐辉便又撕开了两颗,送到永琏面前,后者自然而然地支起身吃了。他仍然苦恼着该如何开口,嚼着嘴中的糖果、品味着夹心的甜软,半晌才发现朱祐辉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正打算询问,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刚才——”永琏顿时从床上弹了起来,“是——你——我——”

  朱祐辉反倒淡淡地笑起来,并再次打开糖盒,“还要吃吗?”

  “吃个头啊吃!”他赧然推开朱祐辉的手,“我——我将来要去季洲!搬家那种意思!”

  这话有如一枚骤然爆炸的冷气弹,房间中制暖器舒适温热的空气顿时稀薄了。

  朱祐辉的笑容与动作一齐僵滞,他很惊讶——倒也没那么惊讶,眨眼之后瞳中的情绪便烟消云散,只见他转身将糖盒放回桌上,之后便盯着屋门一言不发。

  “我爸说的。”永琏急匆匆地补充道,“他说还没确定什么时候去——噢,刚才话说得太满了,其实究竟去不去也没决定,而且我本来也不太想去。总之就是有这么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应该?”

  朱祐辉的侧脸仿佛结着薄薄的冰般,“嗯。”

  “虽然我爸已经去奥里捷那办手续了,但只要手续没批下来就肯定是去不了季洲的,对吧?”

  “对。”

  “那你倒是说两句别的啊。”永琏探过身焦急地催促道。

  朱祐辉注视了他半晌,银灰色的眼睛仿佛罩上了一层捉摸不清的雾,直至他垂下眼帘,“下午我们去练剑吧。”

  “啥?”

  “练剑,早晨你不是说上次教的那招还不够熟练吗?”

  “你给我等会儿,怎么就说到练剑了?”

  “走吧,去练剑,下午雪应该会小些。”

  永琏猜不出朱祐辉的深意,可后者语气坚毅不容反驳,就仿佛没听见那条消息似的,平淡过头得永琏困惑又恼怒,他甚至不禁后悔于自己主动提起这事。

  时间点实在选得太糟糕了,没错,就不该为一时的害臊匆匆转移话题——就算让朱祐辉接着喂自己吃糖又怎样呢?如今倒好,朱祐辉装聋作哑、气定神闲,自己却像是个对着空气讲三流笑话的蠢货似的。

  朱祐辉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永琏,“你的战斗理论作业是不是还没改完?”

  永琏没点头更没应声,沉默地下床在桌上的书堆中翻找起来,随后扯出三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稿纸,沉了沉气再丢到朱祐辉面前。

  得到教训后永琏再没说一句多余的话,朱祐辉讲到作业中的错处便请教几句,朱祐辉问起需不需添茶便支应两声。朱祐辉没追问去季洲的原因,永琏也懒得再提——他本就不知情。到餐桌上朱祐辉与母亲的聊闲事时仍似往常,永琏不免越听越躁。

  下午一时三刻,雪少少地飘飞着,深灰久久地盘踞在天幕,提醒着穹顶之下为数不多的过路人马还有一场大雪未至。最近的训练场坐落在青鹊桥西的枳霞川边,虽说是不及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但显然绝大多数人更乐意守着家中温暖的火炉,而不是顶着经久不息的寒风在积雪的道路上穿行。可永琏还是跟随朱祐辉出门了,哪怕抵达训练场的路上他们两人只说了不到十句话。

  训练场正常营业,特制的金属网墙隔出了十余个场地,除去永琏和朱祐辉几乎没别的客人,连某位风雨无阻每天都来练双刀的老爷爷都难得缺席,只要稍稍提高音调说话都能听见淡淡的回声。工作人员将两人领进其中一间训练室,朱祐辉将练习用佩剑递给永琏,后者心里提不起半分兴致,表情更是可见的难看,朱祐辉仍像没注意到似的。

  “上次教的那招你再对我练一遍。”朱祐辉从墙边的武器架上再取下一把剑。

  永琏皱着眉,“什么意思,对战那样的吗?”

  “对。”

  “你不是说比较危险尽量别对着人练吗?”

  “没关系,你不会伤到我。”

  永琏耷拉着手臂一动不动。

  朱祐辉沉思片刻道:“那我先出招吧。”

  “喂,真有必要——”

  剑身化为轻盈且飚疾的白羽箭矢朝永琏驰来,惊得他慌忙抽剑回挡。角度刁钻,力道更是十足,永琏摇晃着身向后撤了三四步。他刚调整好平衡,迎面又对上朱祐辉的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有如横扫落叶的秋风,永琏勉勉强强招架住,心里却没有半分庆幸或自傲,反倒疑惑又烦躁。这次朱祐辉的出招与过去陪自己练剑时天差地别,甚至透着几分凶险,一味防御根本无法抗衡,反倒让步调逐渐紊乱。朱祐辉收回第四剑时永琏已经快被逼至墙边,第五剑挑来时他还迟疑着该如何应付,转眼间便听见哐当一声脆响,佩剑就已经从手中飞了出去。

  “专心些。”朱祐辉捡起剑还给永琏,语气听上去淡淡的,“多想想该怎么运用我教你的招数。”

  永琏不快地接过剑,走回场地中央立即提剑朝朱祐辉刺去。这回合他们看似打得有来有往,朱祐辉没有时刻紧盯永琏,目光也没落在后者的佩剑上,每次都从容不迫地侧身、旋步,或是抬腕一绕,亦或是伸臂轻扫,只一下便化解。然而他没有一味进攻,反倒像是指引着永琏出招,躲闪角度和防御方式都很巧妙,永琏能很快想到该用哪招应对,几招下来渐渐意识到了。原来朱祐辉正在刻意诱导他动用最不适合用于练习的几个招式——锋刃指向的目标要么是脖颈,要么是胸口。永琏不得不仓促终止最后的动作,代价却是只能狼狈地挨下对方的回击。

  “认真点。”几次三番后朱祐辉低声提醒道。

  永琏张嘴刚要抱怨,朱祐辉的剑风便压下来了。剑刃的交错声让他心烦意乱,后来他懒得再思考什么步法战术,一味应付着,连出剑都随意且粗暴起来,满心想着早点结束无意义的练习。朱祐辉显然觉察到了他的怠懒,微微蹙起眉却什么都没说。

  可是接下来的几回合永琏差点又被带进套子里,朱祐辉的进攻完全是恼人的挑衅,方向角度几经更迭,看得永琏眼花缭乱,他明白破解之道正是“某几招”,所幸头脑还算清醒、收手还算及时,否则真就横剑朝其眉心刺去。不久后永琏彻底腻烦了,最后在吃痛之中一个不稳乱了平衡,仰头摔倒在地。

  明晃晃的剑光近在咫尺,永琏恼怒地抬头,朱祐辉连忙将佩剑收了回去。

  “怎么回事?”不想朱祐辉竟率先问。

  永琏听罢,提起一口气起身,将剑往旁边重重一砸:“朱祐辉,你吃错药了吧!”

  朱祐辉无奈地看着永琏,“有几招你明明练得挺好的。”

  “练什么练?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个心情?”

  “那什么时候有心情?”

  “你有话直说,要是打算拐弯抹角下去就永远都别说。”

  “我知道你在心烦些什么,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璃光、留在绯之界,起码应该在对战练习中下定决心。”

  永琏一愣,茫然地望着朱祐辉。

  “我教给你的剑术不是用来对付木桩或空气的,何况你手中的佩剑也不是真正的武器。要是连在练习中使用都觉得勉强,那你确实有必要前往季洲。不,应该说务必前往季洲。”

  这话让永琏瞠目结舌。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真的知道我在烦什么吗?”

  “任何难以预料的厄运、事故、冲突、灾难都有可能突然降临到面前。我并非夸大其词,你看看格兰、看看阿萨克斯,包括更远的厄斯纳兰和雅艾特兰,不都是突然发生了久难停息的动乱吗?谁也说不清手足相残、反目成敌、鹬蚌相争的戏份会在何时何地上演。”

  “我归纳下啊——你是看了几篇国际新闻,就神经过敏到想来场演习给我打预防针了?”

  “我只是想和你说明道理。”

  “什么道理?你分明是逼着我拿剑往你的脖子上砍!”

  “万一某天你受到胁迫不得不做这种事呢?”

  “随便了!又不是谢格拉默斯那样的预言家,谁能预知将来的事?再说我也不信那个!你要是真想要个答案,干脆直接在这里砍死我得了,人横竖都要死的,只是死得早死得晚的区别而已!外面正好下雪,到时候把我拖出去拿雪一埋就完事,多方便啊!”

  “别说傻话了,什么死不死的。”朱祐辉整整表情,叹了声气继续阐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在季洲这个端点都市生活不必依靠凝力,没那么多打打杀杀,更无须拼得你死我活,你自然不用面对是否应该伤害他人保全自身性命的抉择,甚至可以把剑法术式通通忘记,这难道不好吗?再者我记得你以前提到,你那位住在季洲的露德温阿姨向来对你很是照顾,你去了那边至少吃穿用度都有保障啊。”

  他仿佛在解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就像上午给永琏分析作业中的错误、讲解课本中的理论。语气既不凌厉又不舒缓,听不出急切和沉闷,甚至还能透着几分耐心。

  看来朱祐辉完全支持永琏去季洲。永琏审视了朱祐辉许久——瞳眸里的银灰如同北方卷起的雪尘,如此陌生又朦胧。过了半晌,永琏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搞了半天有病的人是我自己才对——没错,我就是脑子进水了!”永琏止住笑容,“还以为要说什么正经事,才答应在这狗都不愿意撒尿的鬼天气跟你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这些混账话!”

  “如若不然,你想听我说什么?”朱祐辉平静地问。

  “管你说什么,我才没兴趣——”

  天大的谎话,半个小时前他心里明明存留着几丝侥幸。可现在的永琏又气又急,他喘着粗气、声音更是发着抖。用余光瞥见扔在地上的佩剑后,他顿时怒火中烧,仇恨地提腿将其踢得更远。

  “继续练你的剑吧!”

  说罢,永琏抓起长凳上的外套和围巾就转身大步跨出了场地的独立门,在工作人员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朝训练场的大门口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