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不断有冷兵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刀剑们或兴奋,或平淡的声音,隔着长廊和围墙,隐隐约约传入庭院中。

  外面的战斗听起来,比他们这边要激烈多了。

  腰侧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擦伤。但由于创伤的面积稍稍有点大,倒显得有些骇人。

  可在诸伏景光看来,这种伤是连包扎都不需要的程度,更别提让青年特意用神力来恢复。

  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他刚进入组织,在新人培训基地中经受考核的时候,随便受过的伤,都比这一次要严重数倍不止。所以当他意识到,月野凌在为他的伤口而担心,随时处于暴走状态的时候,来不及组织话术,安抚对方的话脱口而出。

  “凌,只是个小伤而已,我没事。”

  不过显然,这句话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通过相握的手中传递过来的力道,诸伏景光能感受到青年依旧紧绷的身体,和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

  凌他是真得想杀掉,那两个披着人类皮囊的妖怪。

  “人类的戏法并不适合您,殿下。”

  少年毫不在意月野凌针对他释放的杀意,甚至把青年的威胁抛在脑后。轻瞥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小纸人们,眸中尽是对其的嫌恶。

  “您仅需一挥手,便能让藤蔓们瞬间堙灭,不,也许挥手都是多余的动作,您本就如此强大……”

  话音一转,少年的表情突然开始扭曲,语气中充斥着对青年的怨怼。

  “可您却非要借助人类制作出的低劣产物,这些碎纸屑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够承接着您的力量,在这里耀武扬威!”

  “轰!”

  巨大的黑色身躯落入场中,抬起架在肩头的大太刀横扫而过,刹那间撕碎数十张小纸人的身体。

  掀起的气旋将飘扬的纸屑卷上天空,如暴风雪般围绕着时间溯行军狂乱飞舞。

  而与战场离得最近的月野凌这边,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连两人额前的发丝,都没有丝毫晃动。

  中间宛若有道看不见的薄膜,将庭院一分为二,隔出两个世界。

  月野凌在最初因为瞬间爆发出的怒火,没忍住放了两句狠话后,便没了继续理会那两只妖怪的欲/望。

  与其跟那两妖废话,不如直接像七年前那样尽快杀掉对方,以免对方再次说出令自己不舒服的话。

  啊……已经开始说了,那自己更应该抓紧时间把垃圾都清理掉,以免污了自己和景光的耳朵。

  飞舞的纸屑仿佛有意识一般,在急转的旋风中化为利刃,精准地从盔甲与骨刺中相交的缝隙中划过。

  纸片与盔甲交错,迸发出零星的火光。每次的切割,没有鲜血,只有一小片消散在空气中的黑灰。

  瞬息间,便将凭借着本能举起大太刀,妄图挥开纸屑自救的溯行军,彻底撕碎。

  就像它刚刚撕碎小纸人一样轻松。

  完整的小纸人们等风旋平息后,纷纷从隐藏的角落里跑出来,掏出扫把将地上散落的纸屑聚成一堆,围成一圈垂下头,为它们的同伴默哀一秒,然后果断点火引燃。

  有几只装模作样地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化“悲愤”为动力,把手中的扫把换成垃圾夹,对准了房檐上的敌人。

  诸伏景光注意到,有只小纸人在火堆崩出一小块火星的时候,被吓得往另一边躲出几米远,接着又小心地探头观察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有人注意到他后,若无其事地摆好pose,继续怒视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变得愈加地难看起来。

  “您不喜欢它吗?”

  少女平静地旁观着手下的消逝,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因对方没有换来月野凌的侧目,而有些不满。

  “这些孩子,同样也是您喜爱的刀剑,比起那些付丧神,它们没有自主意识,听话乖巧,是再好用不过的工具啦!”

  歪歪头,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青年冷峻的面容,少女天真地说:“殿下,我们才是……欸?”

  身下的支撑没有预兆突然崩塌,失重感顿时袭来。

  少女在坠落的中途被少年一把拉开,躲过了天空中骤然劈下的惊雷。

  落雷符承受不住瞬间灌入的汹涌灵力,在生效的下一秒于指尖燃尽。

  月野凌又取出一张符纸化为太刀,脚下微动分毫,刀光闪过,轻易将扬起的烟雾中掷出的苦无斩落,冷声道:“不要用那些肮脏的破铜烂铁,跟我的家人相提并论。”

  藤蔓从废墟之中破土而出,虚掩着孩童模样的妖怪,顶端的尖锐摇晃着对准庭院,与庭院中的两人呈对立之势。

  少女手持苦无,面露不解:“殿下,您的家人是谁?”

  少年轻抚着藤蔓,好似在劝解异想天开的上司一般,道:“您是没有家人,殿下。”

  “这世上,任何生命都不配作您的家人。”

  兄妹俩一问一答,每一句都在触碰青年的雷点。

  诸伏景光蓦地握紧了月野凌的手,避免青年被少年的话语刺激到,抑制不住神力,反而着了敌人的道。

  他从少年少女的话中,已经大概摸索出了对方的意图。

  那就是抹杀掉凌的人性,让凌重新回归神明的身份。达成这个目的最简单的做法,便是让凌大量使用神力,令他的躯壳彻底崩坏。

  不过,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凌恢复巅峰时期的力量,难道不应该是与凌对立的家伙,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吗?

  诸伏景光眼角的余光,瞥到围墙上的小纸人朝他招了招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对面的敌人身上。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就差把人引进陷阱里了……

  月野凌的攻击不曾停止,他不想再听到对面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要不是有景光在,他会不计后果,直接将那两个碍眼的妖怪丢进时间乱流之中。

  历史修正主义者既然这么喜欢回到过去,那就剥夺他们的未来,让他们永远只存在于过去。

  藤蔓在击碎拦路石板的一刹那,被寒光拦腰斩断。但藤蔓好似不怕痛般,仅是虚晃一下,从断裂面立即分裂生长出两条藤蔓,继续攻向青年,还有被青年挡在身后的诸伏景光。

  少年死死盯着两人相交的手,恨不得用目光将那只要大上一号的手斩下,当作他脚下土地的肥料。

  “殿下,您可以再借我们一下您的怀表吗?”

  少女单手撑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转身做了个后空翻,灵敏地躲来的冰刺,将凌乱地辫子松开,随手扎了个高马尾。

  “您上一次回收的有些太早啦,明明我们都快要抵达到那个时间点了……真可惜……”

  诸伏景光发现了话中的重点。

  怀表?凌确实说起过,他的怀表曾丢过一次,而拿到手的家伙便是——

  历史修正主义者。

  刚刚的怪物,就是本应该在七年前消失殆尽的时间溯行军!

  迫使凌沉睡两年的家伙,不是已经都死掉了吗?难道这些都是漏网之鱼?

  少年的指尖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操纵藤蔓配合少女的苦无,击破月野凌身上不断冒出的土刺和忽然变大的纸人。

  庭院上空电闪雷鸣,被黑雾笼罩的结界外侧,阳光依旧刺眼,却无法透过结界照进庭院内部。

  少年见月野凌一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攻势反倒是越来越热狠厉,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两人协力应对,恐怕早已成了青年手下亡魂。

  想想……其实被殿下杀死,也会是个很美妙的经历……

  “殿下,您就不想知道,我们最想改变的过去是什么吗?”

  少年欲要勾起青年的兴致,不光是为了减轻妹妹那边的压力,同样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目光,不要总是放在那个讨厌的人类身上。

  那只拉着殿下的脏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松开?!

  咬牙切齿地剜了一眼诸伏景光,少年知道青年不会回应自己的问题,便主动解答道:

  “我们是想让那只半妖在遇见您之前,跟他的母亲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只要安倍晴明没有接触过月野凌,也就不会给月野凌制作人类躯壳,不会让月野凌在一千多年后,仍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月野凌的理智,在崩碎的边缘反复横跳,仅凭着手中男人传递过来的温度,才勉强保持住最后的清醒。

  从诸伏景光,到刀剑付丧神,再到安倍晴明,少年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能令月野凌发狂的雷点全部踩了一遍。

  要说少年是无意的,没有人会相信。

  “请你们安静点好么?”

  诸伏景光微笑着接过小纸人们递来的操控器,将手指虚落在红色按钮上。在目光接触到少年投来的眼神时,温和地挑衅道:“太吵了,你们。”

  一直在撩拨月野凌理智的少年,被男人的一句话,瞬间点炸。

  他无法忍受自己,被一个看不起的人类嘲讽。

  “区区人类,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藤蔓的摇摆愈加地狂躁,少女跃至少年的身边,闪烁着绿色凶光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诸伏景光,宛如一只盯上猎物的饿狼。

  一脚踏出长廊的废墟,少年五指并拢握拳,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

  他的预想中,男人会被突然从脚下钻出的藤蔓卷起,眨眼间被藤蔓吸收掉身体里的全部养分,变成无用的干瘪垃圾。

  但实际却不然。

  少年因想到高兴的事情,而上扬的嘴角蓦地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再次尝试着去调动身体里的妖力……

  无果。

  他为何……感受不到自己的妖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