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36章 有容医院

  “……这件事上级很重视,对中央督导组有关扫黑除恶的工作也很重要。宋唯,小冉的状况你也看见了。事已至此,你认为她还可能置身事外吗?”

  我从接待室的沙发上醒来,门外是警员们匆忙的脚步声。我坐起身,隔着拉上帘子的窗户听到了郭守阳局长的声音。他身边还有两个人的影子。

  “好吧,就算你说冉一失忆是真的,那暗处的人会相信吗?章村是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卓天谦的眼睛,冉一这次帮我们,他们不可能放过冉一。你现在说不想把她卷进来?晚了!”

  “郭局,您老人家消消气,大唯今天急躁了。”白尚名说完后,我听见郭守阳喝了口水。

  “师父,我知道了。”宋唯声音有些干涩,“我不会干涉冉一参与调查。”

  “什么叫不干涉,你应积极让小冉配合工作。”沉默片刻,郭局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尚名,你出去吧。跟大家打打气,这段时间要加班了。你是队长,拿出点态度。好好干!”

  等白尚名中气十足答应一声,我听到隔壁房间关上了门。

  “大唯,你爸爸的案子被专案组重提。当年他因公殉职,我们一定要还他清白。”

  “嗯。”

  “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都倾向于佳明的死和天谦集团有关。不久前,姚立果举报天谦集团负责人涉毒,且和国外贩*团伙有密切往来,证据充分,我们已经核实。佳明的遗体还在打捞,至于景川……他当年的吸毒检报告没问题,审核程序我都逐步看了,都问过了。你和尚名说说。”

  “姚立果?原来他还活着?也是,他应该活下来的。”

  “宋唯啊。”

  看影子,郭守阳拍了拍宋唯的肩膀,“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再坚持一下。卓天谦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董乾这场车祸是本案调查白热化的前兆。冉一那边一定要做好工作,保护好她,千万不能再出差池。”

  “是。”

  我还想接着听,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白尚名两指夹着段没点燃的烟,看我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个解释。

  “借火?”

  “借人。走吧小冉同学,审讯室里茶都泡好了。”

  “哦……诶?审我?”

  白尚名可没打算和我解释,瞧着我怀里抱着的宋唯的外套哼哼一笑,招招手便大步流星出了接待室。

  “姓名?”

  “冉一”

  “昨晚十点你在干什么?”

  “我被名叫白茶的服务员带到了章村。”

  “具我们了解,他们往章村带人的时候会在车上蒙好客人的眼睛,而且手机在进入按摩店时会被没收。短信是你在什么时候发送的?”

  “在我上楼前。”

  “章村有近两千户人家,范围足够大。你对章村很熟悉?还是说通过定位?为什么能确定自己所在地是章村?”

  “不熟悉,也没有定位。但是我好像去过章村的那个按摩店,要不就是那个按摩店附近。总之,我下车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除了章村,我想不出那里还可能是什么地方。”

  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对面警员问得很急,眼下乌青,看来昨晚市局里除了我就没人休息过。

  “那你以前去过章村吗?”

  “不久前吴颂声就约我去过。但我们离村口很近,没有深入章村。”

  “之前呢?心心按摩店的位置就在章村中央,你是什么时候深入章村的?和谁一起?去干什么?”

  “我……记不清了,真的。”

  “啪!”另一个警员重重拍桌,厉声道:“记不清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通知警方?”

  “啧……”我无语地把头转向单向透视镜,不出意外的话,白尚名应该在镜子后面看着。僵持了一会儿,比较和善的小警员又说:“今年一月十九日晚十一点三十四分,我们收到你报警,说有人会在章村沙湾路115号入室伤人,对这件事有印象吗?”

  “嗯?我报的警?”

  我脑子里都是昨晚混乱的画面,依稀还能记得自己在吴颂声的哀求中离开了出租屋。难道我提着剪刀去章村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伤人?

  “你在伤人未遂后从三楼坠落。警方赶到时,你陷入了昏迷。”

  “啊?这……我为什么要伤人?伤了谁?”虽然此情此景下,我反客为主看起来很奇怪,但是我真的太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嗯,好的。”警员不听我问问题,扶着耳麦答应一声,便一起收拾东西出了审讯室。我想单向透视镜白了一眼,假笑道:“白队,你这么做就没意思了。我难道连知道事件后续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在审讯室大约坐了十分钟,手心开始冒汗。我喝完了剩下的水,过于安静的环境让我吞咽困难。小腿在不可控制地战栗,心跳声越来越明显。我暗自叫苦,这样频繁地接收信息碎片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我咬着指尖勉强冷静地分析起每一次回溯——首先,都要有特殊的环境或人,这些环境曾给我带来极其深刻的感受,以至于我能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恶心、憎恶、疼痛……

  “咔”

  清脆的开关声一响,我头顶的白炽灯熄灭。我脑子里原本紧绷的神经倏然断了,冷静与我渐行渐远。我捂住头,手指插进头发一把一把从发际线向后滑,我感觉每滑一把,心里那块因为快要结疤而发痒的伤口就舒服一下。于是下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抓挠的对象也从有毛发保护的头顶变到了光溜溜的手臂上,我手上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手臂的痛感带来的快感也越来越明显。

  “冉医生,我求求你。借我点钱吧,他们说三天后拿不到钱就要把我的照片发到网上。求求你!求求你了!你不是说自己不会见死不救吗?”

  ……

  “就是她!妇产科医生性侵患者!大家看看!就是她!”

  “垃圾人!还敢来上班?太嚣张了!”

  ……

  “啊啊啊啊啊!”

  太阳穴牵连着双眼的肌肉刺痛,我的喊声被墙上的软包吸收,像投到水里的散沙,连水花都激不起来。层层叠叠的幻听接连而至,我摇晃这禁锢住我的椅子,涕泗横流。

  “你是医生,治好病就是你的职责,多管闲事可不好。”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忽然打碎了杂声,无比清晰地在我面前大约一两步的地方响起。强烈的抽离感让我脱离了第一人称视角,只见在一间暗房里,拿着电棍的男子捏起了我的脸。

  “你有人在公安局?哼……在武名,公安局能动人家吗?能吗?”

  ……

  “宇安!在宇安!福利院!!”听到这句话后,我被人推下了楼。

  ……

  “啪嗒!”

  我听到一声巨响,眼前白光驱散了所有的幻象。

  “冉一,冉一松手……松手。谁干的!还不快把人放出来!”

  是宋唯,我摇着头,她的衣服被我指尖的血迹染脏。我嘴唇发麻,咽了口唾沫说道:“不要,宋唯……先别。我有话说,有很重要的话说!别哭啊,别哭,我想起来了。”

  我轻轻摇着头,想要伸手帮她擦眼泪,手却被锁链拉住了。宋唯一言不发与我静静相视,我满脸是汗,勉强笑了笑,“是好事啊……别哭了。”

  众目睽睽下,她飞速将脸贴近,俯身朝着我的干裂的唇吻了下去。我半站起身迎接,审讯椅被晃得“咯吱”响。

  “咳咳……那么……呃……”

  白尚名的声音跨过宋唯的头,企图把我们岔开。宋唯擦干净我脸上的汗,含着眼泪,果决地走出了审讯室。

  众人落座后,白尚名替换了方才比较暴躁的警员。另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警员好像还没回过神,白尚名朝着他后脑勺一拍,顺手点了点他面前的纸笔。

  “白警官,我想起来了。那天,那天是一月十九的前一天,雪下大了……”

  那天是一月十九的前一天,雪下大了,我被关在“有容医院”的地下治疗室已有半个月。有容医院前身是市二医院,是武名最有名的精神病院。由于市区改建,二医院从原址迁到了章村。现在它又在章村打造了一个学校“正心书院”,如果今天我表现得好,那么将会到那里接受下一步修养身心的治疗。

  “嚯……这天可真够冷的,雪又下大了。”

  矮胖的男人打开了暖气,哆哆嗦嗦在我面前换上了白大褂。他打开机器,例行消毒。“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早已把我的神经磨出老茧,威慑力远不如一个月前。

  “怎么样啊?今天吐了几次?”

  “两次。”

  “诶,不错不错。来,今天咱么录个视屏给你爸爸看看,也叫他放心。”

  面对镜头,我挤出了开心的笑。刘主任为我打光,这会使得我眼睛有神,看起来气色很好。他满怀期待地在镜头后笑道:“你好啊冉爸爸,孩子接受治疗很配合。她现在很想你,我相信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啦!来,冉一,和爸爸打个招呼。”

  “爸爸,早上好,我十分想念你和妈妈。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我十分后悔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女儿,我不孝……”

  “诶停停停……”刘主任打断了我,“怎么状态一点不在线?我们昨天怎么练的?”

  “嗯,对不起。我重来。”看着他身后已经打开的机器,我感到牙齿在互磕。

  “爸爸,早上好,我十分想念你和妈妈。经过这一个月的……”

  “快了!说快了!”刘主任脱下彬彬有礼的姿态,“吭哧”站起身说道:“来,再来。”

  “爸爸,早上好,我十分想念你和妈妈。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我十分后悔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女儿,我不孝顺二老。人不能这样自私,不能一点贡献精神都没有。这些天,在刘主任的悉心治疗下,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刘主任!”

  护士的到来打断了刘主任的自我感动,她向刘德胜说了几句话后,刘主任匆匆起身就要走。刚出了门又回头对小护士喝道:“我回来前把视频给拍喽。”

  “嗯嗯,好的主任。”

  等刘得胜的皮鞋声彻底消失后,护士连忙到配电室拉了电闸。

  ……

  “护士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们这次行动是有计划的吗?”

  “没有。她说自从我被送进电疗室后就一直在关注我,确实,从我进医院都是她在负责我的饮食。”

  白尚名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问道:“她没有漏馅?而且地下一楼治疗室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吗?”

  “不是。”我皱起了眉,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护士的样貌,“她好像戴着口罩?那里工作的医护人员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而且没有工资。为了区别,医院把他们称为志愿者。”白尚名神情严峻,说道:“他们有申请专门的志愿者组织吗?”

  “不知道,但是这些志愿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在还高利贷。”我清了清嗓子,续道:“这些事是那个护士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要帮你逃跑,这样不是会暴露她自己吗?”

  “因为,我手里,有董乾暴力讨债的视频。她说只要我出去后把视频交给警方,就都值了。可是我觉得这理由很不充分,她太神秘了。关于她的信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发觉有些耳鸣,甩了甩头接着说:“吴少芬是黑户,没医保。吴颂慧为了给她母亲凑手术费,瞒着吴颂声去做了裸贷。有天晚上我值夜班,查完病房后看见吴颂慧被人拖拽着下楼梯,于是打电话给保卫处,叫人哄散了施暴者。那天我没出面,但听到他们说‘这个月不还,等着做三陪’之类的话就躲在楼道里录了像。没过多久,吴少芬想跳楼,宋唯把我和吴少芬救了下来。”我偏头摁着耳朵,耳鸣稍好一些,“吴少芬第二天就办了出院手续。又过了半个月,吴颂慧找我,问我能不能去章村一家黑医院帮她做人流。我拒绝了,但是自费帮她在市医院检查了身体。”

  “为什么这么做?”

  “担心她生病。”

  “小朱,给她倒杯水。”

  “谢谢。”

  喝了一杯水,我的耳鸣又小下去,“那天晚上我给她做检查的时候,给她说了很多防护措施,也为她分析了健康状况。”

  “这是一般情况下你都会做的吗?”

  “不是,是因为”我停顿了一秒,“一来她问了很多,看起来很着急。二来,也许是因为愧疚吧。吴颂慧之前有向我借过钱,可是我没借,反而让她收集证据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