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川没有想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哄人开心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什么奖励?”

  陆昀川回神,避开姜野炙热的视线,“等你集齐就知道了,我们一个换一个,很公平。”

  “那我赚了。”

  姜野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甚少笑得如此放肆。

  赚什么呢?不用多问,彼此心知肚明。

  愉快的心情通过越来越轻盈的步伐表现出来。

  姜野肉眼可见的开心,陆昀川只是注视着他的背影,随手往旁边的小摊上拿起了一个缩小版的舞狮造型的小玩具,上头披的醒狮衣还是手工缝制的。

  让陆昀川想到那个平安符,一样的带着不合他的热闹暖色,也不知道忘记在哪件衣服口袋里。

  陆昀川拿在手里端详,这东西真的很适合做个纪念,但他又不想自己每每看到这个小玩意儿的时候想到现在,所以纠结犹豫不定。

  摊主是一个面善和蔼可亲的阿娘,她见陆昀川喜欢,当及就拿了另外一只凑成对。

  塞给他,边塞边操着一口有点口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这色喜庆,意头好,好事成双。”

  陆昀川没有和人怎么面对面讨价的经验,也不知道货比三家,稀里糊涂的就拿了一对小狮子。

  小狮子可怜巴巴的挤在一起,被塞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

  陆昀川先是把印章还给了摊主,谢绝了人家想让他玩游戏的热情邀请。

  自己饶有兴致地走到一边,看着人起手算卦。

  这儿的民风淳朴,老一辈子的祈愿身体健康,儿女幸福,问平安问姻缘,年轻一些的求问财运,许愿自己有无数的财富。

  这些都无关信仰,其实只是一些美好的寄托。

  “只说真话,不准不要钱。”

  这么一句口气极大的话用黑色的马克笔写在那个纸板表面,大剌剌地摆在地上。

  勾得人跃跃欲试。

  人有欲望才会想要探寻未知。

  陆昀川没有,他单纯想看看别人对他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

  没想到那位戴着眼镜装瞎的先生顿了顿,才慢慢道,“这位先生生活顺遂,家庭和睦。”

  看,多假。

  “唯一就是要放下执念,镜花水月,一切顺其自然。”

  陆昀川总觉得这句话眼熟在哪里看到过,查了查,果然是算卦话术集锦。

  虽然只是些利用大众心理,三言两语的哄骗,陆昀川也没有要反驳人家讲的不对,做出掀人买卖的举动,不讲究。

  抬手给钱。

  离放烟花的点还早,陆昀川看了一眼周围,就瞥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和姜野看起来无话不谈的村长,在一个小池子边坐着。

  走近一看,是在钓鱼。

  天色太晚了,隐约有些灯光也看不清水面底下是不是真的有鱼。

  陆昀川自己不喜欢钓,看别人倒是很有趣味。

  村长看他站着,从旁边递了一个小马扎给他。

  村长看他只是坐着也不说话,以为他想上手,这又掏出了一个自制的鱼竿给他。

  “不用,我看着就行。”

  “试试,看着心不静。”村长的普通话极其的标准,交流没有一点障碍。

  “我不会的。”陆昀川无措地笑笑。

  “那正正好,新手都有保护期的,说不定你手上就会是咱们今天晚上的第一次收获。”

  陆昀川只得接过来,学着村长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弄着。

  都说鱼喜静,在岸上是说不得话的。

  村长这个人呀,比较奇怪。他自己都能自言自语,如今身边又有了一个“观众”,沟通的欲望越发强烈。

  第一次认识没什么好讲的,话题的突破口就是在两人都认识的姜野身上。

  “我第一次见姜野,他也是跟你一样,就这么蹲在路边看着我钓鱼,跟小猫似的,你们这些小孩都可逗。”

  二十五的年纪,怎么着也和小孩沾不上边了?但是陆昀川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他也就到我这儿。”村长比划了一下腰往上一点的位置。

  “玩熟了,他总是过来我们这边凑热闹,一呆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太孤单了,才总是一个人。”

  “后来他越长越高,我才知道他是没有去处,从小被父母扔在医院,也是可怜。”

  “虽然说是有福利院落脚,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这些他跟你讲过吧。”

  村长讲故事,还得看着唯一观众的反馈。

  要是人吐出一个“不”字,好像就会就此打住换个别的。

  “嗯。”陆昀川应声。

  他甚至有闲心想,村长年轻的时候说不定是一个说书的。

  听着那一段和他无关,但其实只是更换了主角的……也许原本属于他的故事。

  姜野被福利院收养以后,吃穿上面不愁,别在再多却是也没有了。

  福利院里的老师少得可怜,除了偶尔被派来应付刷个好看经历的大学生,几乎没有正式的。

  教育,对福利院来说,是额外的不必要的开支。能省一笔是一笔。

  九年的义务教育,国家文件里孤儿每个月的生活标准,落在现实里的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明明准则里写,只要读书,读到博士也供,实际更多的是成年就必须离院。

  “像他这样被恶意丢弃的,即使找到父母,强制带回去未必会有在院里过得好。”

  “所以其实姜野没找到过他母亲,我觉得是个好事,只是从来不当他面这样讲。”

  “我后悔的是,他成绩一直很好,当初说不读书了还一直强调是自己愿意的我都没觉得不对。”

  “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太适合被领养了。”

  人上了年纪就会不断地去回忆,村长大概真的很喜欢姜野,一直在念叨。

  陆昀川找到姜野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在外面打工,租房子维持生计了。

  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段前情。但是陆昀川仔细想了想,那个时候的他,对姜野应该没有那么多同情。

  陆昀川自暴自弃地想,可能基因决定了人,他生物意义上的母亲是一个抢了别人孩子的坏人。

  他自己也是一个贪婪自私,没办法接受自己拥有的一切不复存在的品性恶劣的人。

  即使现在知道那样是不对的,也没法谴责以前的自己。

  十八岁的陆昀川,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即使后来大了些,但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同了。

  “哟,我今天的嘴还真开过光了。你快拉。”

  陆昀川的浮漂动了,村长一秒从讲故事的情绪里抽离,留着陆昀川还在出神,反应慢半拍。

  在村长的帮忙下,陆昀川钓上来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鱼。

  村长“嘶”了声,“这么小?还是放了吧。”

  放完鱼,陆昀川说什么也不再打扰村长,就坐在边上。

  谁料谈心还没结束,只不过话题是从姜野转到了陆昀川身上。

  陆昀川挑挑拣拣,把一部分自己的人生讲了出来。

  村长感叹道:“真是优秀,不过,你们都一样,都是好孩子。”

  单单说话太干巴,“喏,这是我自己酿的葡萄酒,尝尝,味道可美。”

  陆昀川有些迟疑。

  “度数不高的,当饮料喝咯。”

  一次性纸杯,里头葡萄酒的颜色很好看。

  等姜野盖满章找人走过来的时候,村长已经喝嗨了,陆昀川则是眼神都不聚焦了。

  还没靠近,就闻见很重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姜野无奈道。

  “也不多啊,就一杯。坏了,”村长突地拍了一下脑袋,“我忘记这是早上他们给我兑了白酒的那份。”

  “全喝了,这可咋办?”

  “混酒烈得很,小孩不会晕过去了吧。”

  姜野探了探陆昀川的鼻息,闻了闻草地上的味道,“还好,没喝完。”陆昀川又不是个傻的,长辈的酒推不了,偷偷倒一点还是可以。

  他把陆昀川的胳膊放上来,好好环住。

  走之前对着村长道:“您老也悠着点,等会掉池子里没人捞您上来。”

  村长笑骂:“臭小子。”

  又想起什么似的,冲着人喊:“对了,今天人多,房间没多的了。你就和这小孩住我楼上那屋,你打地铺,去我屋里拿被子啊。”

  “知道了。”姜野脚步顿住,回了一声。

  姜野对付酒醉的陆昀川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独独不同的,大约是每一次的心情。

  这次怀里的陆昀川就像是加了柔光滤镜,跟个电影画报一样,让姜野挪不开眼。

  他确实喜欢美好的事物,可能是从小的环境,又干了几年服务业,让他养成了对人体贴的习惯。

  但他自己是分得出来那个度的,陆昀川于他,就像是一款热门特调酒的基本酒,慢慢慢慢加上不同的东西沉淀,散发着迷人的酒香。

  不喝就已经醉了。

  等姜野把人放在提前铺好的床上,窗外烟花如流星划过天际。

  砰的一声炸开,落下星星点点。

  姜野第一时间捂住了陆昀川的耳朵,生怕这种绚烂打扰到人。

  砰砰砰噼里啪啦。

  连环的烟花,很美,很亮,声也很大。

  陆昀川好像被惊动,头偏了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