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阮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骆酩之抱回别墅,只记得那人的侧脸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将他遮盖得严丝合缝,整个人都被浓重的呼吸声和喘息声所笼罩。

  醒来时骆酩之已经不在别墅,程阮费力地从床上起来,慢慢挪到卫生间,偶然抬头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镜中的他眼角发红,纤长的睫毛因为眼泪湿漉漉地往下耷,嘴唇肿得可怕,嘴角也被咬破了一层皮,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狼狈和落魄。

  程阮脚下发软,伸出满是红痕的手扶住墙边,这才站稳了身体。

  昨晚的骆酩之与往日的理智冷静大相径庭,虽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见削减,一路抱着他从门口到落地窗、再到楼梯……

  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程阮洗了把脸,再度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缓缓停留在脖颈处被嘬出来的红紫色吻痕上。

  简直是疯了。

  程阮闭上眼定了定神,接通了路龄此刻拨来的电话。

  “路秘书……”程阮的声音涩得厉害,却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有什么事吗?”

  路龄的语气少有的凝重:“程先生,老爷有请。”

  “老爷子?”程阮微微皱起眉,“是出什么事了吗?”

  点开路龄发过来的调查报告,程阮明白了事情的起经。

  他和胡初扬被拍了。

  除了昨天在停车场的同框图,他们前不久在餐厅门口分别的画面也被人捕捉了下来。

  那些媒体起的标题也是一如既往的煽风点火——“假恩爱!程家小少爷和骆氏当家人实则貌合神离!”

  “逃不脱的联姻定律——甜蜜同框实则脱轨前兆!”

  “风流难改!程家小少爷夜会当红顶流男明星!”

  虽然这些言论还未完全曝光便被撤了下来,没来得及掀起什么大浪,但还是有人嗅到了风声,甚至扒出他在国外就和胡初扬是旧识,还在网上给他扣上了一个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的深情头衔。

  程阮下意识地想扯起嘴角反驳,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路龄犹豫片刻,继续道:“程先生,舆论已经第一时间被遏制住,但仍有相关方得到了消息,明天上午的木遥镇招商大会可能……”

  程阮大概懂了。

  “十分钟后,到骆酩之别墅门口来接我。”

  ·

  为了遮蔽骆酩之留下的痕迹,程阮特地换了件半高领的烟灰色衬衫,袖子上的纽扣也扣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旁人看出了端倪。

  他伸出手遮住自己的嘴角,脸侧向车窗:“那些股东和合作方什么反应?”

  路龄小心道:“已经有人建议延期大会,下午将召开临时大会。”

  程阮下意识地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些报道:“难怪老爷子叫我回去。”

  前不久他和骆酩之的报道引发了不少热度,两家的股价呈断层式上涨,如今被拍到“貌合神离”,上一秒还在共同参加聚会,下一秒就和旧识明星私会,其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见一斑。

  他垂下眼,状态不是很高:“知道是谁曝光的吗?”

  路龄道:“首次报道的是一家小作坊媒体的狗仔,叫‘娱小J’。”

  程阮接过平板,看到了那个狗仔的言论。

  宴会当晚,在全网沉浸在他和骆酩之的“世纪豪门爱恋”时,娱小J反其道而行之,甩照指出程阮和骆酩之只是为了合作逢场作戏,表面假装恩爱,实际却是形同陌路,甚至新婚不久便有人出轨。

  如同一枚定时炸弹投入津城中心,虽然娱小J和其他媒体的刊登转载很快被撤了下来,却仍然引发了不少负面反应。

  程阮难得沉默。

  倒也不必报道得这么真实。

  一路从地下车库乘着电梯上来,还没进门口就看到了老爷子消瘦的背影,程阮站定了脚步,不知怎地有些踌躇起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老爷子,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老爷子似乎是在仰头吃药,随后背对着程阮将水杯递给管家,远远地点他:“还站在门口作什么?”

  程阮只好敛住神色走进了大厅。

  老爷子转过身来看他,眼神中充满了审视:“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回来吗?”

  程阮低头回答道:“是木遥镇招商大会的事。”

  因为他的舆论,影响了一个月前便已经商定的木遥镇招商大会。

  老爷子却睨他一眼:“不全是。”

  “关于你的舆论,有没有什么说法?”

  “舆论?”程阮想起了那些照片,摇头道,“无中生有的八卦,撤了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确实不用放在心上。”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指出,“但就是这些不用放在心上的舆论,影响了这次的招商大会。”

  程阮低声辩解:“爷爷,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都是假的……”

  老爷子第一次不容置喙地打断他:“可照片是真的。”

  “很多时候,媒体就是你的话语权。我可以用你们的合照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别人也可以用你和其他人的合照达到他的目的。”

  “我这次叫你回来,不是想指责或者质问。我相信你,你说是无中生有,那就是无中生有,但你真正需要说服的那些人并不相信。”

  程阮咬着嘴唇,半晌道:“您不要担心,我下午会当面澄清,绝不会影响这次的招商大会。”

  见程阮表情委屈,老爷子本来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小阮,爷爷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放手离你而去。我让你依靠骆酩之,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可终归是放心不下你。”

  “虽然这次的舆论马上被压了下去,但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仅仅是几张普通的照片,背后藏着的却可能是你的敌人,关系的也是你的名声、事业、地位……一切都是连锁反应,不得不防。”

  “您放心爷爷。”程阮皱起眉头,“我会查清楚的。”

  在程阮起身离开之际,老爷子忽然问道:“骆酩之知道这事吗?”

  程阮有些惊讶地回过头,随后坦诚道:“我不清楚。”

  “我……还没告诉他。”

  老爷子虽然料到程阮会这么答,但听了还是直摇头:“罢了。下午两点,准时出席临时会议。”

  程阮停下来:“您的意思是?”

  老爷子目光如炬:“不是说要当面澄清吗?”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

  程阮没回骆酩之的别墅。

  开出老宅一段距离,他叮嘱司机掉换了车头,转而到了那家小作坊媒体的所在地。

  打开车门下车,眼前是一栋破旧的商住两用大厦,程阮收回目光,问旁边的路龄:“在几楼?”

  路龄道:“十六楼,1603。”

  程阮敲响了1603住户的门,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路龄低声问:“会不会是已经跑了?”

  程阮伸出食指抵住唇,示意路龄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在门口处停下。

  “叮——”电梯门忽然打开,一个外卖员提着外卖径直走到了门前。

  “1603,你的外卖!”

  程阮带着路龄隐入了一旁,或许是通过猫眼看到了外卖员,紧闭的门终于谨慎地打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穿着宽大T恤和睡裤的眼镜男小心地接过了外卖。

  程阮对身后的司机使了一个眼色,外卖落到程阮手里,挣扎未遂的眼镜男很快被钳制住。

  “谢谢啊。”程阮对外卖员露出一个笑容,“我找朋友有点事。”

  司机轻而易举地提着眼镜男回到了房间,将他扔到了沙发上。

  程阮跟着走了进来,环顾一周,房间内部的面积并不大,环境昏暗又脏乱,地面上堆满了恶臭的垃圾和凌乱的衣物,放置着电脑的桌上还堆着五六个隔夜的方便面汤盒。

  抬眼顺势望去,墙上贴满了各种名流明星的照片,看角度都是偷拍和盗摄。

  眼镜男脸色发白,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极力想要挣脱保镖的束缚。

  “怎么又找上来了!你,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程阮顺手放下外卖,专注地打量着墙上的照片,没有看到他和胡初扬的照片。

  他转过身,一步步向眼镜男走去:“知道我是谁吗?”

  眼镜男闭上眼:“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拍我?”程阮笑着环起手臂,“逗我玩儿呢?”

  眼看司机的拳头就快要落下,眼镜男吓得快哭出来:“饶过我吧程少爷!我不过就接了个单拍了个照片,没想要害你们啊!”

  程阮和路龄对视一眼:“接单?接了谁的单?”

  眼镜男抱头痛哭:“这……我也不认识啊,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跟拍你和胡初扬的行踪,然后往我卡里打了一笔钱,让我在这次宴会后放出来。”

  程阮眼露嫌恶:“你不认识,就按照他说的做?”

  眼镜男哭嚎着说:“做我们这一行的,知道得越少越好……”

  “是吗?”程阮看了眼屏幕亮起的电脑,“那些底片呢?”

  眼镜男咽了口口水:“底片……不是今早已经被骆先生的人销毁了吗?程家和胡初扬那边都来晚了一步……”

  程阮以为自己没听清:“谁的人?”

  眼镜男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眼镜男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程阮无所谓地对眼镜男耸肩:“别怕,让我们看看还有谁找你算账。”

  他走过去打开门,在和站在门外的人四目相对后明显愣了一下。

  是骆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