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见静安来了,急忙低头回道:“萧夫人替王后娘娘管教新来的美人,想是惊扰到长公主了。”

  静安悠悠转身,站在了青翎面前,青翎又像那一夜一样,跪着抬起满溢着泪水的脸庞看着她。

  “她是翎族来的女子,受不惯北方的风寒,再跪下去命都得没了。若是在母后门前冻死了,父王问起来可怎么说才好呢?你去回母后一句,我把她带回去了。”

  “啊……这……”

  静安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将眉一挑:“怎么,姑姑不肯替我去说话吗?”

  姑姑急忙低头道:“不不不,长公主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奴婢这就去。”

  姑姑走后,静安将青翎从地上扶起,她已经冷得像一座即将散架的冰雕一样,两条腿像弯折了一样,根本站立不稳,差点摔倒,静安一把将她抱住。

  好温暖的身体,暖暖的,软软的,青翎一阵脸红。她不敢留恋,急忙退后一步说道:“对不起……”

  不想还是站不稳,静安依旧上前扶起她,将她扶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我在,你别怕。”

  静安唤来了自己的车,将这个抖成一团的人儿送回了疏影居,替她脱了大衣裳,喂她喝下一碗姜茶,又从身后伺候的宫女手里接过了一小盒药膏,对她说道:“这是我让人从我那里拿来的化瘀药膏,你把裤腿挽起来,我替你上药。”

  “咦,这……”

  “还害羞吗?”

  “倒不是害羞,是怎么能劳动长公主为我做这些。”

  说着,脸已经绯红得像发烧了似的。

  “快些挽起来,不然治不好了,以后要成瘸子的。”

  青翎只得乖乖将裤腿挽起,静安长长的头发落在她的腿上,不同于青翎的头发那样乌黑光亮,静安的头发偏棕色,发丝又软又细。静安低着头时,青翎便看到了她那高高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

  包扎好之后,静安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慢慢地环顾着这个屋子,像是在看一件旧东西。

  刚才一冷,这会儿又一暖,青翎只觉得头昏得厉害,慢慢的停止了颤抖,眼前却也迷迷糊糊起来。

  趁着静安用她理解不了忧伤眼神看着这屋子时,她悄悄地看着静安。

  长公主今天也穿得异常素净,一身浅紫色的翻毛衣裙,是那种浅到就快没有了的紫色。脸上只扑了一层薄粉,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出水芙蓉一样。她的侧脸这样漂亮,难道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直看着她的小眼神,静安笑盈盈地转过来看着她,问道:“还痛得厉害吗?”

  青翎脸上一红:“好多了,只还有点热辣辣的。”

  “身上还觉得冷吗?”

  “这会儿手和脚都慢慢暖和起来了。”

  静安拿起她床边一个翎族的小玩意儿举起来看着:“听说,父王封了你美人了?”

  青翎猛然想起来了什么,急忙半爬起来向公主行了个礼:“是了,还没有谢过长公主呢……”

  静安将她轻轻按住:“谢我什么?”

  “那夜青翎惊慌失措,是长公主前来解围,让我族人不要苛待于我,今日青翎受难,又是长公主前来解救。”

  “青翎,你的名字叫青翎吗?”

  “嗯。”

  “好听,我记得有一首翎族的歌唱的便是‘青青翎雀,浩浩寰宇’……”

  青翎笑了,露出一排小小的白牙:“是呀,我的名字就是从这首歌里来的。”

  静安又将那翎族的小玩意儿轻轻放回她床前的柜子上,问道:“听说翎族四季长夏,你应该是受不了这边的严寒吧?”

  “是有些,不过屋子里暖和就行,平日里我也不出门。”

  “来吧,说说你的故事。”静安好奇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呢?”

  “我……”青翎不敢说自己的阿爸因罪入狱一事,红着脸讲事先准备好的谎言说了一遍:“我们翎族之前似乎是开罪了大王,满族里都传言说大王即将出征翎族,翎族弱小,全族上下都恐慌极了。正好赶上了大王的寿辰,一位老臣便献计,说选一位年轻女孩进献给大王……”

  “因为你是全族最漂亮的女孩儿吗?”

  静安眼睛弯弯地看着她。

  青翎急忙辩道:“并不是并不是,我也不知为何会选中了我……”

  “你本来就很好看呀。”

  静安轻轻地靠了过来,身上的香味将她包裹住了,这是什么味道呢?有点像某种带香味的木头焚烧后的味道,或者不如说……像是一种香香的灰烬?她的目光像阳光,照着雪地上的蓝色鸟儿,无处可藏。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

  青翎不擅撒谎,一边说着,一边揪着自己的手,北方太过干燥,左手食指旁长了肉刺,一不小心就撕了个长长的口子,青翎痛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哎呀。”静安靠了过来,双手抓起她的左右,放到嘴巴面前,轻轻地吹着。

  她的手指好漂亮,一根一根又细又长,好像连一个关节也没有。她的嘴唇也好漂亮,薄薄的,颜色淡淡的。这嘴唇里吹出来的风暖暖的,青翎的心砰砰跳着,身体先是僵硬了,接着又像一朵花一样缓缓地张开。

  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谢谢姐姐……”

  静安噗嗤一声笑了。

  “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姐姐呀。”

  “你怎么能叫我姐姐呢?你是我父王的姬妾呀,轮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娘娘呢。”

  “娘……娘娘……”

  “我没说错吧?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可是咱们却是隔了辈分的。”

  “可是我想叫你姐姐,这样会亲切一些。”

  “不行,”静安的笑突然有些严肃了:“在这宫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就叫我长公主,而且,在这宫里不可轻信于人,也不可乱讲话。忘记今日是为了什么受的罚吗?”

  一席话说得青翎低了头。

  稍倾,静安又换上了方才那般柔和的声音,继续问道:“我听人说,父王至今也还没有宠幸你?”

  “嗯……”

  “是怎么回事呢?”

  青翎看了看她,确保了那眼神是温柔的,才小声地说道:“我就是很害怕,特别特别害怕……”

  “怕什么呢?怕父王?还是怕男女之事?”

  青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该害怕。你既然已经嫁到宫里来了,既然已经当了父王的姬妾,就要履行自己的义务才是。你这样一直怕下去,这会儿他看你新鲜会容忍你,半年后呢?一年后呢?”

  “这……”

  “父王对你不同一般,这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嫉妒你,今天他们还会忌惮着父王,以后他也不理你了,谁还会顾忌你呢?你只是一个快要没落的小族之女,若你失宠,你的族人怕也不敢来接你回去吧?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这宫里长日漫漫,一个失宠的姬妾,又没有依仗,未来可怎么办呢?”

  静安蹲下身子,将脸和她的脸贴得极其近,一袭话说得青翎若有所思,静安却又笑笑说道:“别怕父王,也别怕欺负你的人,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但要是父王问起来,你可什么也别说,王后是你得罪不起的。”

  “谢长公主,教我这些……”

  “天色晚了,想必一会儿父王要来找你一起吃饭了,见了他,可别像这样苦着脸,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小鹭送着静安出去了,屋子里却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

  回想起刚才说的话,青翎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贴心过了,又想起刚才静安的样子,青翎脸颊一阵绯红,一瞬间又把静安的话忘在了脑后。

  居然一直都在盯着长公主看。

  居然,这么,大胆!

  小鹭送走了客人,急忙跑来看她:“美人,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脸还是这么红,想是发烧了……您别硬撑着,我还是去传个太医。”

  青翎摇摇头,眼睛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道:“呐,小鹭,你发现了吗?长公主虽然不像早上那些姬妾一样金银珠翠,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可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威严感。”

  “这个……毕竟是长公主嘛,虽然是陛下的养女,可在陛下对她好,宫里人人都是敬着她的,就连王后也要让她三分。”

  “养女?”

  “美人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我只听说,梵国大王最宠的便是长公主静安。”

  “美人,你脸这么红,真的不用传个太医吗?”

  “不用,我想睡一会儿……”

  大王来的时候,她正在做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翎族老家里,和一群孩子漫天漫地的跑。

  骑马射箭,好不洒脱。她只是不停地叫着,不停地笑着。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梵王在床前看着她,小鹭在一旁,也不敢叫醒她。

  “陛下……”

  她微微地欠起身子。

  “躺着。”

  大王脸色有些不好。

  “这是怎么弄的?”

  “我……走路不小心,摔伤了……”

  “摔得哪里?”

  “膝盖。”

  “两边膝盖都摔伤了吗?”

  “嗯。”

  “在哪里摔的?”

  “在……请安回来的路上。”

  “请安回来的路上,那雪都是扫干净了的,怎么会直直地跪下去?你给我看看。”

  青翎拉着被子,不肯让他看,他将被子一掀,见到两个膝盖上都包着绷带。

  “这是被王后刁难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