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26章 港湾——M记小吃

  “我回来了。”

  家里的气息激发了我的疲倦,抬头看看挂钟,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三点,叔叔阿姨还要上班。冰箱里没什么吃的,电饭煲里也很干净。我懒得自己动手煮,打算点个外卖,谁知刚掏出手机便接到了风阳的电话。

  “喂?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急什么?”我听着风阳火气比较大,心里也烦躁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

  “家”

  “待着别动,我来接你。”

  “我还没吃……喂!”

  搞什么啊?还挂我电话?这电话没着落,听了到让我心慌,现在风阳多半在开车也不能直接打电话问。等了约莫二十多分钟,风阳还不到,我实在饿得难受,便锁了门打算去小区附近买点吃的。

  “喂?”我刚拎着冷包子付了钱,风阳就炸了,“你又去哪儿了?”

  “小区门口。”我好累,实在没力气和她比谁声音大,“你怎么了?”

  “嘟嘟嘟……”

  又挂了。我摇摇头,接着啃起包子。风阳见到我的时候狠狠嗯了两下喇叭,街边的人都向她的车看过来,其中不乏咒骂。我顶着众人眼光,狼狈地钻进车里,边系安全带边问:“干嘛呢?你生理期啦?”

  “你和阿姨说了什么”

  “什么阿姨?”

  “我说!你妈妈!殷娜女士!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妈妈?她昨晚没有回家吗?”面对忽然盛怒的风阳,我也急了。原本风阳开车很稳,现在也是压着限速一脚刹车一脚油门。

  “你理智一点,说清楚她怎么了。”我拉着车上的把手,被一前一后晃得头晕。

  “呼……”风阳深呼吸一口,揉了揉睛明穴,“阿姨高血压,昨晚情绪起伏太大,血压不稳送医院了。”

  “现在呢?”

  “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不是,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风阳拉下脸,“不找工作,不好好生活,连出去都叫人担心,电话也打不通……冉一,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别人吗?”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就是这样。

  “你太令人失望了。”

  “那真是抱歉。”

  唇锋齿刃之上我不想让步,内心却不觉得风阳的话有什么问题。避开上下班高峰,路很顺,可我却被风阳情绪化的车技搞得想吐。

  “三楼42床。我下午还有事。”风阳想到今天的工作没有完成,只好抹了两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整理白大褂。

  “谢谢啊。”

  “神经。”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指着我警告道:“你最好安分一点,叔叔阿姨为了你的事,之前操了不少心。”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有些恍惚,这个也不是日记里的风阳了,如此看来大家原来每时每刻都在死,反观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被特殊对待呢?病房里现在躺着的人与我有关吗?等那些属于冉一的回忆溯洄,我就是冉一了吗?那现在的我又是谁?市医院没有淡季,走廊永远挤满了人,生命在这里达到了某种公平。亮着红灯的急救室、忙碌的救护车、飞快穿梭在楼宇间的担架床……不管是什么人,在手术台和候诊室里的时候看起来都差不多。

  人人都在抢命,人人都在和时间赛跑,可惜对奔流不息的历史而言,命和时间都是最滥的,与其情系往生世界倒不如把眼光放在手边。

  “叔叔,阿姨好些了吗?”我站在门口,怯生生问道。远远看见阿姨苍白的脸时,我便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么,祸是闯下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淡淡道:“坐。”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就连目光也不知道往哪里落。叔叔很疲惫,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高血压,老毛病了。”

  “什么时候才会醒?”

  “等状态……现在还醒不过来。”

  他没有问我原因,没有问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这种无人问津的自在让我感到莫名恐惧,一种过于空虚的恐惧。原来那些令我记挂(甚至是忌惮)的话语都来自于眼前躺在床上的中年妇女,而我早已习惯它们满当当穿插在我耳边空隙,以至于此刻它们的消失会带来这样汹涌的感伤。托了风阳的关系,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房里很安静,三人的呼吸在小房间彼此交换着。

  “回家吧,我今晚守着。”

  “我来吧。”

  “你来?”叔叔眼里的不可思议转化为一份嘲弄,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我,“算了……”

  算了?

  什么叫算了?

  “我说,我来守。您回家休息。”我不识趣地起身道。

  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叔叔低沉着嗓音吼道:“别添乱了!”

  我吓得颤了一下,这段时间他的老好人形象在这时模糊起来。他撑着膝头站起身,不算高大的身体被疲劳压得更低了。我想去扶他,他却被疲劳压倒回座位,如大厦倾颓。扬起的碎土灰尘中,他捂着老脸,指缝间发出了呜咽的哭声,“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家吧……”

  什么?放过谁?我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解释。

  “您冷静一点,我怎么听不懂?”

  他如同被囚困在角落的走兽,向前一扑捏住了我的肩膀摇晃起来,“你还想要么闹?嗯?还要怎么疯?说出来,说出来我和你一起疯!我真的快被你逼疯了!你把冉一还给我们,行行好……高中一次、大学一次、现在是第三次了,你为什么要一遍遍把她从我们身边带走?”我几次要把他往座位上拖,他的身体却直往下跪。

  “您是说我上次悄悄去宇安吗?您放心,我以后会和您说一声……”

  “行行,行行好……行行好!我命给你都成,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求你了,求求你!”他老而浊的泪眼并不动人,瘆人的血丝、硕大的眼袋、眼角皱纹、未擦干净的眼屎……与他对视时,我脊背发凉,喃喃道:“可是,我就是冉一啊?”

  “你?”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边喘边咳。我提过垃圾桶帮他顺气,只见那泪珠颗粒分明,大大小小亮着砸进垃圾桶里。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又十分忌惮地松开,无厘头的动作很滑稽,“你不是冉一。你不是!我女儿才不是这个样子,她听话、孝顺、会做饭,从不会让我们这么担心……你把她换回来,换回来!”

  忽然,我的指尖触电似地发麻,动作停在了一半,老鬼开口道:“你真想让她回来?”

  及时雨来了,我稍稍松了口气。

  咳嗽声在老鬼开口后渐渐屏住,叔叔接过她递去的纸,瞪大了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我能感受到冉一的生理厌恶,不是对叔叔的口水,而是对他的触碰。

  “你健忘啊?什么叫一次一次把冉一带走,真正把冉一推开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

  “一一?”他老泪纵横,双手激动得颤抖,身体也难以遏制地站起。老鬼迅速拉开距离,从叔叔身后的穿衣镜上,我看到她表情十分冷淡。

  我知道,明显的知道老鬼的渴望——她想要得到理解,可是那主动的疏远又让我纳闷。

  “一一”

  “我不是,请别这么叫我。”说完,老鬼便要转身离去。叔叔赶紧追上前拉住我的衣角,脸上又哭又笑,说不清是乞求还是责难,“回家吧,爸爸后悔了……真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老鬼向来是狠人,我作为非主导人格现在也能体会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尤其是受到拉力的小臂,简直快要疼碎了。都不知道老鬼此时会经历怎样的痛苦,而她又是如何不动声色。

  “冉盛宇,你做那些事情,我可没有权力替她原谅你。你以为呢?”

  没有回应,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仪器的声音和射到病房里的如血残阳。老鬼微微牵动嘴角,无力冷笑出声,没能甩开叔叔的手。

  “一一,一一啊!”他的影子愈发佝偻,“听我解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爸爸也是一时糊涂,要不是陈浔介绍,我们一定不会把你送去那种地方,以前……以前的事就……”

  “够了。”冉一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叔叔噤若寒蝉,看着冉一时的表情委屈却让人恶心。

  “那些破事我不想再听,你也知道自己糊涂,那就好好为你的糊涂买单。”

  是不想听,还是不想让我听?我暗暗想着。

  “你能不能再给爸爸一次机会,我真的真的很后悔。只要你能回来,我怎么样都可以。就宋唯,那小姑娘你要是非要和她好,我会劝劝你妈妈的。可是爸爸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也不要爸爸啊!你要我怎么做都成,都成!”

  老鬼没有看他,把脸扭到了一边,半张脸暴露在夕阳里,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中,只冷冷说了三个字,“去自首。”

  趁叔叔一愣,我助力甩开了他的手,大步迎着刺眼的夕照出了门。

  “去哪里?”我漫不经心地接过身体控制权,语气经量显得轻松。老鬼在出了病房的瞬间露出疲惫,若不是我及时把控住身体,她多半就要摔倒在楼梯间。

  “不知道。”

  “手机带了吧?”

  “嗯”

  “那钱还有吧?”

  “嗯”

  “你想吃什么吗?”

  “我想静静。”

  “哦”

  正值下班晚高峰,拥堵处的车流被凝固在路上结成了车条。我戴上卫衣的帽子,想隔绝这个世界的喧嚣,浓重的尾气让我避之不及。现在该去哪里呢?家是回不去了,老鬼又开始入定,任我怎么问候都不理我。我打开手机,发现通讯录里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通话记录里都是风阳和阿姨,偶尔夹杂着外卖小哥和出租车司机的陌生号码。看着35%的电量,我关上了屏幕。闷闷的空气被满街的人和车加热,穿梭在其中让我觉得灰色的空气稠得能粘在身上。

  “呜呼!”

  一个黄衣红发红鼻头的小丑跳到了我面前,把一只气球小狗放到我手里的同时,向我做了一个“这边请”的姿势。顺着他的手看去,我想今晚应该是有落脚点了——金拱门。我坐在角落和我的手机共进晚餐,美食的治愈率永远这样强,一份套餐下肚那些烦乱也少了大半。今晚该去什么地方?我不想太早思考这个问题,毕竟现在才七点,离明早太阳升起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