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无血之血>第23章

  在出租屋滞留了一晚,林宜青早上醒来,发现林屹言又不见了,餐桌上放着豆浆和豆沙包,阳光透过玻璃,外边果然是漂亮的艳阳天。

  林宜青今天心情不错,叼起那袋豆浆观察起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来。

  他总觉得少些什么。

  回学校又过了一周,周五晚课结束后,林宜青在教学楼下碰见了齐歆。

  齐歆没修这门课,正和学生会的一群人说说笑笑,一见林宜青就大步凑上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提醒他记得参加周六下午的心理沙龙活动。

  林宜青心想林屹言这周又有训练,反正见不到人,就答应下来。

  这个心理沙龙安排在图书馆侧楼的咖啡厅,圆弧大厅中并拢了几排木桌,参与者到场后签字后交错而坐。林宜青签名后随便找了个座位,咖啡厅的照明呈釉质的暖黄,到场的每人手上有一张自测心理健康程度的量表,心理讲师站在最前的小圆台,嗓音温和讲如何填表。

  学生们都亮起年轻单纯的脸,边听边用笔在纸上勾画。

  林宜青胡乱填表,对心理健康毫不在意,虽然他认为在场最该去看病的人就是自己,但他早已习惯不健康地过下去,在这洋溢朝气的和谐画面里,他像忽然暗下的一角余烟。

  讲座中途的休息时间,林宜青戴上耳机神游,敷衍了几个找他搭讪的人,他脑中想着周末去超市买些什么,天气一冷,总要在出租屋添点毛茸茸的取暖物件。

  他计划得太入迷,全然没注意对他搭话的人,以至于有人问了句,“同学你是三班的对吧?”

  林宜青照样没管是谁说话,说嗯。

  “你今天很受欢迎嘛?”

  林宜青察觉到这句话酸溜溜的语气,奇怪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压根不认识,没什么感情地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没回答,做出个假笑离开了,心理沙龙到了活动环节,主持人引导听众将桌子拆开,各自找伙伴来做游戏,林宜青搬完桌后悄然离场,解释了一句自己头晕,回宿舍前他去超市去买了一盒避孕套和几袋软糖。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林屹言爱吃什么,动过一点歪脑筋,又发现根本找不到林屹言抽的烟,那盒子是黑色的,上面有像花一样的英文。

  给他买东西太奇怪了吧,但林宜青老冒出想要填满出租屋的想法。

  天黑时林宜青回到宿舍,只有齐歆在宿舍,见是林宜青回来,就笑着解释说另外俩室友都陪女朋友约会去了,估计晚上不会回寝。

  林宜青轻轻带了门,说好的,齐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放着什么东西,他起身按了暂停,“我正好去冲澡,然后浴室就你用吧。”

  林宜青说好。

  室友齐歆去了浴室,林宜青的书桌挨着他的,放挎包时发现电脑没关,屏幕停在视频暂停的一刻。

  突然他放东西的手一僵。

  那是两个绞缠在一起的男人。

  这时齐歆从浴室退出来,笑了下,“哦,我没关电脑。”边说边朝书桌走来。

  低头擦肩而过的瞬间,齐歆抬起眼皮看了下林宜青,关闭电脑的动作从容又自然。

  林宜青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淡地收回视线,开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做整理。

  他是故意的。林宜青心想。可对齐歆这么做的目的,他没有任何好奇。

  齐歆洗漱完穿上背心短裤回来,脸色平静,“你要洗漱的话,现在可以了。”

  林宜青眼睛都没抬起来:“我一会儿再去。”

  齐歆依旧乐呵呵的,说:“那我把刚刚没看完的接着看完。”

  林宜青将笔记放进活页文件夹里压好,依旧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室友们经过两三个月相处,清楚他是个淡薄性子,说话少也从不发脾气,齐歆看他这样,冷不丁说了句,“那天开学和你一起打伞的,是你男朋友吧?”

  这下林宜青转过头,抬起玻璃珠似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那是我哥。”

  齐歆耸耸肩,说:“懂了,他年纪比你大对吧。”

  林宜青听了觉得荒谬,却没有要任何反驳的想法,只是放下课本和笔记,转身带上换洗衣服去浴室,但齐歆没有放过他,“我就是觉得我俩还可以交流一下,你和那个人是认真的还是暂时的?”

  林宜青看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齐歆摊手,态度真诚地说:“现在寝室就我俩,你也不喜欢女的吧。”

  林宜青皱起眉沉默,齐歆则自顾自地说,“昨天院花和你搭话,你看都没看她一眼,那爱理不理的态度,隔壁班长眼睛都看直了。”

  “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我室友,没准人家校外有女朋友可专一呢。”

  林宜青看室友满脸的笑意和松弛,知道这人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便反问了一句,“你帮我解释什么?”

  “你说巧不巧,我们正好是室友,”齐歆神采奕奕,语调轻快,“但又没和你说过几句话,当室友还这么生疏,多不好啊。”

  林宜青说:“没什么好说的。”

  齐歆倒是开朗:“我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也是缘分,以后有机会想喝酒找我,我对这边酒吧都熟。”

  林宜青没搭理,进浴室关了门,洗完澡后宿舍一直保持诡异的安静。

  齐歆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方出柜后,对遇冷的遭遇浑然不觉,不愧是游鱼般在学生会和社团混得风生水起的奇人。

  但他睡前刚躺下突然又发问:“你和上次那个高个子是认真的?”

  林宜青快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齐歆在隔壁床叹气:“不瞒你说我最近和对象分了,以前说认真,现在也不行了,我们学校同挺多的你知道吗?”

  林宜青翻了个身,心里想着辅导员也该通过他外住的申请了。

  齐歆知道他在听,就说:“有个论坛,和我们校园论坛挺像的,有个入口,你上去看过没?”

  林宜青依旧保持沉默,齐歆只好作罢,并理解地感叹:“你这么好看,应该不愁人追吧,我其实就是喜欢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说完他探头朝床这边看:“上床的那种朋友也行。”

  林宜青冷笑了一下:“我什么朋友都不想交。”

  齐歆说:“开学那天的高个帅哥呢?”

  这下林宜青变脸了,阴沉沉地撂下一句:“那是我哥。”

  齐歆瞥了下嘴,依旧对这个答案不太信。

  而林宜青翻身发短信,不打算理,反正过不了多久,辅导员忙完通过他的申请表,他就可以搬出宿舍了。

  他在被窝里轻快地打字:“上周我把雨伞忘在你那里了。”

  “明天给你送过来。”

  林宜青捧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明天一整天没有训练吗?”

  “没有。”林屹言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看到这条消息的林宜青,心中一片春风四起,盘算明天怎么逃了团学讲座,根本不把室友那莫名其妙的话放心上。

  第二天一早,齐歆似乎也当昨晚的一切没发,见林宜青两手空空,一副逃课模样,还主动对他说:“我可以帮你签到。”

  林宜青点头答谢了一句,齐歆说包我身上,背上包出门了。

  约定的地点在校门,想见面的心情让林宜青脚步轻快,去乘车点赶上校园通勤车。这种小观光车式的开放巴士没有窗和门,坐上去视野开阔,风会不断从敞开的座位灌上来。

  林宜青坐在最后一排,心情愉快地看着路旁的灌木不断向后退,微风从他的面颊拂过,快到校门时,果然远远望见一个熟悉人影,林屹言站在校门的榕树下,比约定的时间要早。

  林宜青朝树荫下的人挥手,但他的手刚刚举高,突然天地倒转,眼前景象像飓风一样旋转扭曲起来。

  林屹言就这么看着林宜青刚探出上半身,笑容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展开,人直接从车上飞了出去,摔进了一旁的草地。

  就在抬手的那个瞬间,校园巴士为紧急避让迎面而来的自行车,猛地右转方向盘,巨大的惯性使车身向右倾斜,而林宜青恰巧就在此时松了把手。

  一声尖叫后,校车侧滑了几米,车上的人歪歪扭扭像倒罐头一样甩出车门,而林宜青感到天旋地转,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一秒还在看到林屹言的欣喜中,后一秒眼睛一黑就直接晕了过了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周遭全是慌乱的脚步声,他头顶掠下一片阴影,林屹言挡住了直晒的太阳,半跪在他身旁,抓得他的手腕直发痛。

  林宜青有些迟缓地开口:“我……我没事啊,就是脑袋,有点痛。”

  话还没说完,温热的液体从他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旁边的人叫道:“同学你流血了!”

  “打120啊快打120,这里有好几个同学都受伤了。”

  林宜青却没有一丝害怕,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本想多看一下近在咫尺的林屹言,而下一秒被揉进了怀抱,熟悉又温暖的气味将他包裹,可这个拥抱却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快要把他揉碎了。

  林宜青蹭着带体温的衣服布料,语气天真地说:“我没事啊,我没事……”

  很快校医院的救护车呜呜地开到事发地点,将受伤学生依次送往急诊室,一路上林屹言都沉默地握住林宜青的手,林宜青因被甩出车外,身上留了几处淤青,前额上擦破了一个小口,所幸人落在灌木草地上,比落在水泥地摔脱臼的几位伤得轻。

  一遇上集体受伤事件,校医院立刻忙成一团,林宜青算轻伤,包扎后就扔病房里没人过问了,他头顶贴了一块白纱布,神情安宁地坐在病床上。

  病床旁的林屹言冷静了许多,起身检查一遍林宜青身上落的伤,终于叹了口气。

  “我没觉得很痛,”林宜青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好像小孩子一样,抿起嘴说,“真的,我就是碰了一小下。”

  他绝对不是这次事故受伤最重的人,可他从没见过林屹言那样慌张的神情。

  林屹言又看了下他头上的包扎,坐回床边的凳子揉太阳穴。

  “现在好好休息。”

  “哦。”林宜青托起长音回答,嫌这句话刻板得很,虽然受了伤,但在病房里和林屹言呆一整个下午,也没有什么坏处,他伸手去按林屹言的眉心说,“你不要皱眉,这样表情好严肃。”

  林屹言被按得很无奈,刚才他吓得够呛,可是林宜青不哭不闹,反倒一直宽解自己,也只好让苦笑着他按。

  林宜青只在病房里呆了一下午,出院时医生开了几副外伤药,期间林屹言进进出出,提进水果,玉米粥和芝士蛋糕,把轻伤患者喂得饱饱的。

  林屹言又送弟弟回了宿舍,离开时面似沉水,道别后刚走两步,又转回头过来。

  “我再看一下。”

  林宜青摸了摸头顶:“伤口很小的,在头发里不会留疤。”

  林屹言凑近看他脑袋上一道结痂的伤口,心脏又像猛拨一根弦地痛,他垂下眼,林宜青微微歪头和他视线相触,瞳孔里清澈地倒映出自己的脸。

  “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才不给你打呢,”林宜青哼哼地说,“快走啦,我都说了没事。”

  林屹言眼睛轻轻弯了一弯,笑从脸上像流云一样拂过,转身离开了。

  而林宜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提着的切好的菠萝和巧克力,脚底像踩着轻云,悠悠回到了宿舍。

  一进门,舍友就惊呼着上前问他怎么受伤了,林宜青没什么起伏地讲了下来龙去脉,舍友们听得张大嘴,说你这运气实在不好。

  可自认为受了点小伤,却度过了一个暖洋洋下午的林宜青则不然,心情十分不错。

  今天辅导员打电话通知他,外住申请表年级主任已经签字通过,他下周就可以搬出宿舍了。

  睡前林宜青不断回想那个颤抖的怀抱,林屹言呼出的热气铺洒在他的耳边,仿佛要把他捏碎在怀里。

  为什么那么害怕呢,我只是一点小伤啊。林宜青想。

  可那个样子,就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

  室友之一对校车的安全性大发批评,扯开嗓子怨声道:“这校车都第二次出事了,学校都没个反应,继续让那小破车满地跑呢?”

  “是吧,”另一个室友也说,“咱们学校根本就不在乎学生死活,以前就撞过,我部长上次聚餐讲,就去年夏天,前天刚下过雨,那小巴士的刹车又不灵,直接从一个大水坑划过去,整个车都翻了。”

  “以前就发生过吗?”林宜青喃喃道。

  “对,你这次都算好了,”齐歆语气夸张道,“去年那次,车上的人全都甩出去了,叠罗汉一样,你们没看过照片吗?”

  “在哪儿呢?我没看过。”另外两个室友好奇起来,可林宜青这边却沉默了。

  他想起来一件可怖的事情。

  因为林屹言的母亲是车祸去世的。

  另外两个室友都凑到齐歆的电脑前瞧校园论坛的帖子,而林宜青一言不发,摸索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坐在书桌前,指尖发凉地开始打字,搜索,眼睛掠过一个又一个关于自己父亲关键词的新闻,早几年的新闻在互联网痕迹很少,越翻到前面,他越发地控制不住发抖,然后他呼吸一凝,落在了十年前的一条简短的车祸新闻上。

  林建业调任至本市的第一年,所有功绩政要中唯一一条社会性新闻,

  上面写着:

  昨日本市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本市x局长林建业驾车与妻子前往爱子的钢琴比赛途中,于中信街掉头时与前方失控小轿车相撞,其妻子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不幸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