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车的时候,程阮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望着扬长而去的汽车,脑中又浮现出了程锦的笑容。

  示威、挑衅,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程阮敛住神色,走进老宅。

  老爷子吩咐人做了一大桌程阮曾经喜欢的菜,大厅里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明亮,远远望过去,不知道是不是程阮的错觉,一阵不见,老爷子好像又消瘦了不少,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

  程锦刚刚来过,他本以为老爷子照例心情不会太好,没想到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情淡定地叫程阮过去吃饭。

  程阮压下心底的异样走过去。

  老爷子从上到下打量了程阮一样,眼中有种抹不开的眷恋,随后还是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吃饭吧。”

  程阮把擦手的手帕递给佣人,点了点头,拿着筷子却半晌没动。

  老爷子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念叨:“你好一阵没回家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菜,趁今天在家多吃点……”

  程阮始终觉得不太对劲,默默听完老爷子说话,犹豫道:“爷爷,刚刚……我在门口看到了程锦。”

  “噢。”老爷子面露不屑,随后又毫无征兆地咳嗽了起来,几声后丝毫不见减轻,一旁的管家赶紧过来给他递药。

  老爷子摆摆手,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接过药仰头服下,过了几分钟才缓和过来。

  程阮担忧地站在老爷子旁边:“爷爷,您……”

  “老毛病了,不用担心。”老爷子摇头,“程锦还真是和他那个妈一模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程阮愣了一下,猜到程锦可能是来对老爷子说了些什么。

  老爷子忽然问:“小阮,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老爷子似乎是在问他这么多年打压程锦和他母亲的事。

  程阮没吭声,老爷子继续道:“程煅这么多年在外面沾花惹草,私生子少说也有好几个,但就他家最难缠,还把……你的母亲逼成那个样子。”

  “这口气,我咽不下,也不可能让你咽下,如果我不出手,他们就会为所欲为。”

  程阮把手搭在老爷子肩上:“爷爷……”

  老爷子嗤笑:“程锦想让他的母亲入程家祖坟,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做的事,从来不用对错来衡量。”

  “只看输赢。”

  ·

  回到房间,程阮想到了老爷子最后的那句话。

  类似的话,骆酩之同样说过。

  程阮歪着头看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代入此前的经历想了一番,忽然有了一些更具象的理解。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个不懂爱恨的小屁孩,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虽然总是被程锦的母亲找茬,却并不那么讨厌程锦。

  有一段时间,因为程煅失联,程阮的母亲经常到程阮学校门口闹事围堵,有次趁保镖没跟上来,她直接冲过来拉住程阮的衣服要扇他耳光。

  好在保镖很快就拦下了她,将她双手反剪按在了校门的铁栏上。

  程阮被一众保镖护在身后,透过歇斯底里的女人,看到了她身后惊恐地瞪大双眼的小男孩。

  程锦拼命地擦眼泪,只记得那天的屈辱,却忘了为什么而屈辱。

  那件事只是程锦母亲众多无下限的事之一,在程阮看来,如果生而无罪,对于程锦来说,那时的他并没有错。

  但他选择了输赢。

  从这点看来,他们好像又都一样。

  主动或被迫地卷入输赢之争,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最后的结局只能有一个胜者。

  程阮烦闷地走到露台,趴在栏杆上,却觉得心中始终空落落的。

  正漫无边际地吹着晚风神游,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程阮没有头绪地转身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名字还是恍惚了一下。

  是骆酩之。

  程阮的心口酥麻,滑过接听键接电话。

  对面的人问:“在干什么?”

  程阮的喉咙滚动:“今晚回家了。”

  骆酩之当然能听懂程阮“回家”的含义:“好,那就多休息几天,等我回来。”

  程阮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非遗文化街区已经建成了,明天我要和爷爷去木遥镇一趟。”

  “好的。”

  程阮捏着电话,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怎么委屈了起来。

  骆酩之发觉了程阮的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程阮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了?”

  骆酩之感叹:“只是觉得,有人好像不太开心。”

  程阮失笑,想不到骆酩之的洞察力已经敏锐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过寒暄了几句,他又没唉声又没叹气,这也能发现?

  骆酩之问:“想跟我讲讲吗?”

  程阮的心又飘了起来,眼眶有些发酸,倒也不是因为什么过去什么程锦了,只是因为骆酩之。

  他诚实地说:“骆酩之,我想见你。”

  “哦?”骆酩之的尾音上扬,有种说不出的性感,“那要我马上回来吗?”

  程阮惊异地问:“你认真的?”

  骆酩之似乎在笑:“不是说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马上回来?”

  程阮不信:“生意不做了?”

  骆酩之又拿出了他那套利益权衡论:“凡事都有优先级,你现在是我最大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需要,我怎么能不满足?”

  不愧是在谈判桌上久经沙场的人,程阮发现骆酩之的嘴还真是厉害,床上床下他永远也说不过就是。

  程阮不知怎地就心情轻快了起来,骆酩之在心底的信赖值陡然提升。

  “骆酩之,我就是有些疑惑。”

  程阮道出了自己的苦闷:“你说我这么多年,到底是在追求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大的梦想和愿望,小时候最大的生日心愿,就是爸爸能够多回几次家,永远和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后来我发现,这个愿望可能不能实现了,我就只想安安稳稳地长大,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门来,有妈妈和老爷子在也不错。”

  “再后来,妈妈自杀了,那些人隔三差五还是找上我,我意识到,这个愿望可能也不能实现了。”

  “我有了新的‘愿望’,我偏要那些人不能得偿所愿,这么多年,我骄纵也好任性也罢,偏偏就要和他们对着干。”

  “可这并不是我最初的愿望。”

  “我现在,只剩下老爷子了。”

  意识到话题有些沉重,程阮试图开玩笑缓和气氛:“之前你说没有对错,只看输赢,当时的我觉得你很功利,但现在一想,其实我早就身在其中。”

  一直认真倾听的骆酩之温声道:“不一样的程阮。”

  程阮诧了一瞬。

  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对,有些东西,既要对错,又要输赢。”

  “大家都那么做,不代表那是对的。你不那么做,不代表你是错的。你那么做,也不代表你不对。”

  程阮感觉自己都被骆酩之绕晕:“打断一下,什么我是对的错的?”

  骆酩之笑:“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你永远正确。”

  程阮已经数不清这是骆酩之今晚给自己的第几次“雷击”。

  骆酩之是在出差时进修了“巧舌如簧”课程吗?

  “双……双标。”

  骆酩之并不否认:“如果对待任何人只有一套标准,那还需要标准作什么?”

  程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有点燥热。

  骆酩之冷不丁问:“要视频通话吗?”

  “嗯?”程阮晕乎乎地问,“怎么突然要视频通话了?”

  “不是你说想见我?”骆酩之提醒他,“或者,我坐私人飞机回来一趟?”

  骆酩之的语气认真,程阮已然分不出真假,但感觉骆酩之或许又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只好姑且选择前者。

  视频接通,程阮咽了咽口水,看清了对方视频中的画面。

  骆酩之也坐在露台上,裹着黑色的真丝睡袍,胸肌的线条若隐若现,露出来的脖颈修长性感。

  程阮又咽了口口水,用手支着下巴盯骆酩之:“你睡袍能不能好好穿?”

  骆酩之挑眉:“我不太明白程先生的意思。”

  “你!”程阮的脸红得厉害,移开眼神,“你把领口拉一拉,不要那么低。”

  “胸,太、太大了……”

  骆酩之的手动了动:“这样吗?”

  程阮顺势看过去,发现骆酩之的领口又低了一点,都能看到腹部肌肉的轮廓。

  程阮感觉鼻子热热的,赶紧仰头:“不是!我是让你拉上去,不是让你拉下来!”

  “这样啊。”骆酩之好像明白了程阮的意思,“那我重新整理,麻烦程先生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吧。”

  骆酩之起身走进房间,缓缓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救命!程阮捂住双眼:“你脱下来干嘛?”

  骆酩之:“不是程先生要我重新整理?”

  程阮放弃治疗:“算了,你、你别动了,就那样吧。”

  骆酩之眼角含笑:“好。”

  程阮瞪着骆酩之健硕的肩膀头,又瞥向他百分之九十九故意敞开的睡袍,一时也有些头脑发晕了。

  “等你回来。”他忽然无厘头地说了一句。

  骆酩之狡黠地勾起唇:“等我回来做什么?”

  程阮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面对骆酩之反复的逼问,他凑过去小声地说了一句,随后捂着嘴远离视频。

  骆酩之满意地点头。

  “好,等我回来,好好……干你。”

  程阮只恨不能伸手过去堵住骆酩之的嘴。

  “好了,那就这样,我明天还要和老爷子出门,你早点休息。”

  “程阮。”临别前,骆酩之叫住了他。

  程阮以为骆酩之是要说晚安。

  骆酩之却说:“以后,除了程老爷,你或许可以试着依靠依靠我。”

  程阮觉得骆酩之有点过了:“我依靠你什么?小心我把你的家产都拿去霍霍,把那些想要攀附你的小明星全都一脚踢开,把……”

  骆酩之很宽容地说:“随你怎么做。”

  “反正……在我这里,程先生做的都是对的。”

  曾经不懂得羞涩为何物的程阮一晚上N次羞涩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