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被那道平静而淡然的目光所注视,程阮倒率先败下阵来。他顺着往后退了一步,想要侧过身给骆酩之让出一条道路。

  看到骆酩之身后的章离,眼镜男像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般,突然毫无征兆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随后又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司机死死摁回沙发,脸被迫朝向地板的方向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报道已经撤了,底片也当着你们的面销毁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眼镜男的哭喊声实在太过高亢,一阵接着一阵地要高分贝噪音袭来,程阮被吵得脑瓜疼,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膈应道:“别吵。”

  司机见状揪紧了眼镜男的衣领提醒,后者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了,在沙发上颤个不停,鼻涕和眼泪糊在一起,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程阮别了过头。

  他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胆小又无耻的。

  既然底片已经被销毁,现下也无法直接指认幕后的指使者,程阮抬了抬手,想要示意司机暂时作罢。

  司机接收到了他的命令,出乎意料的是,他刚松开眼镜男,身后的章离就像得到谁的指令一般,忽然迈开几步上前,还没看清动作便一脚踢翻了趴坐在地上的眼镜男。

  眼镜男的眼镜飞到一米开外,碰撞到墙角发出明显的碎裂声。

  程阮的瞳孔震惊地收缩了一刻。

  眼镜男似乎也是被踢懵了,加上没了眼镜,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两位先生,我错了!我不该偷拍!不该胡乱报道!我就是个蛆虫,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骆酩之有了动作。

  程阮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皮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在此时寂静无比的房间内回响。

  眼镜男面如死灰,不停地朝骆酩之的方向磕头。

  直到磕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是骆酩之的皮鞋。

  骆酩之冷如冰霜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又成为了那个经常出现在新闻上斯文风雅的骆先生。

  眼镜男呆呆地停下了动作,等待着最后的凌迟。

  骆酩之收回脚,高不可攀地睥睨着地上的蛆虫。

  “是谁指使你的?”

  眼镜男的心凉了一大半截,就差抱着骆酩之的腿求饶:“我上午已经给那位先生坦白了,刚刚也给程先生说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管谁问,我真的都不知道啊……”

  骆酩之显然没什么耐心耗在这里,转头淡淡道:“章离。”

  章离拿出手机,出示了不久前获取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截图。

  截图中,眼镜男给一个备注为“S”的人发了短信:“你要的程阮和胡初扬的照片,五百万。”

  S:“成交。”

  骆酩之嘲讽地勾起唇:“现在……还是不知道是谁吗?”

  程阮眼皮一跳:“这个是……”

  眼镜男双眼无神,绝望地垂下了头。

  ·

  回到车里,程阮有些担心地望向走出来的那座大厦:“章秘书在里面……应该不会有事吧?”

  骆酩之淡然道:“担心章离,不如担心下午的会议。”

  程阮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他怎么可能担心章离!相比章离……他反倒不合时宜地同情起了里面的眼镜男。

  百闻不如一见,程阮对骆酩之的手段深感恐怖:“骆酩之,你应该不会……”

  “放心。”骆酩之悠悠地望向他,“我倒不至于明知故犯。”

  “那就好。”程阮也不知道自己在松哪门子气,感叹完才发现骆酩之的眼神中带着不明的意味。

  他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

  在主动出击和被动质问中,程阮选择厚着脸皮先服软:“不好意思啊骆酩之,我也太神经大条了,被拍了也没发现,居然还被沈喻唯暗算……”

  骆酩之淡淡地“嗯”了一声,别过脸平视前方。

  这是什么态度?

  程阮内心疑惑,但还是边试探边继续道歉:“抱歉,这次是我处理得不及时,给你们添麻烦了。”

  骆酩之的眼神落到了程阮的嘴角,眼神暗了暗,却还是不着痕迹地说:“你没有过错,不必道歉。”

  “啊?”

  程阮一时也揣摩不出骆酩之是大度还是暗讽,只能窘迫地安静下来,手指紧张地捏着衬衫的衣角。

  汽车驶回别墅,车门从外面打开,下车之前,骆酩之依旧心平气和地叫住了程阮。

  程阮应声回头,骆酩之道:“我无意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只是事关合作,还请理解。”

  “?”

  程阮终于发现了骆酩之的反常,急忙跟着下车追过去:“骆酩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骆酩之并没有停下脚步,背对程阮道:“字面上的意思。”

  程阮快步走过去拉住骆酩之的衣袖:“字面上的意思?你现在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骆酩之不甚在意地问:“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你问我什么关系?”程阮倔强地直视着骆酩之,捏住衣袖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不知怎地有些眼角发酸,喉咙也有些不舒服:“什么关系,能让你干我干一晚上?”

  骆酩之果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沉沉地和程阮对视。

  程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松开了拉住骆酩之衣袖的手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补充解释,“我是说,不管实际情况怎么样,我们好歹是联姻了,以后还有好多需要合作的地方,你……你这次原谅我。”

  一抹讶异在骆酩之眼中闪过,他打量着耳尖绯红的程阮,无奈否认:“程阮,我想你理解错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没有需要我‘原谅’的地方。”

  程阮当然不信,但还是迅速抬起头确认:“真的?”

  骆酩之难得耐心:“真的。”

  既然骆酩之已经表态,程阮也没有什么好顾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骆酩之渐行渐远的背影,程阮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

  ……新婚丈夫被曝出轨也能如此淡定,不愧是传闻中理智冷静的骆先生。

  ·

  回到楼上的房间,程阮疲惫地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打开了几个常用的媒体软件。

  还好,首页并没有看到他和胡初扬的有关报道,在搜索关键词后跳出来的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程阮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思考该如何应对下午的会议。

  虽然老爷子偏爱程阮是众所周知,但仍有倾向于程煅和程锦的高层紧盯着程阮的过错不放,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外臣看着热闹。

  程阮以前怎么玩无可指摘,但这次他影响到了集团的利益,更重要的是“损害”了和骆家的合作关系,这无异于是他们大做文章的好时机。

  程阮已经可以想象他们下午会提出什么刁钻的问题。

  程阮烦躁地睁开眼,手边的手机恰时震动了起来。

  他伸出手摸索了几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喂?”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小阮。”

  “学长?”程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联想到方才纠结的事,程阮明白了原因:“是不是我们被拍到……”

  胡初扬歉疚道:“对不起小阮,是我连累了你。”

  “啊?”想起沈喻唯的目的,程阮连忙摇头,“学长,这不怪你,倒是我,影响了你这个大明星的声誉。”

  “如果需要,之后我会找个机会澄清的。”

  胡初扬顿了顿,失笑道:“没关系的小阮,我也是等事态稳定了来问问你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些媒体向来捕风捉影,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好在现在已经遏制住了,你不用担心。”

  “更何况,这两次都是我主动来找你,该我过意不去才是。倒是……没有影响你和骆先生的合作吧?”

  卧室房门被敲了敲,程阮连忙应了几声,接着电话走过去开门,跟面前的骆酩之大眼瞪小眼。

  “小阮?”没得到回应的胡初扬叫了一声。

  程阮愣了一下,注视着骆酩之缓缓摇头:“没有的,他很理解。”

  “那就好。”那头的胡初扬似乎长舒一口气,“等风波过去了,我再请你吃饭赔礼道歉吧。”

  程阮莫名有些心虚,飞快地说“好”。

  “那个……学长,我还有些事,以后有机会再聊。”

  程阮迅速地挂掉了和胡初扬的通话,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又讨好地扬起笑脸问骆酩之:“怎么了骆酩之,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骆酩之很快恢复了神色,点头道:“吃完饭我们就出发。”

  程阮一时没反应过来:“出发?”

  “没错。”骆酩之嘴唇微启,“下午的会议,我送你过去。”

  程阮的心脏忽然往下坠了几分,随后不可遏制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虽然知道骆酩之不爱开玩笑,但他还是不敢置信地问:“你知道……送我过去意味着什么吗?”

  骆酩之的眼神却无比笃定,明知故问道:“知道什么?”

  程阮忽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定感。

  他犹豫片刻,向骆酩之伸出了右手:“谢谢骆先生。”

  骆酩之眉头微皱,随后又很快松开,只是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意味不明。

  他伸手回握住程阮,嗓音疏离:“程先生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