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上官婉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下床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而去。

  她睁着怔忡的眼睛,随意抬头看了一眼,满以为是哪里有只老鼠,正想举扫帚给这扰人清梦的老鼠来一扫帚。

  但当她看向房梁时,陡然与一双冷然的眼睛对上了,二人都愣了一下,接着上官婉儿丢下扫帚就要跑。

  还没跑出多远,上官婉儿就被扑倒在地,随后脖颈就被一只手轻轻扼住,那一瞬间她暗恨自己最近是不是招惹了哪尊太岁,以至于如今每晚总是不得好梦,跟各路人马斗智斗勇。

  看着眼前那张美如仙子的青年面容,上官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阁下夜里随意闯入女子闺房不好吧?”

  青年嗤笑一声,那只手依旧放在上官婉儿脖颈上,保持在一个既不会让她窒息难受,又不会让她轻易挣脱的力度,他仔细端详了一遍上官婉儿,开口就是嘲讽:“就你这种乳臭未干的臭丫头,送给我我都不要。”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有人大声命令:“就是这边,给我搜!”

  接着就是一串串的踹门声,惊叫声。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你是刺杀皇帝了吗?怎么这么大阵仗?”

  青年挑了挑眉,他几乎是惊讶地看了一眼到现在都一脸镇静的女孩,突然扯出一个笑:“这倒不是,不过我做的事情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下来,想挑起上官婉儿的好奇心。

  谁料上官婉儿一脸“你爱说不说”的表情看着他。

  青年一下更觉得有意思了起来,他的笑容深了,伏在上官婉儿的耳边轻轻挑衅道:“我奸污了姨弟妇准太子妃……”他说完,抬起头看着上官婉儿,想看这个女孩露出惊恐的表情。

  上官婉儿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样子,然后问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什么叫奸污?”

  青年一下子没了兴致,他抬头看见有火光在窗外闪过,赶在对方踹门而入之前,掐着上官婉儿从窗口飘然而出,足尖一点,他飞身站在屋顶上,傲然看着围在屋子边的侍卫。

  郑月本来懒洋洋靠在门边看热闹,看见上官婉儿被一个陌生男子掐着脖子的瞬间,她慢慢直起了腰,一片尖锐的破瓦在她的手指间转动着,她紧紧盯着上官婉儿,一旦出现意外,随时准备抛出瓦片收割人命。

  屋子下的侍卫长,举着火把冲着青年好声好气道:“贺兰公子,您还是下来吧,这件事您跟太子殿下解释清楚,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的啊。”

  贺兰敏之冷笑道:“解释清楚?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会给我解释清楚的机会吗?”

  “怎么会呢?”侍卫长依然好脾气道,“太子殿下与公子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啊。”

  贺兰敏之对于他人的好言劝说无动于衷,只淡淡道:“放我走。”

  “我看谁敢放他走!”一道震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金黄袍子的少年大步迈了进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屋顶上的贺兰敏之,咬牙道,“贺兰敏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贺兰敏之看到来人时,眼睛里骤然掠过一丝歉意,但很快被他压下去,转而一层层笑意弥漫在他的眉眼里,他轻飘飘道出来人身份:“太子殿下居然亲自来了?”

  李弘一把拽住侍卫长的衣领,嘶吼道:“放箭啊!为什么不放箭?!”

  侍卫长不敢挣脱,只低着头道:“贺兰公子手里有人质,更何况皇后娘娘……”

  “闭嘴!”李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扯过侍卫长的长弓,他弯弓搭箭,慢慢把弓拉满,箭尖直指一脸淡然微笑看着他的贺兰敏之,“贺兰敏之,你给我死!”

  贺兰敏之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抽空对着上官婉儿可惜道:“没想到最后和我一起死的竟然是一个黄毛丫头,真是老天无眼。”

  窒息的黑暗涌上来时,上官婉儿觉得是老天无眼才让她倒霉遇到这么一个蛇蝎美人,那张脸看起来有多无辜多不食人间烟火,内心就有多疯狂多不把人命当回事。

  郑月目光转冷,手指扣着瓦片,打算如果上官婉儿真的出了事,她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拉着那个畜生下地狱。

  李弘正要松手放箭时,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他下意识放手,来人几乎是瞬间捉住了脱弓而出的箭,箭身在那只手中摩擦而过,堪堪握到箭羽处才停下。

  李弘大惊,他看着来人:“令月,你的手没事吧?”

  李令月摇了摇头,她抬头看着贺兰敏之,眼神从贺兰敏之身上,又慢慢转到被他掐着脖子的上官婉儿脸上,声音平静:“母后召见,你下来吧。”

  上官婉儿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了,贺兰敏之松开手,她猛地咳嗽起来,一双眼睛都红了。

  贺兰敏之露出一丝不知是轻松还是失望的笑容,看着这位一夜之间性格大变的太平公主,骄矜道:“你怎么才来?再晚一步我可就要死在你的好皇兄手上了。”

  李令月压根没理他,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不住咳嗽的上官婉儿,确定对方没事后再次看着贺兰敏之强调道:“母后有请,你可以下来了。”

  李弘想说话却被李令月抓住了手腕,她冲着尚年轻的哥哥摇了摇头。李弘慢慢攥紧了拳头。

  贺兰敏之注意到了李令月落在上官婉儿身上的目光,但他什么也没说,轻轻一笑后从屋顶上跳下来,在看到李弘充满恨意的眼神时笑得愈发肆意:“太子殿下,看来今夜我的命你还是拿不走啊。”

  李弘恨道:“你等着。”

  贺兰敏之凑近了李弘,火光下他的面容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他甜蜜一笑,轻轻道:“我当然会等。”说完,他毫不犹豫抽身而去,在一群带刀侍卫中,他一人轻袍缓带,悠然而去,双手打着节拍,他朗声唱起歌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道迟迟,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李弘被这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背影气得发抖,袖子却被李令月扯了两下,李令月看着贺兰敏之的背影,眼神清清冷冷:“他活不了多久了,皇兄,不必跟一个将死之人多做计较。”

  李弘指着贺兰敏之的背影,“他活不了多久?!在母后的庇护下,我看他活得比谁都安稳!”

  李令月看了一眼李弘,突然开口道:“母后为什么要庇护这样一个人渣呢?甚至连犯下这样的大错,她都保住了这疯疯癫癫的贺兰公子,仅仅因为他叫她一句姨母吗?”她说完就向前走了。

  李弘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母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和她对于自己与杨家这桩亲事的态度,一丝深深的寒意在他心头浮起。

  等所有人都走了,上官婉儿还站在屋顶上,眼看着郑月也准备回房间了,她连忙开口叫道:“娘!”

  郑月回过头来,呵呵一笑:“这个时候知道叫娘了?平时不都喂喂的叫吗?”

  上官婉儿该服软时,绝对立刻服软,那身骨头称得上一句能屈能伸,“娘,我错了。”

  郑月这才转身去借梯子搭在墙边,看着上官婉儿下梯子又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一句感谢都没说。

  郑月一边收拾梯子,一边提高音量念叨着:“我看你这孩子就是标准的过河拆桥,有事就喊娘,没事就摔门,连句感谢都听不到……”

  上官婉儿刷得打开门,冷哼道:“我看你女儿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来回,你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啊?看完热闹就准备回去睡觉,要不是我叫你,你都不知道你女儿还在屋顶上吹冷风吧?”

  郑月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触手冰冷,她蹲下来把上官婉儿抱在怀里,轻轻揉着女儿的头发,“对不起啊,你吓坏了吧?”

  上官婉儿倒吓了一跳,她不知所措地站着,身体崩得紧紧的,半晌,她冷静道:“没什么,我没有被吓到,只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帮你一起打扫三清殿了。”

  郑月睁大了眼睛,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她拍了一下上官婉儿的脑袋:“人不大,想的事情还不少,还你死之后……娘怎么会让你死呢?”

  “你能怎么办?”上官婉儿反问道,“跟那些真刀真枪的人拼命?”

  郑月站了起来,搬着梯子往回走,想着还是回头说了一句:“你别看娘亲现在这样,其实娘亲是一个绝世高手你知道吗?”

  得到的只有上官婉儿一声冷笑,她摇摇头,正想说这年头说实话没人信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

  郑月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上官婉儿说完后,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郑月,啪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