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历史军事>功名>第一四三章 始料不及

确定了的确是燕归农的声音后,赵旭命人举高火把。火光在黑夜笼罩的草原中异常醒目,燕归农带人迅速赶到,见到遍地鲜血淋漓的狼尸和兵士们虽倦却士气高亢的样子,嘴里惋惜叫道:“来晚了,来晚了,好大场面没被我碰上。狼它娘,他狼的!”

大家都知道燕归农的脾性,有人就笑了起来。危险已经解除,援兵又到,气氛骤然欢快。燕归农跳下马问询了赵旭和夏显林都没有大碍,嘴里兀自的埋怨自己不能亲手屠狼杀个痛快。

夏显林体力这会已经有所恢复,他令兵士整理警戒,而后问燕归农:“大哥缘何在此?”

“嗐!你们不知道……”燕归农说着看见一边地上有个穿的怪异服饰的人跪在那里,虽然低头,但是眼角在偷瞄自己,在这个场景中十分突兀,他大步过去,一脚将那个马贼踹的滚了出去,然后几步抓起这人的后背衣衫,将这人结结实实提了起来,嘴里喝问道:“你是谁!长的像黄鼠狼,举止贼眉鼠眼鬼鬼祟祟!”

“……我……我是……”

“是什么是?不像好鸟,”燕归农问着眼睛看向赵旭和夏显林,见到两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决断:“花里胡哨!哪个正派人穿成这样,不是贼人就是奸细,莫不是你将狼群引来围攻我家兄弟的?你祖宗我最恨小人,你该死该死!该死一千回一万回。”

这人从来没有见过像燕归农这样孔武有力的壮汉,原来他还想怎么偷奸取巧保命逃身,可是这会全身被提起,脚不着地,心里许多的主意全都不见了影子,裆里竟然有些憋不住喷涌而出的势头,唯恐这铁塔一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真的杀了自己,情急之下叫道:“祖宗!祖宗饶命,孙儿有话说……”

“红口白牙张嘴即来,谁是你祖宗?待你祖宗先杀了你,让你和狼一起曝尸荒野。”

燕归农一下说是马贼的祖宗,却又不让马贼承认,马贼这会哪里顾得那么许多语病:“杀不得!我有个秘密要……”

“偏偏杀得!你有秘密关你祖宗什么事?”

“不是,不是秘密……”

“不是秘密那就更不用说了!”

“是秘密!是秘密,我知道一个宝藏所在,就是这个宝藏的秘密……”

燕归农原本穷苦出身,对钱财有特殊的偏好,一听宝藏,心里一动,再看赵旭和夏显林,握拳对着这人的后脑勺就是一拳,登时将这人打昏了,手一松,这人“噗通”掉在地上像一滩泥一样一动不动。

燕归农离开夏州三日,旋即复返,必然有缘故。赵旭三个往僻静处走了一截,燕归农豹眼环视一周,低声说道:“契丹皇帝要攻打大唐。”

“什么!”赵旭和夏显林皆是一惊:“大哥怎么说?”

“长话短说。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曲里拐弯的逃到了大唐,祈求大唐的庇佑,耶律德光让李从厚将耶律倍乖乖的送回去,但是李从厚这家伙不乐意,耶律德光大怒,就发兵要攻打大唐了。就这样。”

赵旭问道:“耶律倍?耶律德光当时和耶律倍争夺契丹皇帝位置,耶律德光因为有太后述律平的支持,以次代长做了皇帝,耶律倍不受他母亲述律平的待见也是有的,可是现在为什么要逃离契丹,难道是耶律德光容不下他,要一劳永逸?”

赵旭说完,摇头又说:“不会啊,以我对耶律德光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容不下人的人,何况耶律倍是他亲哥哥……”

可是自古以来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父子想争的事又有多少?赵旭说到这里断了话音。

“哥哥到了哪里折返?”夏显林问燕归农:“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我碰到了翰鲁宛,”燕归农说:“也不是碰到,是我找上门去了。我快到云州那里,知道翰鲁宛奉耶律德光的旨意带着大军就要攻打石敬瑭,我不是想着要去契丹见韩延徽嘛,不过翰鲁宛这汉子有血性,那我干脆的就先去见翰鲁宛,结果翰鲁宛对我说了耶律倍的事情,我觉得见韩延徽也没用了,于是就回来了。”

“翰鲁宛是这样说的,耶律德光做了皇帝后比较善待耶律倍,但是皇太后述律平认为耶律德光是妇人之仁,以前是大元帅成不了大事,现在做了皇帝还是优柔寡断。耶律倍自个当不了契丹皇帝,为了避祸,跑到东丹,远离述律平,可是述律平这老乞婆在礼制上打压耶律倍,还派了很多人去监视她的大儿子,耶律倍白天忧心忡忡,晚上睡不着觉,横竖是不带劲啊,左思右想,惹不起躲得起,就一走了之,干脆的以去海上游玩的借口,一个人划着船跑到了金州(今辽宁大连市金州区)。”

海上风浪难测,耶律倍作为契丹皇室子弟,养尊处优,本应当皇帝的,可是竟然被逼到一人划船逃离故园到了大唐境地,可见处境之难。

“他耶律倍跑了就跑了,坏就坏在这家伙还是个爱掉书袋子的,就像肚子里有几分墨的到了名山大川要题壁写诗一样,以作纪念,让人都知道他这个狗屁倒灶的家伙在这里来过。耶律倍到了金州,一上岸,就做了一首诗,这个诗和他的人一样狗屁不通,呸呸真是不通!翰鲁宛让人只念了一遍,我就记住了,啧啧……”

燕归农说着直摇头。燕归农本不大认得字,但是竟然将耶律倍的诗听一遍就记住了,他啧啧的意思就是说耶律倍的诗跟大家伙日常说的话一样没什么高雅的意境而难以转述。

“耶律倍做的诗诗名叫《海上诗》,说的是‘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嘿嘿,这是诗?分明不是!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一样样的!还有,他还搞了一块木牌竖在海边,将诗题了上去,这不蠢蛋一个!就这一点,怨不得他当不了皇帝,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他就是来大唐了,你耶律德光小子还有述律平这个老太婆能奈我何?你娘俩慢慢玩去,你的兄长、你的大儿子我不伺候了。有本事来大唐抓我啊!”

赵旭听着慢慢的皱了眉头。当初他想让耶律德光佯攻大唐、打石敬瑭是为了解决李从珂对凤翔大军压境的燃眉之急,他算定了耶律德光有述律平的牵制是不能擅动兵革的,可是出了耶律倍这档子事,耶律德光真的要对大唐用兵,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听耶律倍做的诗,分明是将‘大山’比作自己,而‘小山’喻做耶律德光或者述律平,’以‘小山’压‘大山’,本不应该的,可是大山却无力反抗,只有远避他国,还做牌矗立,昭告天下,难免会让耶律德光难堪,即便耶律德光不说什么,契丹皇太后那里,只怕也挂不住脸。”夏显林说着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下,凤翔之围可解……”

燕归农瞪眼:“我们本来不就是要给凤翔解围的吗?你别又说从此什么大唐危矣的话,这下该高兴才对。”

赵旭问:“让翰鲁宛进兵大唐是耶律德光的意思?那述律平那里到底又是怎样?”

“咳,本来就跟你猜的那样,只要耶律德光要调动军队,述律平就会百般阻挠,她怕她的皇帝好儿子夺权嘛……这话听着怪怪的,皇帝本来就应该有权嘛,反正就那个意思……可是这次耶律倍让述律平也跟着恼火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耶律倍这样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她这个当母亲的?契丹皇族的威信在哪里?于是述律平对于耶律德光的做法竟然支持了。”

述律平支持耶律德光对大唐用兵,这无关乎其他,只关乎契丹皇室的脸面。

眼见当初的谋划落空,夏显林问赵旭:“现在怎么办?”

燕归农见赵旭不吭声,瞅着夏显林浑身已经干了的狼血,说:“怕他们不来,来了又怕乱来。翰鲁宛知道咱们在夏州,让我给你带话,说夏州是弹丸之地,何苦坚守?韩延徽还在契丹等着咱们呢。”

韩延徽让赵旭效忠辅佐耶律德光,可赵旭哪里肯?

三人都沉默着回到军士中间,那个被燕归农打昏的马贼这时悠悠醒来,头疼欲裂,长吟一声,从地上骨碌起来,见到赵旭走近,复又噗通跪下,嘴里不停的说着饶命的话。这马贼动作迅速,让看守的兵士心里发笑,但是将这人看的更紧了。

燕归农见赵旭和夏显林心情不好,也无来由的烦躁,什么宝藏钱财也不要了,提起铁锤就要将这察言观色的马贼锤死。这马贼见死到临头,嘴里胡乱的吆喝起来,阿耶祖宗的乱叫,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三岁小儿”,可是见赵旭三人无动于衷,干脆的趴在那里喊道:“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们不能就这样让我死了,我死不瞑目。”

燕归农听了“呸”了一口:“你娘你还读书人?竟敢用激将法!知道‘脸’字怎么写否?”

赵旭瞧瞧这人的无赖模样,问夏显林:“这个‘读书人’是怎么回事?”

赵旭自和夏显林汇合后就没问过关于这方面的话,夏显林说:“他是一伙马贼成员之一,劫掠客商马匹财物被我带队碰上,他们看来是老手,被我击伤大半,我想将他们一举歼灭,谁想追着追着就遇到了狼群。”

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会见到的那具浑身刀剑伤的尸体的确是马贼的成员。既然这伙马贼是老手,那必然做贼的经验丰富,可是也被夏显林灭了大半,由此可以得知夏显林剿匪果然用心,能力也是了得。

“将军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落草的,在大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堂堂正正读书人,读过圣贤书……我一直在他们,不是,是马贼,我在马贼的后面没往前冲啊……”

“住嘴!”赵旭这会心情不好:“休要再侮辱‘读书人’,读书人首先要是个人。凡夫俗子都是人,为何偏偏要将人分为读书和耕田的三六九等?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将自己区别开来,满嘴胡言乱语,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读了书当然明礼而知道廉耻,为何落草为寇?既然打家劫舍就不要再自视清高妄称读书。你在大唐读的书跑到夏州当马贼,这是什么道理?大唐的哪本书教你这样?”

这人听得训斥,张口结舌,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赵旭大声对燕归农说:“带他去找藏钱的地方,找到后分成三份,一份赐给今晚这些舍身忘死保护二哥的勇士们,一份给二哥,再一份给兄长你。”

赵旭料想这马贼说的宝藏无非是贼人们窝赃的所在,他有意让在场的人都听到这些话。一夜血战,兵士们都以疲惫,听到赵旭的话俱都欢呼起来,又听到赵旭自己分文不取,心里对赵旭的钦佩剧增。地上趴着的马贼呆了一呆,觉得自己又能苟延残喘一时,对着赵旭跪伏说:“将军饶命!将军大才,若饶我性命,我愿将功折罪,带领将军将附近马贼的落脚地一一端平。”

赵旭怒道:“没你带路我夏州儿郎就剿灭不了区区马贼!你所见马贼比今晚的恶狼如何?我夏州兵士无不一当十十当百,长矛大刀利箭到处所向披靡!有何惧哉!”

兵士们听到赵旭的话无不热血沸腾,嘴里大喊道“五王子!五王子!”,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此刻就是面前有刀山火海,只要赵旭一句话,他们也都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五王子?马贼抬头仔细的看着赵旭,赵旭问:“我问你,马贼们帮派森严,彼此无有联络,你如何得知其他贼巢的下落?”

这人听到事情有转机,急忙说道:“实不相瞒,我脸皮厚,脚底抹油,几年来为了寻找靠山,马贼们哪家厉害人多我就投奔哪个,从夏州到回鹘,几乎哪个马贼的窝都停留过一段时间,反正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人多才势大,对于我的加入也没有疑心,因此他们的头领是谁,大致落脚在哪里,我大多是知道的。”

这人说的顺溜,夏显林觉得不会有假,燕归农看看,嘴里说道:“真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人才!”

这人在草原上众多的贼窝里东游西逛,这一榔头那一棒子,整天面对的都是亡命之徒泼皮无赖营营苟且之辈,对冷嘲热讽也听得多了,力气不是马贼中最强的,人却是比较滑溜的,低头对燕归农赶紧答话:“人才倒真不是,命是自己的,只是怕死,想多活几年。”

一行人回到营中已经是天色将明。休憩之后,燕归农自带人和那个马贼去找所谓的宝藏去了,夏显林在军中留守,赵旭回到府上,不过心里有事,过了一会,他又到了李彝超那里。

李彝超还不知道翰鲁宛要攻打大唐的消息,听了赵旭的话后,问:“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五郎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

赵旭假意真情地说:“耶律德光真的要攻打大唐,李从厚会不会坐实了我们和契丹联合的猜想?洛阳如果对翰鲁宛那一队人马置之不理,搞所谓攘外先安内,让李从珂迅速朝着夏州而来,咱们又作何对策?”

李彝超沉默了一会,说:“这事我先去禀明父王……实在不行,我们也只有以静制动,静观其变,顺势而为了。”

静观其变顺势而为这会其实就是无能为力。

到了晚间,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耶律倍到了大唐之后被李从厚在洛阳金殿召见,并被赐姓“李”,名为“赞华”,从此后耶律倍就成为了李赞华。早先大唐先任皇帝和契丹阿保机称兄道弟,虽然暗地里互有争斗,表面上还算一派祥和没有撕破脸,如今,李从厚的举动让大唐朝廷彻底的和契丹国决裂了。

而耶律倍(李赞华)投奔了大唐之后,洛阳大唐皇帝有意任命他为河南藩镇,但是遭到了朝廷里群臣的反对,大家都认为不可以。因为河南是大唐重地,耶律倍虽然归降,但其心不知如何,这是不是契丹使的苦肉计也未必可知,反正令人心生疑虑。李从厚刚刚做了皇帝,认为契丹现任皇帝的亲哥哥是投奔自己而来,是大吉之像,预兆着大唐帝国在自己的手里必然扬威四海,群邦臣服。

一番权衡之后,李从厚任命李赞华(耶律倍)为义成节度使,并且为李赞华(耶律倍)选拔朝士做僚属以辅助。

耶律倍(李赞华)本来就是个性情懒散只喜欢游山玩水读书画画的人。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这固然有个人的喜好因素在里面,但述律平和阿保机带领契丹人纵横驰骋,非无能之辈,不是普通的女流,她当时执意不让耶律倍当契丹皇帝也不是没有道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耶律倍(李赞华)到了大唐,性命已然无忧,每日里只顾歌舞优游享受,也不预闻政事。李从厚心里大定,因为耶律倍是抛开妻、子,独身到了大唐,李从厚思前想后,将之前宫里的美人夏氏赐给李赞华做妻。

李赞华(耶律倍)本就是契丹人,生活习性和中原地区有别,短时间内经历大灾大难,几经起伏,性情怪异,每每就有古怪动作,竟然喝人血,姬妾们常常刺破手臂流血让他吸吮,但凡府上婢仆有些小过失,或者被挖目,或被刀割、火灼,而大唐皇帝李从厚赐给他的夏氏无法忍受李赞华(耶律倍)的残酷变态,奏请皇帝,竟然去当了尼姑。这却是李从厚和其他一些人谁也料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