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32章 健谈的禾哥

  我在宋唯的洗漱声里醒来,随后是脚步声、关门声。等屋外没了声息,我穿好带有明显宋唯风格的衣服,起身拉开窗帘。在阳光洒满房间的瞬间,我也鼓足精神开始了新的一天。

  今天该做些什么?没有母亲督促和时间限制的日子需要我来划定模糊的时间段。走到大街上,看着往来的行色匆匆的人们,我忽然很是羡慕,他们有忙碌的方向和盼头,有专精于一个行业的素质,也能在忙碌中让这座城长长久久地活着。对,永远是千千万万普通人让城活着。

  相比之下,我显得无所事事而多余。买菜的时候,我也像母亲一样和人家讲起价来。说实话,我并没有把价格降到某处的标准,只是觉得很需要和别人说说话,很需要和商家借点烟火气。我买了些妈妈爱吃的菜,快出菜市场才想起来她现在还没有醒。于是不无遗憾地看了看塑料袋里一条我从来不吃的苦瓜。

  “冉姐!”

  年轻真好,像这样突然隔着许多人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根本不需要犹豫,毕竟谁不喜欢看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满脸笑意呢?我笑着暗道这苦瓜有了着落。尚慕白带着黑色鸭舌帽,长发依旧编成两根辫子垂在肩后,招了招手,笑嘻嘻向我走过来。

  “冉姐,你家住附近吗?”

  “算是吧。”我耸耸肩,自觉这话说得得体又奇怪。尚慕白疑惑地摆出高低眉,抱着手看了我一会儿,“你和唯姐……相处得不错嘛。”

  好,这句话和小姨的言辞相比确实温和,我也要比昨天冷静,“宋警官人很好,很友好。”

  尚慕白把身体向后微微一仰,高低眉更夸张了,“她这对你友好过头了吧?她平时可不这样。”

  我大概能听懂慕白的话外之意——你怎么和她住一起了?

  不过慕白还有分寸,她不问出口,那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我看她大有旁敲侧击的意思,便顺着她的话好奇问道:“不知道诶?宋警官她平时不是这样吗?我觉得她挺温柔的呀。”

  “温柔?”

  尚慕白听见这个形容词,揉了揉自己的大臂,上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还温柔?你是不知道,我哥都未必打得过她。”

  我听着这话,忍不住要笑,这小妹妹对“温柔”的定义也太可爱了吧!慕白却没在意我的笑容,继续说道:“而且啊,一般人工作时看着一本正经也就算了,唯姐她下了班比上班时还严厉。谢谢,我要粉丝的。”

  走到一处包子铺,我给慕白买了个包子,她啃着包子,讲得更起劲了,“我那时候读高二,爸妈回老家做客没和我说。结果放学回家,家里没人,好巧不巧,我又忘记带钥匙,就只能到公安局找我哥。结果,我哥他们出任务去了,刑侦队里就唯姐因为受伤没出动。”

  “什么伤?”我脱口而出问道。尚慕白想了想,摆手道:“我也不记得了,不过这不重要。”

  “嗯,接着讲吧。”

  “哦哦。然后我就很急啊!那时候作业又多,而且第二天还有考试。我哥他们办公室又是开放的,总有人往来。我肚子饿,所以做作业做得很烦躁。那时候我比较怕唯姐,不敢打扰她。我妈我爸总在我面前夸她,她干什么都厉害,性子又冷。小时候我妈要我学小提琴,我说要同伴才学,结果他们让唯姐和我一起学。老师天天夸她,结果我没学下来,她倒是拉得很好。”

  “哈哈哈,跑题啦。”

  “哦哦!说到……哦,结果我哥那晚上被送医院去了。我爸我妈回不来,只能打唯姐的电话问我的情况。”

  “啊?”白尚名的父母怎么会知道宋唯的电话,我强忍住这个问题,问道:“你当时没有带电话吗?”

  “没有啊,走读高中生谁带电话啊?冉姐,你们学校可以带?”

  “我……我不记得了。”

  是真的还没回忆到那么细节的地方。

  “反正我们不能带去上课。唯姐跟着我哥那时候都工作一两年了,我后来才知道我妈当时挺喜欢她的,差点就成我嫂子了。”尚慕白说者无心。她把装包子的空塑料袋往垃圾桶一扔,嘴里含着食物含糊道:“虽然一起长大,但我是真的和她不熟啊!她坐在座位上整理资料的时候面无表情,又不说话,眼睛看哪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我在她对面写作业,压力山大好吧。虽然唯姐人确实不错,那晚我在她家借宿。她晚上知道我没吃饭,还给我泡了碗泡面。而且还帮我把数学试卷给做了。”

  “哈哈哈,你这还不满意?”

  尚慕白也呵呵乐起来,“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张试卷压轴题都叫她做出来了。然后第二天老师让我上台讲讲思路,我以为现场看看她写的过程可以憋出点什么,结果我看到第二步就懵了,站在台上说现在太多人看着,没有灵感。哈哈哈哈哈当时我们老师也很年轻,觉得好玩儿就没和我计较,讲完正常人的解法又顺便把唯姐的方法讲了一遍。好家伙,半个班都没听明白。”

  我听着这番绘声绘色的讲述,扶着慕白的肩膀笑弯了腰,好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一想到小慕白看宋唯笔迹时那种茫然,我真的很难忍住笑。想当年,我那烂得不像样的文综成绩能被宋唯带起来,也不知道是谁为难了谁。

  “哎哟,难为你了。”

  我拍拍尚慕白的肩,感叹白尚名警官有这样一个妹妹,家里快乐想必还真不少。慕白和我说笑了一会儿,话题就自然而然来到了当下。她的兴致显然没有方才那样高昂,而是较为迷惑地皱了皱眉,“不过……我上了大学就不怎么回家,和我爸妈联系多,和我哥就只会在微信上互怼,要么就两人都不说话,他发零花钱给我我就收。聊天记录里都是三百两百的转账,跟搞地下交易似的。去年二月我要田调,碰巧我哥刚买的房子离建筑楼盘近,而且他一天天睡局里不回家。家里有时候一个星期没人管,进去一层灰,然后我就搬来给他看家护院喽。”

  “白警官那么忙的吗?”

  “嘶……”尚慕白回忆片刻,说道:“好像之前也没那么忙。这问题我也问过我妈,她说我哥是去年忽然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到现在都是这样。诶诶诶……说曹操曹操到。不好意思哈,喂,哥……”

  碰巧走到分岔路口,趁慕白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挥手向对方告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等回到家我才发现,自己还拎着那条苦瓜。昨天应该留个小姨联系方式的,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妈妈今天醒过来了呢?万一呢?我还是决定为她把喜欢吃的菜送过去。

  坐在公交车上,今天和昨天一样,好像我始终在一天里打转。小姨依旧在窗下念着书,母亲还是没有醒。可是今天我没有久留,只是要了小姨的联系方式便匆匆走了,因为老鬼的父亲只是下楼打饭,很快就会回来。

  我的手里还提着一份水果,准备顺路送去给宋唯。昨天的奶茶杯里装着什么?要说我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杨颂声今天多半会被叫去审讯,我打算去大学城的奶茶店里看看。毕竟杨颂声这么小心,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我猜他很可能在拿到东西的时候交给了奶茶店的人,如果要靠自己先买奶茶,再把东西装进杯子里也太过明显。我低头走在布满消毒水和汗臭的走道里,忽然一行人闯了进来,他们护着中间的担架床,高声呼喝着拨开两侧的闲人。当其中的风阳与我擦肩而过,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被脸上口罩压出的痕迹和眉梢的豆大汗滴。

  大学城四周很热闹,所见都是青春的面孔,他们笑语张扬,略微单薄的身材和修长的四肢却很青涩。那家店叫“怦然茶屋”,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我有些犯难地站在队伍后,心里盘算大概需要多少时间。远远的,我听到一声“冉姐!”向后看去,尚慕白正向我招手。

  不会吧,这么巧。

  我向她笑着,也招了招手。慕白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肩膀已经不像寻常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那样瘦削。他身材高大结实,五官很耐看,只是鼻子有点大。短T恤,牛仔裤,阳光下看着很是清爽。

  我觉得手心冒汗,一时有些纳闷脸上的笑是对谁。那男生看到了我,隔着重重人群,向我的方向激动地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又收回将要打招呼的手,不自然地揉了揉头发。被尚慕白看见,她一定会像只快乐的小狗向你跑过来。这里人太多,不宜说话,我的身体在瞬间被另一个意识控制,失控感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那怎么忽然上线啊?!”

  我被困在身体里质问着老鬼,紧张地双手发抖。她没有理我,只是稀松平常向慕白和陌生的男生走去。

  “冉姐!”慕白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向我介绍道:“好巧啊,今天老遇到你。这位是我师兄杨禾。师兄,这是我的朋友冉姐,冉一。”

  “冉一,你好。”杨禾向我伸出手。

  老鬼轻轻握住,笑道:“禾哥,好久不见。”

  听了这话,尚慕白有些小诧异地看着我……呸,他们俩。杨禾腼腆地笑了笑,我很意外地听到了老鬼的想法——“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你们?从前认识啊?”尚慕白一脸坏笑,差点就把“磕到了”写在脸上。也不怪她这样,早在老鬼走过去的时候,杨禾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了。

  “啊,我们是本科同班同学。”

  “还是小组搭档。”老鬼这么落落大方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倒显得杨禾有些囧。杨禾笑得有些憨,就连身上那股书卷酸气也被这张笑脸衬得润了起来。尚慕白不亏是学人类学的,我在老鬼的视角之外,已经能感受到这小妹妹在暗自盘算,想找个地儿让这对老同学叙旧了。果然,不一会儿她就带着老鬼和杨禾到了一家茶餐厅。

  “不对啊?师兄你学人类学,冉姐学医,本科怎么会同班呢?”

  老鬼不急不忙地喝了口柠檬茶,用吸管搅着冰块看向对面的杨禾。杨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大二转的专业,那时候手受了伤,以后都拿不了手术刀了。”

  “啊?”尚慕白很可惜地摇了摇头,杨禾看向冉一的眼神有些躲闪,也不自觉低头用吸管搅弄冰块,“没什么,人类学也很有意思。”

  “是啊,慕白。像你师兄这样的人,干一行,行一行,行行行。”

  “嚯嚯,过奖过奖。”杨禾见小吃端上桌,便说着“谢谢”起身帮服务员清理桌面,尚慕白龇牙向我古灵精怪地眨眨眼,老鬼闷闷一笑,点了点头。于是尚慕白又和两人说笑片刻,见他们开始回忆往事,便借口要回家走了。

  “我没想到,你原来离我那么近。我以为毕业后就见不到你了呢。”老鬼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带笑的。

  “是啊,没想到你回到了武名。当初付老师那么喜欢你,我还以为你留在D大附属医院了。咱们……得有小三四年没见了吧?”杨禾掐着手指算了起来,老鬼开玩笑似地说道:“五六年喽,禾哥。”

  “哪有?夸张!”杨禾哈哈笑着,摆手否认。

  “没有?”老鬼笑着皱起眉,“你研二经常跟着导师这里跑,那里跑。我们聚会,你回回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等大家各奔东西后,谁也没见过谁。”

  “诶,老同学了。甭管这么些年见没见着,走一个!”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真是很奇妙。像是不同的化学试剂相遇,总是能呈现不同的状态。如果不是老鬼,我在大马路上看见杨禾这样的人,多半也不会相信他高兴起来能这么放得开。两人越说越起劲,谁和谁在某年分了手、谁当年做实验被小鼠吓到昏厥、谁开房时遇到了辅导员……

  他们笑个不停,我也听得有趣,以至于很多时候老鬼不得不克制我后知后觉的憨笑。

  杨禾……我现在算是知道尚慕白那一嘴活灵活现的表达和谁学的了。

  两人一直从下午一点坐到了晚上八点,兴致半点不减。从英语六级到《疯癫与文明》,又从《悲剧的诞生》聊到大耳朵图图……涉及到两个人都熟悉的内容便热烈讨论,说到一人不熟悉的地方就一个人说,一个人听。说的人兴奋,听的人也认真。很多次,我甚至也被吸引,忍不住参与了几句。这样的聊天,真是好让人羡慕啊。

  我暗暗想到了宋唯,心里遗憾的同时还留待些奇怪的酸楚。我们从前,也是这样吧?

  如果不是杨禾的小师弟打来电话向他要资料,我想老鬼应该能和他聊到明天中午。结了帐走出茶餐厅,正赶上夜市小摊开张,老鬼和杨禾走路回学校时,脚步比以往轻快得多。

  “诶,还没请教冉哥在哪里高就啊?我猜,怎么着也得是个三甲吧?唔……市医院对不对?”

  “我没干了。”老鬼说出这话的时候还伸了个懒腰。

  “哦,那就是之前在喽?”杨禾“呵呵”一笑,搓搓鼻子说道:“那他们可真是有眼无珠,这波损失大了去了。”

  老鬼笑着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到学校了,快进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我看你还挺会带孩子的。”

  “咩嘢?”杨禾对这评价看似不太认同,手拢在耳边俯下身问道。

  “诶,去吧去吧。微信留了,以后常聚。”

  看着杨禾一步三回头进了校门,我忽然双膝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于是赶紧扶着门口的栏杆,用意识骂道:“老鬼你特么不能吱一声吗?又吓人!”

  “今天耽误了你时间,不好意思,谢谢你。”说完,老鬼像是电源耗尽,又没了声响。

  “谢……个屁”

  这一句我没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