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酩之全然不顾好友在背后的质疑和追问,后者无非是怀疑他是不是疯了,又或者是一时失策,中了程老爷子的圈套。

  顾临也算是商界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但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骆酩之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约定。

  至少,他和吴昼姐姐的婚姻就是不折不扣、纯粹利益联合的商业联姻。

  “你真签了?”顾临还在猜想骆酩之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骆酩之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准确来说,骆酩之的确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嗯。”骆酩之淡然应道,迈开长腿朝程阮走过去。

  身后的顾临还没缓过神来,望着骆酩之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从来没看清过自己的这位友人。

  骆酩之当然不是“疯了”或“中了圈套”。

  如果他不愿意,即便是程述风也奈何不了他。他可以毁了婚约,同样也可以毁了程阮。

  只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但一想起那个不自量力、喜欢蚍蜉撼树的小少爷,那个小时候被泼了红酒委屈地夺门而出、长大后在床上娇气又羞涩地求他疼爱的“丈夫”,骆酩之忽然转变了一贯的处事风格。

  他拒绝了老爷子的协议,当场给程阮补了聘礼。

  做出决定其实只要一秒钟。

  不是冲动,而是最冷静最清醒的决定。

  他这个人,对自己向来坦诚。

  骆酩之走到程阮身边:“要回去休息了吗?”

  吴昼自觉地给他让出位置,拍了拍程阮的后背:“有人来催了,看来我该回去咯。”

  程阮拽住吴昼的袖子:“再陪陪我。”

  吴昼弯腰跟程阮咬耳朵:“你确定要我陪你,而不是那位?”

  “我再待一会儿,那位就要让顾临来提人了。”

  吴昼于是笑着起身道:“今天也忙碌了一天,你好好休息,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程阮本来还想挽留,但听吴昼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只好目送着他和顾临肩并肩离开。

  骆酩之握住轮椅的推手:“回去吧。”

  “骆酩之。”程阮努力地仰起头看向骆酩之。

  “今天……很感谢你。”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父亲葬礼上的闹剧说不定会重演。”

  “听说他的车都快开到程家门口了,又折了回去。”

  “是你帮我拦住了程锦吧?”

  骆酩之推着程阮往里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阮知道骆酩之没否认就是承认,笃定地说:“那就是你了。”

  到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骆酩之是和老爷子达成了某种协定,并且与骆家的利益息息相关。

  不然骆酩之不会帮他到这一步。

  “是我。”骆酩之不再推辞,走到门口,自然地将程阮抱起,任身后的人将轮椅撤下。

  “是我又怎样?你嘴上说着感谢,倒是怎么个感谢法?”

  程阮以为骆酩之要就事论事,咬着嘴唇道:“我……会回报你的。”

  虽然不知道骆酩之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只要不太离谱,他会让他如愿。

  骆酩之主动提起:“遗嘱的事我已经派人查了,只要控制住那个律师,证明是程锦伪造,并不难。”

  “击败程阮的另一个关键,是找出行凶者和程锦的联系。”

  程阮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叫住了给他按摩小腿的骆酩之。

  骆酩之抬眼看向他。

  “让我来吧。”

  骆酩之意外地挑了下眉,想要听程阮给出的理由。

  “我知道你愿意帮我,但这是我和程锦的竞争,我想……自己来。”

  怕被骆酩之嘲笑,程阮赶紧解释:“我不是逞强啊,我知道我能力不如你,以前也是靠了很多老爷子的帮衬,现在能拿下项目也是借了你的力量,但我……就是想独立一回,靠自己回敬程锦。”

  见骆酩之不出声,程阮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你要嘲笑就嘲笑吧,不过要是我斗不过了,我还是会求你的。”

  他自顾自的嘀咕着:“总不能真输给程锦。”

  骆酩之哑然失笑:“好。”

  但他还是准备补充:“不过需要纠正的是,我并不会嘲笑你。”

  程阮抬起头:“嗯?”

  骆酩之轻轻按揉着程阮的小腿肚,指腹在上面打转。

  “我尊重你的选择。”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了解程阮的脾性。在第一次听到他关于“对错”和“输赢”的言论时,他就明白,程阮大抵和他不是一类人。

  但这并不妨碍什么,他可以纵容程阮的一切想法和决定。

  “谢谢你。”程阮真挚地看着骆酩之的眼睛,忽然发现在此刻的情形下,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我想老爷子了,每天都想。”程阮闭上眼睛说。

  “他之前一直生了很重的病,做完手术后其实并没有康复,却一直让人瞒着我。”

  “他不想让你担心。”骆酩之说,“或许对他而言,能看着你无忧无虑便是满足。”

  倒也不是安慰,这是程述风对他说过的原话。

  程家老爷子,远比外界传闻还要溺爱这位小少爷。

  “所以我不能倒下。”程阮坚定地说。

  他知道老爷子不愿看他消沉。

  那他便百倍振作。

  “我一定会让程锦付出代价。”

  ·

  最近津城似是翻了天。

  先是程家老爷子车祸因意外去世,把程家的控制权“给”了向来不受宠的私生子程锦,后又是崔家的生意处处受阻,各项指标急剧下跌,数套产业受到影响,市场叫衰声连连。

  除了这些,倒还有一个值得一议的,那便是曾在程家原总裁程煅的葬礼上闹殉情挣名分的第三者,在她的葬礼上也出现了不小的闹剧。

  据说是某个被她害得小产的小四跑了出来,骂声和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说当年程煅葬礼上那一闹,倒真是经典。私生子被按着在牌位前磕头不停,小三声泪俱下地控诉程家老爷子,还把程阮和早已自杀逝世的程家夫人骂得毫无体面。

  发着高烧的程家小少爷直接穿着睡衣从对面的楼上下来,把她回敬得狗血淋头。

  程家小少爷的个性也是自此传开来。

  程阮其实不喜欢吵架,也不善于吵架,毕竟他是个连友谊辩论赛都会吃瘪的人,但在这方面,他倒是天赋异禀到无师自通。

  程家小少爷的名声传遍津城,看热闹的,自然也是多了些,比如之前令人意想不到的婚礼,又比如,现在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遗嘱。

  各种阴谋论传开,但现在公认的是,小少爷风光不了多久了。

  到底连和骆家的联姻都是他勉强来的。

  程阮看着网上和纸媒的舆论和传闻,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说我要完了。”程阮刚处理完非遗街区的事项,单手撑着脸看桌上的股东会议方案,“就没有一个看好我的吗?”

  柳特助连忙道:“还是有的。”

  程阮充满怀疑地看向柳特助:“真的?”

  柳特助翻动手里的一篇报道,恳切地上前一步:“没错,比如《津城晚报》……”

  《津城晚报》是骆家的报社。

  看完那篇言之凿凿的报道,程阮心情好了不少。

  “马上就是股东大会,程锦估计还挺迫不及待。我这几天都忙于木遥镇项目的事,那位律师找到了吗?”

  柳特助摇头道:“自从解除骆家不久前提起的调查,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估计是在避风头,等到大会换选再带着遗嘱过来。”

  “但我们已经布控了所有的交通线,如果他出现,一定能发现。”

  “我知道了。”程阮点头,看向因为几晚没睡而眼圈青黑的特助,“你辛苦了。”

  柳特助受宠若惊,犹豫片刻道:“您放心程先生,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的。”

  “谢谢。”

  程阮感触地望着柳特助的背影,想起了还在医院的路龄。

  司机已经率先康复出院,今天是路秘书出院的日子。

  程阮坐了章离的车去接她。

  虽然和骆酩之约定非必要无需帮忙,但骆酩之始终坚持让章离亲自负责他的出行,甚至将自己贴身的保镖都派在了他身边。

  程阮本来推辞,但骆酩之向来说一不二,于是他也不再挣扎。

  算了,都成众矢之的了,骆酩之现在还愿意对他耐心,是他程阮的荣幸。

  程阮径直走到VIP病房,看到了里面的路龄。

  路龄已经恢复,本来想立即返岗,却被程阮推了过去。

  “路秘书,一直以来,你辛苦了。”

  “我知道,你之前一直跟在老爷子身边,后来又被老爷子派来帮衬我,压力不小。”

  “您言重了。”路龄一身素色的衬衫牛仔裤,却依旧身形干练,“那都是我该做的。”

  既然不是工作场合,路龄也直言不讳:“我是程老爷亲手扶上来的,这些年也算是看着您长大,如果能帮到您,我不会推辞。”

  “我跟着程老爷也算见识了不少风雨,利益场上处处险象环生,勾心斗角腥风血雨比比皆是,您不必因为这次突发事件而自责。”

  程阮没想到路龄会如此豁达:“谢谢路秘书。”

  路龄摇头,审视道:“在其位,谋其职,除了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非遗文化街区的项目,不是吗?”

  “遗嘱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您放心去查,项目的事,交给我便好。”

  程阮和路龄对视,久久相视一笑。

  “我何德何能。”

  路龄看向门口的章离:“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或是追随,如果您在感叹自己何德何能,我想答案只有一个。”

  “那便是因为您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