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依旧嘈杂喧嚣，孙海没了耐心，狠狠一拍讲台，怒喊道：“今天延迟下课半个小时，再吵就四十分钟！”说完一甩手，大步走出教室。
一瞬间，教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同学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再吱声。
而封逸，他坐在杜清棠的右侧。方才走廊上发生的事让他有些在意，于是试图向难以接近的新同桌搭话：“可以借我一支笔吗？”他发出轻轻的气音。
同桌当然没理他，不过没想到前桌倒是回头了，对方同样用气音道：“他是刚来的转校生，不怎么说话的，要不我把新买的笔借给你吧。”
前桌是个头发微卷的男生，校服拉链拉到了领口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看着有一点眼生。
“你也是转校生？”
“啊——大哥！你不能因为我换了发型还戴了眼镜就认不出我了吧？！我不是你最最最最最好的兄弟吗？？”
眼看门口出现了孙海的身影，封逸摁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转了回去，同时小声说：“开玩笑的，裴庆阳嘛，我怎么可能认不出。”
裴庆阳一乐，还想回头，瞥见面色不善的班主任后，才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写他的试卷。
封逸脸上看着平静，心里却是极其疑惑。他分明记得，一个月前，裴庆阳还顶着寸头，校服永远大敞，笑起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健气少年。现在这个斯文败类一样的家伙是谁？
要不是对方的行为举止没有变化，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刚下一节晚自习，封逸还没放下手中的笔，四邻的人就过来与他打招呼。
“听说你进医院了？”
“题目难吗？不会的可以问我，不过文科班的人，即使落下一个月的进度，影响也不大吧？”
“听我一句劝，少跟你边上那个人接触，小心惹上大麻烦！”
“就是就是！上次我就擦个窗户，结果他一过来，外面就飞来一个篮球，哎呦喂，直接就把玻璃砸碎了！”
“是啊，我当时都吓死了……”
“诶诶诶！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本来就蛮窄的过道，还要不要走路啦？！”裴庆阳站起来，伸开手臂往两边一拨，挤在一起的人一个踉跄，差点摔跤，没说出口的话也被打断，谁的脸色都不好。
有人喊：“我可是为他好！”
“哎呦我去，八张卷子您写了几张？咋那么闲呢！”
那人“嘁”了一声，边甩着胳膊，边骂骂咧咧地走掉了。大概是用力过猛，手指关节咣地撞上桌角，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封逸只扫了一眼就继续做题。
人群散去，裴庆阳立刻凑上来，身体朝桌前倾，表情还挺严肃，“你别听那些人乱说，人家杜清棠挺好一人，就是不爱说话。什么惹上大麻烦，不就是坏了个水龙头、碎了块玻璃么，又不是狗血电视剧，要我看，这一个两个的，都被高考逼傻了。你可别跟他们一样啊！”
封逸扭头看了看新同桌——他仍在写试卷，攥着笔的手，白皙又漂亮，字迹工整秀气，让人觉得非常赏心悦目。
他很想问裴庆阳，“瘟神”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碍于本人在场，他还是按耐住了好奇心。
“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嘿嘿，我当然知道。”裴庆阳笑了两声，整个人的气质和外表严重不符，违和感极其强烈。
封逸开始觉得眼睛疼。“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他盯着那副金框眼镜说。裴庆阳的视力应该是很不错的，最起码没到需要戴眼镜的地步。
“你说这个？”
裴庆阳推了一下镜框，“我左眼和右眼都是50度，虽然不带眼镜也可以了，不过，你没觉得我戴上之后，特别像个读书人吗？”
封逸点点头。不笑的话，的确是。
裴庆阳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实际上，是因为我最近喜欢的一个女生。听别人说，她喜欢斯斯文文的男生，就是张宜轩那种，虽然人家顶着校霸的称号，可长得比我这个三好学生还要斯文——可恶啊，情敌的颜值太高了，我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
“你说的女生，我认识吗？”封逸问道。
他觉得很新奇，有种自家的猪终于长大，要去拱娇嫩小白菜的既视感。他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这个傻兄弟曾站在课桌上，扬言：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摔瘸了，也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生！这辈子我只喜欢数学，我对数学永远不离不弃！
没想到一年还不到，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唉，男人啊。
“你应该认识，是（4）班的，叫白果，长得嘛，非常非常非常可爱！像……顽强的菟丝花一样！”
封逸想说，菟丝花应该不是夸人的吧，还没开口，就听裴庆阳继续道：“她经常来咱们班找她朋友，下次她来了我指给你看哈——噢噢噢！她刚好来了，这就是缘分！”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直拍着封逸的肩膀。
“你矜持一点，斯文败类的形象难道不需要维持的吗？”封逸挥掉对方像装了马达的手掌，望向后门——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两手抓着门框，正在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
这不就是之前被校霸他们，堵在墙边的那个女生么？
她喜欢张宜轩？？？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白果小声呜咽、瑟瑟发抖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喜欢？
“真的很可爱，对吧？”裴庆阳用手掌托着下巴，宛如自言自语。
“啊……还好吧。”封逸用余光看了杜清棠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将两人做了个比较——他认为他的小同桌获得了碾压性的胜利。
“还好你没附和我，”裴庆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然我又多了一个情敌。”
“怎么会跟兄弟抢人呢，比起那种软妹，我还是更喜欢高冷漂亮的。”
“哈哈，那不就是女版的杜清棠吗？”裴庆阳挤眉弄眼地对着封逸笑。
封逸也无奈地笑着应了一句：“差不多吧。”刚说完，就发觉左手背被轻轻碰了碰。他下意识转头，目光与杜清棠对上。笑容，僵在脸上。
咦？？！！！
他怎么抬头了？？那那那那刚刚自己说的话……
手背那一块儿的肌肤，像被电了一样酥酥麻麻的。封逸怔怔地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感觉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封逸？封逸？你发什么愣，杜清棠把笔借给你，你快说谢谢啊！”
“谢谢……”封逸无意识地说道。笔？什么笔？这笔怎么了？哦，这是他同桌借给他的笔……
杜清棠一脸平静，低下脑袋继续写题。
裴庆阳贴心地解释：“之前你不是找人家借笔吗？现在他借给你了啊。那什么，忘了说，他的反射弧有点长。”
有……点……长……？
封逸绷着脸，做口型：他不是听不到我们说话么？
裴庆阳翻了个白眼，用气音说：“拜托大哥，他只是不爱说话，不是聋了。”
封逸又怔了一下。
上课铃适时响起。
裴庆阳赶紧转回身，“下课说下课说，我先做题了。”
做题。哦，做题。是吼，他还有将近一百张卷子没做呢。封逸摊开刚写三分之一的语文试卷，握着同桌借给他的笔，一笔一划地写字。
每写一个字，脸颊就烫一分。十个字之后，他松了笔，伏在桌面上，将顶着乱毛的脑袋埋在手臂下。
*
夜晚的操场，除了几盏装饰路灯，就是黑黢黢的一片。微凉的风吹过，旁边的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秋末，显得格外柔和舒适。
封逸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桂花香。他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心脏还在怦怦跳，直到现在才平稳下来。
“封逸，封逸。”裴庆阳跳到封逸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做什么？”
“你为什么捂着胸口？”
闻言，封逸停了脚步，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说：“它在跳。”
裴庆阳不明所以：“那不是废话嘛。”
“……不是，我是说，跳得很快，感觉好奇怪。”
“啊，这么看，你的脸很红诶，是不是缺氧了？教室里空气不流通，下次开窗透透气就没事了。”
缺氧么？
封逸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和裴庆阳一起回头，浓黑的夜色中走出一个人，站在一盏路灯旁。只听身侧人惊喜地说：“清棠？你怎么在这里——哦，是不是又迷路了？”
“嗯。”杜清棠应了一声，软软的，像是小猫哼哼。
这是封逸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很好听，又轻又柔，他的心都变得静静软软的。
“那我们先带你去校门口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裴庆阳乐呵呵地走到杜清棠左侧。封逸在裴庆阳的左侧。
此时是放学时间，学校里热热闹闹的，住校生们结伴回宿舍，走读生们小跑着去校门口。他们走了小路，很近但是很黑，基本上没有人会在晚上走这儿。
裴庆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刚安静了半分钟不到，又喊了起来：“老孙第二节课发的卷子也太难了，反面第一道题我就想了半个多小时，到底要怎么证明那两个平面垂直？我的图都要被擦烂了，还有第二题我也不会……”
“连接PC，取中点H，再连接AH……”杜清棠说了一大段，声调平得像是人工客服。
封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实在没想到，看起来挺冷漠的一个人，也会教裴庆阳解题。
“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亏我还做了很多辅助线，都可以玩五子棋了。”裴庆阳往脑门儿一拍，满脸懊恼。
杜清棠继续道：“第二题，先套公式……”
“啊！是不是无解？！”
“不，有两种情况。”
“难道是无解或者根号2x？”
“也不……”
封逸弯起唇角，眼里眉间都是笑意。明明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