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轮回【完结番外】>第20章 妄寻(二)

  老奶奶其实是一个人住的,偶尔孙女杨意未周末回来住两天,儿子女儿都是吃顿饭说两句话就走,昨天听说了那么大一件事,几人都没敢走,生怕赵壹清改变了主意大晚上就拎着行李跑掉了,于是纷纷在老奶奶家打起地铺随便对付了一夜。

  晚上他们在赵壹清收拾完东西睡下后,躲进了卫生间按着那记来的电话打了过去,得到一些老奶奶目前还不知道的消息。

  其他人打了地铺,她们两个更不可能睡的好,几乎是在挨着厨房门过了一夜,地板冰凉,冻的直哆嗦,害怕温悯生这肉体凡胎这么睡一夜给冻坏了,又怕落上什么病根等收魂结束后又爆发,在犹豫了几个呼吸后,裴涯絮还是转身将她搂进了怀里。

  窗外的月光细碎铺进来,她背靠着厨房旁边的置物柜,能看见卫生间门后透出的昏黄光晕。

  几个儿女偷偷摸摸听了赵壹清房间的动静,然后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厨房和卫生间相距不远,裴涯絮听见了那一通有些漫长的电话,从那些刻意压低的嗓音间知道了些事情。

  那会温悯生在自己怀里动了动,她低头一看,这眼角眉梢都没什么棱角,十七八岁年纪却有着超脱成熟的小女孩,分明睡的正香。

  原来是装的吗?

  那自己看了她半天,然后将她拥进怀里的时候,她也醒着?

  裴涯絮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解释自己抱住她的那个举动?

  不解释的话,以她的角度来看,这似乎是很容易将答案想歪的问题?要是解释的话,又显得自己分外在意这一个小细节,万一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个拥抱的意义,那自己再拿出来说不就是多此一举还莫名其妙了吗。

  温悯生笑道:“本来有些冷的睡不着,拖牙牙的福,后面才睡的香,谢谢你啦。”

  怎么像是被人看透了心思似的,裴涯絮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是吗。”

  随即想到,刚刚自己为什么为了一个那么幼稚的问题思考那么多?

  于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准备放空大脑,过了会发现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吸,睁开眼看看,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立刻起身四望,向赵壹清所在的车厢走去,果不其然在车厢尽头出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收魂过程中,最好能尽快和被收魂者接触,以达到更多层次的了解深度,这是判官手册的其中一条。

  在归去来时,温悯生趁着她还在睡的那会功夫,把她放在桌上的判官手册拿过来粗略看了一遍,对这一条印象深刻,并且贯彻的很彻底。

  “奶奶,你是去哪里呀。”

  温悯生这种人畜无害白白净净的长相非常讨老一辈人家的喜欢,再加上嗓音清甜笑容明丽,对于这陌生孩子的搭话,赵壹清没什么防备,摘下耳机嘻嘻笑道:“我去找个老娘们。”

  裴涯絮嘴角抽了抽,为防止她再生出什么幺蛾子,罩上隐形斗篷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听着她们在说些什么。

  温悯生道:“我啊,是和朋友一起去江北人民医院看病的。”

  朋友,谁?谁病了?裴涯絮面无表情想着。

  “怎么看病,年纪轻轻的。”

  温悯生垂下眼,嘴角带了丝苦笑:“身体从小就不太好,为此奔波了好几年也不见效。”

  赵壹清有些疑惑:“那怎么和朋友一起去看病呢,家人呢?”

  温悯生低下头,嗓音有些弱:“爸爸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妈妈没过多久也去了,家里只有我,所以只能和朋友一起去了,不过即使去了估计也看不好。”

  赵壹清眼里立刻多了许多怜爱和心疼,重重叹了一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那么命苦啊,哎呦,那么可怜......”

  抚着温悯生的肩膀说了些安慰的话,温悯生一一应了,那乖巧可爱的样子和在她面前完全不同,在谈到自己因为毒.贩自爆而牺牲的警察父亲,和因为坏人后续报复而去世的母亲时居然在流泪,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裴涯絮在心底赞叹一声,她演的是真挺像,那低眉顺眼加上唇角若有若无的苦涩意味,还真像是个就快要被现实与病痛压垮还要强作坚强的孩子。

  回到了座位上,温悯生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和裴涯絮说了一遍,和刚刚裴涯絮在她们身后听到的没差,不过没提她精彩演出疾病少女的那一部分。裴涯絮暗自笑了笑,道:“你和人熟起来就那么快。”

  知道她意有所指,温悯生便直接道:“你是想说你的那些朋友们吧。”

  裴涯絮道:“是了,我那些个朋友也不是什么自来熟(?),更别说孟情那个老狐狸精了,陆进那孙子也是,都唯独和你只用了那么点时间就熟悉起来,就好像是提前认识一样,可能你真的有什么魔力吧。”

  温悯生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

  “对了,我有一点疑惑,”温悯生问道:“孟情姐姐说,你欠了别人一大笔钱还不上,是为什么呢。”

  五亿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没有坚定的毅力也没法轻易欠下这么多。

  眼角轻轻抽动,裴涯絮心道:孟情那混球老女人是脑子中风了吗?怎么什么都说?

  暗自压了压手指,裴涯絮咬牙道:“没什么,陈年旧事。”

  说完这句话,裴涯絮意识到不对劲,转头看了看女孩,眸中显出审视神色。

  在车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到站。

  下了车,距离那家人给的地址还有一段距离,赵壹清乘着电梯下到和火车站相连的地铁站,站在地铁线路图面前看了半天,老眼昏花有些认不清字。

  她干咳了两声,鬼鬼祟祟回头,准备捉一个路人来问问。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温悯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笑道:“奶奶,又看到您啦。”

  赵壹清对温悯生那悲惨又跌宕起伏的人生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把捞住了她的肩膀拍了两下,指着那张错综复杂的地铁线路图道:“小姑娘,不好意思啊,还得麻烦一下你,你帮我看看去江北城镇番园小区要怎么坐车啊。”

  温悯生抬起头,看着线路图研究了一会,正准备告诉她坐哪条路线,赵壹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抱歉笑笑,赵壹清睁大眼看清了手机屏上的备注,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人开心的消息,赵壹清眼里多了几丝笑意:“是吗,哎呦,谢谢你了,那我现在去F出口。”

  挂了电话,赵壹清笑道:“我要找的那家人竟然到车站外面接我了,先不坐地铁了,谢谢你了小姑娘,要记着我说的话哈,手机号也留给你了,你先和朋友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再联系我。”

  温悯生抿起唇角,挥挥手:“好,谢谢奶奶,再见。”

  裴涯絮本来远远看着,等赵壹清离开了,才走到温悯生旁边:“我们直接去江北人民医院吧。”

  昨天那家人给赵壹清的地址是江北城镇番园小区,刻意隐瞒了宋瑾瑜现如今在医院的消息,应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昨天晚上杨朝他们一个电话打过去商量了不少事情,了解到宋瑾瑜目前的情况后便拜托他们直接把赵壹清也送到医院里,一方面是宋瑾瑜的情况瞒也瞒不了多久,另一方面在于赵壹清自个身体也很让杨朝几个操心,他们给公司请完假后带上病历本在后面跟着,正好找个由头直接把她送进医院里养着。

  温悯生重看了眼地铁交通路线,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我们坐地铁吧,买单程票。”

  被她在火车上那么一提点,裴涯嘘絮现在一看到五打头的钱数都要反应一下,僵硬道:“你决定。”

  温悯生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裴涯絮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赶在赵壹清之前来到江北人民医院,裴涯絮直奔住院部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自己和温悯生罩上隐形斗篷,在一处开的漂亮的盆栽边等着。

  没过多久,赵壹清果然随在一个男人后走了过来。

  那男人带着一副银镜,西装笔挺,面孔白净,斯斯文文的样子,虽然也有皱纹,却因为保养得当加上了点男人味。

  赵壹清跟在他旁边,脸色却不怎么好,想来这男人已经告诉了她关于宋瑾瑜的一些情况。

  赵壹清瞥了眼墙上有关于心血管疾病的标语,动了动喉咙道:“小文,你也别吓我,为什么瞒着她的情况不和我说。”

  被称作小文的男子脚步一顿,微弯腰道:“有些事情不太好说,阿姨您见了就知道。”

  没由来的心一提,赵壹清没再说话,随着卢文一起走进一间病房。

  靠窗的床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正倚在被子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有一两只小鸟晃头晃脑的落在窗沿,老奶奶会盯着看一会,然后傻呵呵笑起来。

  床边坐着一个女子,正在削苹果,见了推门进来的两人,慌忙站起来,卢文向她介绍道:“这位就是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阿姨。”又转向赵壹清:“这是我的妻子,陈福,您叫她阿福就可以。”

  这家人的客气劲和小时候的宋瑾瑜如出一辙,赵壹清竟然从这素未谋面的两人身上感到了亲切。

  宋瑾瑜这看起来还安好的样子让她心里一阵轻松感,笑着和夫妻俩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往那床位去。

  宋瑾瑜感受到有人靠近,没转过头来,抬起一只手指着窗沿上那种灰不溜秋的麻雀:“鸟。”

  从前还年轻的宋瑾瑜,称得上是灵魂充满香气的女子,温文贤惠,诗书满腹,一身寡淡十足的衣服也能让她穿出名动京城的惊艳感。

  原以为这女人都不会老的,谁知道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洗礼后,还是免不得变成一个头发花白垂垂老矣的老太婆。

  赵壹清站在床头,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宋瑾瑜。”

  这一声不算响亮,她却一定能听见,赵壹清接下来的话正等着出口,那看着窗外的老奶奶却没依然没什么反应。

  徘徊心底的不安感升腾起来,赵壹清看着宋瑾瑜布满细纹的眼角,心里嘀咕一句:“这家伙现在就耳朵不好用了吗。”

  提高了嗓音:“宋瑾瑜,我看你来喽!”

  依然没什么反应,赵壹清正疑惑着,陈福走了过来,小声道:“阿姨,其实我妈她,不认得人了。”

  她说的很隐晦,但赵壹清还是立刻就懂了。

  赵壹清愣了几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历来一针见血,教人退避三舍的嘴巴,竟如同生了锈一样卡住了。

  陈福微微欠身,在宋瑾瑜耳边低声道:“妈,有朋友来看你。”

  宋瑾瑜眨了眨眼,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麻雀身上移下来,转过头看向了赵壹清的方向。

  她的眼睛不再清晰,像是含着一汪苦水,混着怎么眨也眨不掉的沧桑浑浊。

  柠檬酸柚的滞涩感在胸腔蔓延,这一路过来赵壹清什么也没想过,总觉得一切情况她都可以面对,即使再运气不好只看到了一块碑,也只是伤心失去一个老朋友,这辈子最后一个遗憾总不能填补了,却没想到遗忘比死亡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啊。”赵壹清道,嗓音有些低:“我可是来道歉的,怎么能把我忘了。”

  卢文也走过来,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轻道:“那个固号,我妈一直用着,她现在记不住事了,但之前还是会经常说到一个人,也相信说一定会有人打过来的,我们一直都当做是玩笑,没想到...”

  赵壹清叹了口气:“我也是前不久翻相册,觉得最后时光了所以把照片都拿出来了,无意之间才看到这个号码的。”

  “阿姨,真抱歉,让您白跑这一趟了。”

  赵壹清干笑两声:“你抱歉什么,谁让这个家伙把号码写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宽敞的病房里,一时间静默无声。

  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叫人闷得慌。赵壹清用力将那口气吐出来,戳了戳宋瑾瑜的肩膀,带着点苦涩道:“我还记得你,是我占了便宜呢,哈哈。”

  快马加鞭,翻过千山万水来看你,却依然没来得及。

  --------------------

  作者有话要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