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龄回归,程阮身上的压力确实小了不少。亲自盯了程锦一天,他很快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送崔静萱去医院检查身体后,程锦乘坐上了另一辆车,目的地是一家爬满藤蔓的老院子,在里面待了接近两个小时才离开。

  程阮隐约觉得照片上的那家院子有些眼熟。

  “这是哪里?”

  柳特助报出一处巷子的名号,但见到程阮的神色,他意识这不是程阮想要的答案。

  “我这就让人去查……”

  程阮却道:“不必了,我去一趟。”

  听到程阮的决定,柳特助惊诧地抬起头:“这事儿交给我们去办就好,您何必亲自去一趟?”

  “要是无功而返,岂不是浪费您的精力?”

  程阮摇头:“我记起这是哪里了。”

  他放下手中的照片起身,走出办公室。

  “这是程锦以前住过的地方。”

  ·

  程阮的确去过那里。

  得知父亲出轨,程阮气急败坏地拉着管家带他找小三,却看到程锦正被那女人拿着藤鞭抽打。

  “我有没有说过,叫他什么!”

  程锦的哭声在院子里回想:“他不是我爸爸!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

  “你胡说!”女人给了他一巴掌,“他最在乎的就是我们,不然怎么会把我们安置在这里!”

  “阿锦,你给我记住,你是程煅的亲生骨肉,我是他最爱的女人,那老宅的病秧子和小白脸才是你该憎恨的人!”

  “如果不是他们,你也不会受现在的苦!你要恨他们!”

  程阮现在都还记得女人的歇斯底里,不禁对程锦如今的病态和扭曲有几分了然。

  先天和后天都占尽了,难怪如此心狠手辣。

  站在门外,柳特助轻唤:“程先生?”

  程阮回过神,看向前方大门微掩的院落:“你留在外面。”

  柳特助大惊失色:“不能让您一个人以身犯险!”

  “您出来都没有告诉骆先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

  程阮望着柳特助身后的章离和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我没说一个人进去,只是不要你陪我进去。”

  “呃……”

  柳特助委屈地看着跟在程阮身边的章离,盯着自己胳膊上薄薄的一层肌肉面带哀伤。

  好吧,论战力,他确实打不过身经百战的章秘书。

  柳特助在转角外等候,程阮走过去轻轻一推,院落的门就露出一条缝隙。

  程阮和章离对视一眼,迈脚进入了院子里。

  此时是傍晚时分,院子里很静,除了墙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和飞驰声,里面的动静微不可闻。

  “章秘书,你猜里面有人吗?”

  话刚问完,程阮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听到了从某处传来的脚步声。

  章离对程阮点头,侧身朝传来声音的房间踱过去。

  房门忽然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毫无征兆地和不远处的程阮对视一眼,随机立刻关上了门。

  程阮立刻认出了刚刚开门的人。

  “崔静萱?”

  章离很快反应过来,低声征询程阮:“是崔家小姐?”

  程阮点头:“她下午不是在医院检查吗?怎么会在程锦走后到这里来?”

  “需要敲门吗,程先生?”

  程阮示意章离往后退:“让我想想。”

  他是奔着律师而来,本想会不会律师根本没出津城,而是被程锦藏身到了这里,不想刚刚碰到的却是崔静萱。

  但崔静萱在院子里,并不意味着院子里只有她。

  “我们先退出去,等她出来。”

  程阮打算先撤离这里,虽然已经打草惊蛇,但也不能前功尽弃。

  刚离开院落不远,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

  “程先生。”

  程阮有些意外地回头,正是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崔静萱。

  “崔小姐?”

  崔静萱脸色苍白,对他点点头,又紧张地问:“方便和你聊一聊吗?”

  ·

  “想喝点什么?”

  崔静萱侧过脸说:“一杯温水就好,谢谢。”

  程阮对侍者使了一个眼色,暗自看向崔静萱:“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放心说。”

  崔静萱这才道:“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程阮从没料到崔静萱会主动找到他:“帮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锦应该才是你的未婚夫吧?你们已经有了孩子,不久他就可能接手程家,接下来还会有你们的婚礼……”

  崔静萱摇头:“这些都不会有了。”

  她知道程阮在试探,索性摘下口罩,坦诚面向程阮。

  脸上有一道未消的红印。

  “我去医院,不仅仅是产检,还有……”

  “看我的外伤。”

  崔静萱掀起衬衫,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面分布着几道清晰可见的疤痕。

  程阮皱起眉:“这是……”

  “他的所作所为。”

  崔静萱捧起水杯抿了一口,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刚认识程锦的时候,他为人绅士、性格温和,虽然身份不太体面,在外界被程家和……你刁难,却从来不在我面前抱怨。”

  “他说,身世是生下来就注定的,他不能决定,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但他不在别人的眼光和评价里活。”

  “我很快就被他的乐观和豁达吸引,没多久就自然而然地和他走在了一起。我父亲很快发现了我们的恋情,虽然开始反对,但很快就被我说服,也逐渐认可了程锦,在你拿下他艺术馆的那天,我答应了他的求婚。”

  “程锦的身世或许始终是别人眼中的劣迹,但我却觉得无所谓,只要我和他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我错了。”崔静萱神情怅然,“他在乎。”

  “当我听说他利用我父亲的势力给木遥镇的非遗传承人施压、另一个传承人还受了伤的时候,我就对他起了疑心。”

  “我质问我父亲,他缄口不言,但这对我来说几乎是默认。于是我找到程锦,听到我的询问,他刚开始不以为然,随后却第一次对我发火。”

  “他说我不配得知。”

  “也是。”崔静萱眼睫微垂,“我是他眼中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怎么会理解他的痛苦。”

  “但第二天,他就态度诚恳地向我道歉,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周到,我甚至都怀疑前一天的争吵是一场错觉。”

  “但接下来却仍然变故不断……”崔静萱想起了先前的种种舆论、突如其来的车祸、遗嘱……

  程锦的手臂和后背布有不少陈年的伤痕,崔静萱曾经问过,程锦对她不曾有隐瞒。

  他说那是拜他偏执疯狂的母亲所赐,于是崔静萱又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但她没想到,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程锦的精心设计,对他而言,她只是逆转复仇的一枚棋子。

  “我那天不过得了你的一张手帕,他便对我冷眼相待,我这才想起,那日他从程家老宅败兴而归,回来就把手里的手帕剪得稀碎。”

  “我不过对他得到遗嘱的事有些疑问,便得到了这一个耳光,和打骂。”崔静萱自嘲地扯起嘴角,掌心抚向小腹,“我当时已经……”

  程阮读懂了崔静萱的眼神。

  她问:“虽然我是程锦的未婚妻,但程先生,你信我吗?”

  程阮没有马上回答,反问:“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没有别的办法。”崔静萱坦白道,“我父亲不相信程锦会做出那些事,一心相信他能够得到程家,加上有了孩子,反过来劝我以大局为重。”

  “不过也罢,是我看错了人,那就让我来了断吧。”

  “至于为什么相信你……”崔静萱说,“一个被私生子上门挑衅还能递一根手帕的人,这也许是我产生不了戒心的原因吧。”

  “明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却依然给我帮助……”

  “除了你,我一时想不到别人。”

  “崔小姐这么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程阮的表情有所松懈,“既然如此,我愿意和你合作。”

  “现在……可以告诉我院子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崔静萱点头,放下玻璃杯道:“是作伪遗嘱的律师。”

  “听说那个律师曾经是程老爷常用的公证律师。”

  程阮却道:“其实不是的。”

  “在程煅没死之前,他的确帮老爷子做了不少公证。但程煅临死的时候,他帮忙伪造了老爷子的笔迹,同意了程煅对权限外遗产的处置,相当于变相替老爷子认可了程煅的遗嘱。”

  “老爷子觉得败坏家族脸面,虽然没有公开,却不再任用那位律师,如今程锦称得到遗产,不过是利用了律师以前的身份。按他所说,当时就他们三人在场,老爷子已经去世,除了那位律师,谁又能证明遗嘱的真假?”

  “难怪。”崔静萱喃喃自语,“这就说得通他为什么会把他藏在那里了。”

  “这几天,程锦总是外出,到他母亲生前住的院子里去。我猜测跟最近的事有关,所以刚刚过去查看了一趟,不出意外碰到了那位律师。”

  程阮心跳加速:“他果然在那里?”

  崔静萱点头:“我借口来收拾程锦母亲生前的东西,得知他是因为某种原因借住。”

  “在我问到遗嘱是否有胜算的时候,他让我只管放心。”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崔静萱笑,“正好,也给了我一点决心。”

  程阮摇头:“提前预祝你脱离苦海。”

  “谢谢。”崔静萱忽然想到,“对了程先生,你说那个律师会不会跟程锦汇报我们……”

  “没关系,问题不大。”程锦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是柳特助发来的信息。

  “人和假遗嘱均已到位!”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程阮忍不住道:“你说这么重要的人,怎么不加几个人看守一下?”

  崔静萱一讶,应道:“或许是太自负了吧。”

  一如对她,以为她会百依百顺地选择服从。

  “我突然想起,程锦有一个保险箱,我偶然见到他从里面拿出过一部手机。”

  “手机?”他瞬间联想到了先前断掉证据链的“指使者”。

  “没错。”崔静萱点头,“我试着看能不能把它取出来。”

  程阮给崔静萱一张名片,叮嘱道:“安全第一,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崔静萱接过名片,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冷劲的风。

  随后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了对面。

  程阮当然也感受到了那阵风,但还是强撑着气势和崔静萱接洽。

  心底其实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骆酩之怎么找到这儿了?

  崔静萱很有眼力,拿起口罩起身告别:“那程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不顾骆酩之在身边,程阮走到崔静萱身边,“如果待在他身边不安全,可以回崔家住,或者找我。”

  崔静萱和骆酩之对视一眼,嘴唇微张:“……好。”

  崔静萱一走,程阮也没有什么可以背对骆酩之的理由了。

  他转过身,忐忑地面向身前的男人。

  “你……你也来了。”

  骆酩之恍然未闻,朝程阮迈步走去。

  “为什么不报备?”

  “啊?”程阮后退一步,又自知理亏,“我这不是……赶时间嘛。”

  “再说,章秘书不是会事事跟你汇报。”

  骆酩之又向他迈近一步:“这似乎不冲突,且不一样。”

  程阮右脚向后撤,嘴上和骆酩之周旋:“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呢?”骆酩之伸出手,将程阮圈进了怀中,手指把玩着他细软的头发。

  “我外出事事向你报备,你却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你说这是不是不一样?”

  程阮在骆酩之的怀里呼吸都有些急促,见他心情似乎不快,只好心虚道歉:“唉……对不起嘛。”

  骆酩之掐住他的下巴:“知道哪里错了吗?”

  “知道了。”程阮赶紧点头,“我不该不跟你报备。”

  确实,哪有用了别分的人和车还不说一声的道理。

  这对骆酩之确实不太公平。

  骆酩之脸色有所缓和,却依然面色冷淡。

  “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没记住。”程阮把下巴放在骆酩之肩膀,偷偷打量他冷硬的侧脸,放软声音道,“我刚刚在崔小姐那儿得知了一些情况,现在跟你报备,怎么样?”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晚了。”

  “你这人!”程阮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骆酩之深邃的眼眸。

  “你放开我一下。”程阮戳了戳骆酩之的后背。

  “想走?”

  “不是。”眼看着骆酩之的呼吸就在咫尺,程阮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一横,闭上眼睛,“再不放我就要亲你了。”

  话一出口,身上的力量一松,骆酩之果然放开了他一点。

  这人还真是……

  看着骆酩之形状完美的薄唇,程阮脸色微红。

  但没容他犹豫,他的下巴再度被抬起,嘴唇上传来重量,口腔中的空气被恶狠狠地反复掠夺。

  程阮瞪大了眼睛,指尖狠狠攥着骆酩之的衣角,不知过了多久,骆酩之依然不肯放过他。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嘴角传来一阵酥麻的痛觉。

  被骆酩之咬了一口。

  骆酩之这才放过程阮,慢悠悠地伸出指腹抚摸着他的嘴角:“现在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