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王后刁难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是不是,真的是我自己摔的,求陛下不要去问王后……是我走不惯雪地,以后会学着小心的。”

  “你这孩子……”

  梵王转身将守在门外的福来叫进来,说道:“去告诉王后,翎美人出身异族,不习惯这宫里的规矩,以后便不必每日去请安了。去传个太医来。”

  福来答应着转身出去了,青翎怯怯地说道:“大王这样做,恐怕……”

  “恐怕什么?梵国是我做主,还是她做主?”

  青翎不敢说话了。

  梵王又问一边吓坏了的小鹭:“今天晚饭是什么?”

  小鹭回道:“还是昨日的汤……”

  “怎么不叫膳房送肉糜来?她受了伤,肉糜比汤饭要好!”

  小鹭吓得跪在地上,一叠声地:“奴婢知错了……”

  青翎急忙为她解围:“是我说要汤的……昨日陛下说喜欢喝,我想着陛下要过来,才特地让小鹭传的。”

  梵王终究还是让小鹭将汤泡了一碗饭,看她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吃完。

  虽然青翎一向身子骨强健,但毕竟还是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太医来看了之后开了好些内服外敷的药。

  梵王心疼她,特意陪她到很晚了才走。

  小鹭见她合着眼躺在床上,刚刚准备吹灭烛火,她却又爬起来了说道:“小鹭,把烛火都点上。”

  小鹭不解:“这大半夜的,还点烛火干嘛?”

  青翎将枕头当作靠垫,双手撑着坐在床上,让小鹭翻出了一块才得的雪白狐皮,放到手上比划着。

  “她的手,似乎比我的要大一点点……”

  小鹭嘟着嘴催着:“美人,你就是想做什么针线,也等好了再做吧……”

  青翎头也不抬:“我不做,我就是比划比划,今天先把它裁好……”

  说着不做不做,可还是忙活到了后半夜,过了三更,窗户的雪落得就像鹅毛一般,小鹭坐在烛台下,困得睡了过去。

  “唉……”

  青翎轻轻叹息了一声,趴在枕头上,眯眼看着窗户隐隐戳戳的雪花飞过时,掠过窗户的影子。

  “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起说说话呢?一直都没有机会问问她,那夜听到的琴声,是不是她弹的呢……”

  从那日起,梵王每天傍晚依然会来看她,只是每次当门外的帘子响起时,她便会急急地爬起来往门口看去。梵王以为是在等着他呢,不觉得内心非常欣慰。

  每次面对梵王,青翎都极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越是想要克服,嘴就越笨,梵王却不厌其烦,问起她往日在翎族的日子来。

  她会说:“我有三只猫,一只黑底黄花,一只白底黄花,还有一只白底黑黄花,三只猫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屋顶上晒太阳。”

  她会说:“我在家乡最爱吃的就是燕尾草做的清凉饮,加上蜜糖,又甜又清香,可惜这边没有燕尾草。”

  她会告诉梵王:“我们翎族的天儿总是热的,衣裳都很薄,没有见过这样的翻毛衣裳,还有大毛衣裳。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起过雪,我也闭着眼睛想象过,在梦里梦见过,但我总以为雪是甜的。直到我来了扶桑宫,悄悄尝了一点,才知道雪是没有味道的。”

  每次一听见她讲自己的梦,梵王就会表现出异常的兴趣来:“哦?你曾经梦见过雪吗?”

  青翎也乖乖地答道:“梦见过很多次,梦里我好像在一片草原上,抬头可以看到雪山,原本还是晴明的天中突然就飘落了雪花,接着雪越下越大,好像要将我埋住一样,每次快要被埋过胸口的时候,我就会醒过来。”

  每每听到青翎说梦见下雪,梵王都听得异常仔细。

  不久后,内使大臣就不再送金银珠宝、玉器摆件了,反而送了好几只猫来,有一次,还特地遣人送来了燕尾草,小膳房便照着翎族的法子给她做了清凉饮。

  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飞雪喝清凉饮,倒也别有一般意趣。

  这些日子,她没有那么怕梵王了,时而偷偷看着他的脸,在男人里,的确算是俊朗高大的。

  只是……在膝盖慢慢好了之后,她便在疏影居的二楼发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隐藏在一副画框后的一个小小暗格,也不知道为何,工匠们在修葺宫殿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暗格。

  暗格里是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画像和一只白羽笔。

  这是翎族的白羽笔。

  再将画卷轻轻展开,青翎不由得呆住了。

  画里,是一位翎族女孩儿,有着和青翎异常相像的眉眼,也像她那样,戴着缀满宝石的白银头饰,繁繁复复地垂在头发上。

  这个女孩儿……就是之前那些姬妾说的那个人吧。

  所以……梵王是因为她,才高看自己一眼?

  青翎轻轻地将东西收了起来,仍旧放进了那个暗格中。

  这天傍晚,外面的雪下得异常大,梵王还是冒着风雪来了。

  他在门口将斗篷上的白雪一抖,几乎留下了一座小山。

  屋子里有正烧着喷香的羊腿,还有好几个他爱吃的菜,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接过青翎为他盛好的汤喝了两大口,便一直低头吃菜。

  青翎见状,也不敢说话,只是用筷子捻起一点食物放在嘴里。

  “大王……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让他们都出去吧。”

  “是。”

  宫女和侍从们都离开了,小鹭将门关了起来,青翎隐隐地感觉情况不对劲。

  待吃完了饭,梵王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仍旧坐在桌前不说话。

  青翎想了想,便问道:“大王若是心情不好,要不要听听青翎吹的埙?”

  微微点了点头,青翎连忙找出自己来时带的那只埙。其实 ,她本不擅长吹埙,只是能勉强弹吹出几首曲子,因此吹得格外认真小心,不想在一个极难的旋律上还是卡住了,埙发出了一声滞涩的声音,青翎急忙低头说道:“臣妾技艺不精,大王见笑了……”

  这时的梵王抑郁的心情已经渐渐纾解了,便说道:“不凡事,你继续。”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吹完了第一曲。

  梵王左手撑着后脑勺:“看样子你太擅长吹埙?记得歌也唱不好,现在埙也吹不好,孤倒是好奇了,你们翎族是怎么会选你过来呢?”

  “臣……臣妾唱歌和吹埙确实不佳,可是舞艺上确实擅长的,要不,我再跳一支舞给大王?青翎这就去传乐人过来。”

  “不必,你就直接跳吧。”

  一曲舞结束,她微微喘着跪在地上。

  “跳累了吗?寡人今日心中有些不快,害你这样劳累。”

  “大王这是说哪里的话呢?大王就像一棵大树,青翎就是树上的小鸟,既然依托树而生存,大树如果郁郁不安,小鸟就该开口唱歌讨大树欢心才是。”

  原本只是一句极其寻常的话,大王的脸色却明显变了。

  两个忧伤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一个声音说着:“若有一天,一只白隼飞进梵国的扶桑宫,那便是我来找你偿命了。”

  另一个声音说着:“大王,从此之后,我真要化作一只小鸟飞走了……”

  他突然站起身来,朝她走了过来。

  她看出了梵王眼神中和往常不一样的神色,急忙站起身子,一步步往后退着。

  梵王一个大步向前,揽住了她的腰肢。

  他此刻意乱情迷,她满眼都是恐惧。

  镶着宝石的头饰哗啦啦地落在了地上,衣裙上的蓝色羽毛在房间里飞舞着,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像一只正被宰割的动物,痛的时候也不敢喊出声,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梵王将她抱在怀中,自己沉沉睡去。

  一直到半夜了,她才敢睁开眼睛,确定梵王已经熟睡,才轻轻地溜下床,披上自己的灰鼠斗篷,轻轻地打开了暖阁的门。

  暖阁外,负责守夜的小鹭倚着墙睡着了。

  她轻轻离开了疏影居。

  那天夜里下着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推开门后雪花便扑面而来,她闭上眼,就像看到了当初在翎族家里,不得志的阿爸跪在一群她不认识的男子面前求饶着,却迎面被浇了一盏酒。接着,这群男子便对阿爸拳打脚踢,她扑在阿爸身上想护着他,自己身上也被踢出了淤青。

  她关上院门,在冰冷入骨的雪地里走着,就像阿爸终于将家产败完的那一刻,她和阿妈冒着大雨去姑母家借钱的那一刻。

  方才的恐惧和不安,此刻终于回溯至了她的心里,她朝着一个方向越走越快,最后恨不得跑了起来,一直没命地跑到那扇乌黑的大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过后,冰心阁里负责看门的宫女打开门,见到了满脸都是泪痕的翎美人。

  宫女急忙去通报静安,不一会儿,二楼便点上了烛火,静安披着毛皮斗篷出来了。

  她看到满脸是泪的青翎,静安用她特有的温柔声音问道:“谁又欺负你了小丫头?”

  青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