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加害者>第17章 噩梦

  『噩梦』

  他们的恶意压在我的身上, 让我喘不过气。我时常想,如果我死了的话,这个世界会不会不一样?

  201年10月29日

  第二天下午林志奇叫来了宋深和曹爽等人的家长。

  梁祁的母亲穿着一身的名牌, 挎着宋深从未见过的包走进办公室,她的身后跟着一脸委屈的梁祁。曹爽等人的父母也陆续赶到, 穿着正式且独具风格。

  只有宋年和这些人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个印着“宋爸爸卤菜”的旧衣服,走进这个房间。

  他两鬓夹杂着少许银白,身上沾着卤菜的味道。他似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弓着脊背听林志奇说话。

  “宋爸爸, 宋深和梁祁他们发生了一些矛盾。宋深说自己被他们关进了厕所;但梁祁他们却说, 是宋深先挑起的头, 殴打他们,并用刀划伤了梁祁的手, 他们才起了冲突。”林志奇一脸为难道。

  曹爽高呼道:“宋深说谎!”

  莫雨、王志敢和何良也应声附和道:“对,宋深在撒谎!”

  梁祁撩起袖子, 只见他的手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虽然已经上了药,但还是十分吓人, 皮肉都翻了出来, 他恐惧地望着宋深:“你为什么要说谎,明明是你拿刀划伤了我!你看到我受伤后就跑了。我们根本就没有把你关进厕所里。”

  宋深紧紧攥着双手, 怒声道:“为什么要诬陷我?当晚的清洁大叔也看到了,是他把我放出来的!”

  他走出办公室, 把早已请来的清洁工拉了进来:“叔叔, 你说, 是不是他们在说谎?昨天晚上……”

  男人摇了摇头, 打断了宋深的话:“我没有看到你。”他看着宋深, 表情坦然,“怎么会有学生把你关进厕所的隔间里呢?你在说谎。”

  宋深一愣,愤怒被一股极强的悲凉冲淡,抓着男人的手缓缓滑落:“为什么?”

  梁祁的妈妈开口道:“我们已经找了律师了,不管是谁说谎,都法庭上见吧。”

  宋年立刻急了,替宋深承认了罪行:“梁祁妈妈,宋深才十八岁,明年他就要高考了,他成绩这么好,求求你不要告他,他一定不是有意的。”

  宋年拉过宋深:“宋深,来,跟梁祁道歉。”

  宋深甩开宋年的手:“我没有做错,我不道歉!”

  “啪。”

  一个巴掌甩在了宋深脸上,宋年红着眼吼道:“道歉啊!你还想不想继续读书了?”

  宋深的眼睛红了:“爸,为什么不相信我?”

  宋年将宋深的后背强行按下,朝着梁祁鞠了一躬:“对不起梁祁,我替宋深向你道歉。”

  宋深的骄傲和自尊在此刻如镜子般一片片支离破碎。

  难以忍受的委屈与痛苦涌上心头,他无力地垂下了头颅,在屈辱中苟延残喘。

  宋年不断向那群施暴者鞠躬道歉,脊背好像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梁祁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妈,宋深也不是故意的,我和他之前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不要告他了。”

  宋深抬起头,看着梁祁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突然觉得很好笑,他想笑出声来,却被宋年再次压弯了脊梁,他听到宋年道:“对不起,曹爽,请原谅宋深。”

  曹爽连连摆手:“我们都是同学,没事的,梁祁都原谅宋深了,我们也一样。”

  最终,这场闹剧在梁祁母亲的冷哼中终结。

  宋年拉着宋深走出办公室,他看着宋深的样子,只觉得怒火中烧:“为什么要惹他们?”

  宋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爸,我没有,是他们在说谎!”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当官的和有钱的都不要惹,你为什么不听?”宋年看了宋深一眼,用极尽痛心的话说道,“宋深,我对你太失望了。”转身就向楼梯走去。

  宋深快要哭了:“我真的没有!”

  他站在原地,看着宋年的身影逐渐远离,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爸,我能不能转学?”宋深试着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私立学校的学费又贵,转学了还能拿回一部分学费,把欠亲戚们的钱还上。我都想好了,转到六中去。六中不是重点高中,以我的成绩应该能顺利转过去……”

  宋年突然定下脚步,转过头望向宋深:“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为了让你上这所高中,求了多少人?”

  宋深的眼泪落下,他抹掉泪水,绝望地看着宋年:“可是他们在欺负我,我真的没有伤人。”

  “转学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你给我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才能改变你的命运!”宋年看着宋深,“不然你真想像我一样摆一辈子地摊,卖一辈子的卤菜吗?”

  宋深没有说话。

  看到沉默的儿子,宋年一把拉过他,拽着他往班上走去。

  班上同学都在埋头自习,在听到脚步声后,纷纷抬起头来。

  宋年一脚跨上讲台,向全班同学深深鞠了一躬:“我听宋深说,大家可能对他有什么误会,所以才会产生一些矛盾。我在这里向大家恳求,多多照顾我家孩子,大家好好相处。”他顿了顿,

  “宋深学习很努力,为人也很阳光,一定不会是大家想的那样。”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怎么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他就是个同性恋!”

  宋年一愣,望向高呼的少年:“什么同性恋?”

  少年耸了耸肩:“宋深写了一封情书给梁祁,就在班主任那里。”他一脸嫌恶地说道,“快把你儿子带走,不要污染我们的学习环境。”

  下课铃声响起,宋年走下讲台。他看都没有看宋深一眼,抬手将宋深拨开,朝办公室走去。

  宋深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他仿佛坠入深海,快要溺死于黑暗。

  “和同性恋做同桌是什么感觉?”曹爽带着几个少年,把顾宁围住。

  顾宁低着头,不住地发抖。

  “宋深是变态,你还跟他坐在一块儿,你是不是喜欢他?”曹爽将双手撑在顾宁桌上,凑到她的面前,“哎哟,怎么哭了!”

  顾宁似是被吓到,她不断抽动着肩膀,眼泪从眼角落下,热气盖住了眼镜的镜片。

  宋深冲到曹爽面前,将他推到一旁:“不要欺负她,和她没有关系。”

  “同性恋也会保护女人了?”曹爽鼓了鼓掌,“不错。”

  宋深无视曹爽,他把自己的桌子拉开,往最后一排拖去。

  桌脚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周围的同学纷纷捂住耳朵,朝着宋深大喊:“吵死了!”

  宋深将桌子放在全班唯一的空位,坐了下来。旁边就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可他仿佛闻不到一般,翻开书,准备做题。

  可没想到的是,书也早已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

  “没了书我看你怎么学!”曹爽冲着宋深嗤笑一声,回到座位上。

  窗外的黄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被抛弃的旧物,穿过打开的窗户,落在宋深的桌上。

  宋深感觉头很晕,有点喘不过气,眼前的世界仿佛是泼了油墨的纸张,五彩而模糊。他趴在桌子上,在老师的声音中昏昏欲睡。

  梦里,他好像在海上漂浮,他很想吐,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等他清醒时已经放学了,他木然地睁开眼睛,努力撑起沉重的身体。

  班里只剩下他和梁祁,梁祁正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宋深没有理会他,把桌洞里的书放到书包里。

  “知道那个清洁工为什么要说谎吗?”梁祁问道。

  宋深望向梁祁,没有说话。

  “因为我给了他一千块钱,”梁祁笑了,表情夸张,“他就为了一千块把你卖了。”

  宋深义正严词道:“不管怎么样,没做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承认。我无愧于我自己,而你呢?”

  梁祁突然捂着嘴巴,嫌弃道:“你的口好臭啊,有股破拖把的味道。”

  宋深一愣,呆在了原地。

  梁祁慢悠悠地离开,留下他一个人。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

  不可能有味道,明明已经刷过牙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真的有一股抹布的味道从口里传来,让宋深一阵阵地恶心。

  他抓起书包,坐上回家的公交。

  他尽量避开所有人,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他紧闭着双唇,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人流,试图让自己放空。但拖把的味道仍然不断传来,萦绕在他的口中,让他忍不住地恶心。

  回到家后,他跑到厕所里,一遍遍地漱口,直到半管牙膏都用完,牙龈流出了血迹,他才停下。

  铁锈般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他将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地呼吸。

  忽的,一只粗糙的手拉过他的手臂,把他拽到客厅。

  宋年抄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去:“你是个变态吗?为什么喜欢男人啊?”

  宋深感觉自己仿佛落在了黑暗里,在不断下坠。身体变得很沉,额头不断传来阵阵钝痛。黑白的颜色仿佛藤蔓般渐渐盖住了桌子,爬上了墙壁,直到包裹住整个房间。

  “你真是愧对我们老宋家的列祖列宗,你怎么这么丢脸?”宋年一边打着一边痛心疾首道。

  一旁的李春芳动也不敢动,她闭上眼睛,似是不忍看到眼前的一幕。

  宋深知道,从小到大,宋年打自己,都是为了发泄。只要忍住,让他发泄完后,一切都会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啪”的一声,鸡毛掸子折成了两半。

  周身的疼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传来,眼前的世界翻滚着黑色的绝望,宋深倒在了地上。

  昏迷中,宋深发起了高烧,不分昼夜地昏睡,数不清的梦境如海浪般涌来,梦里全是许越——他们时而站在海镇的沙滩上,扬起双手拥抱如火焰般燃烧的夕阳;时而坐在公交上,一人一只耳机,听着最新发布的流行音乐,双手在空中轻轻地打着节奏;时而站在操场中央,伴着雄壮的国歌,庄严地升起国旗。那时的他们风华正茂,向阳而生……

  梦境逐渐扭曲,变成梁祁摸上脸颊的右手,再变成曹爽如小丑般的笑容,最后变成父亲打在身上的鸡毛掸子。

  宋深忽地惊醒,看到趴在床边一脸憔悴的李春芳。

  “醒了?”李春芳欣喜地看着宋深,“还难受吗?想不想吃面?妈妈给你热一下。”

  宋深低下头,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将整个房间侵吞。

  李春芳摸了摸宋深的头发,试图缓和父子俩的关系:“你爸他就是这个性子,打完之后又后悔,但拉不下面子道歉。”

  宋深摇了摇头,想说话但喉咙却痛得发慌,只能又点点头。

  “你爸已经向学校请假了,今天在家里休息。你再躺躺,我给你热面。”李春芳说着,便往房间外走去。

  宋深跌靠向身后的枕头,卧床轻晃,咯吱作响。

  他拿起手机,看到几条未读的短消息,发送人都是许越——

  宋深,阶段性测试我拿了A。国外的数学都好简单,你要是来了,一定能拿全校第一。

  宋深,不知道高二的学习生活紧不紧张?我这边都快爽死了,每天轻松得不行。

  宋深,我最近又交了几个朋友,他们对我还蛮友善的。

  信息下是许越和几个外国人的合照,他笑得灿烂而阳光。

  虽然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但宋深看到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打下几个字:真好。

  很快,许越的信息就发来了:这几天很忙吗?怎么没有回信?

  宋深:有点感冒,现在已经好了。

  许越:那就好。我们这边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我这个超级猛男每天都等你到十二点,你感不感动?

  宋深:感动。你快睡吧。

  许越:好,晚安。

  宋深:晚安。

  宋深缓缓放下手机,任由自己的心脏被痛苦灼烧,唇瓣紧抿,眼底似透出一股坚定。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泻入房间,留下一束金灿灿的光柱,把房间的一切空虚盈满。看着这道光柱,宋深眸子变得有了些色彩。

  很快,李春芳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宋深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很,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面。

  下午,他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找出几张干净的试卷,认认真真地把它们全部做完,对了答案。

  他的成绩很好,数学142,英语139,文综230,如果一直能有这样高的分数,考一本应该没有问题。

  看着眼前的成绩,他久违地笑了笑。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桌上的笔却随之滚落,掉在了地上。宋深捡起它,却发现笔头已经弯了。

  他翻了翻笔袋,发现已经没有笔可以用了,便穿上外套,走到小卖部买笔。

  初秋的风裹挟着凉意而来。一整天的高烧让人乏力,他在路上慢慢走着,脚步虚浮,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他晃悠了将近三十分钟才走到。

  小卖部不大,但里面却别有洞天,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具。

  宋深挑了几支笔,便往教材区走去。他准备买几本教材,然后把划烂的书丢掉。

  忽的,他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背对着自己,抬手拿了一本书,塞进外套之中。

  宋深立刻高声道:“老板,有人偷东西!”

  偷书的人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宋深。

  宋深望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偷东西的人是林志奇。

  “老师?”宋深一愣,上上下下看了林志奇半天,才确定他就是自己的班主任。

  此时,老板跑了过来。

  林志奇的手被老板拽住,外套里的书就掉在了地上。

  “来人啊!这里有小偷!快报警!”老板高喊道,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在围着林志奇指指点点。

  林志奇抽走自己的手:“你干什么啊!”

  话罢他就往人群外跑去,却被老板抓住了肩膀:“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偷我家的东西。”

  林志奇表情慌张:“我没有,你松开我!”

  林志奇是体育老师,身形比一般人要健壮,但老板也是常年运动的人,一双手臂上都是肌肉,他牢牢地锁住林志奇的脖颈。

  林志奇被勒得满脸通红。

  忽的,一张纸币递到老板面前。

  宋深望着他,一双眼睛干净而透亮:“老板,我替他买这本书。”他接着道,“如果真的闹到警察那里去了,您今天的生意也做不了了。”

  老板思考了一会儿,他收下钱后便松开林志奇,挥了挥手:“行吧行吧,让他带着书赶紧滚蛋。”

  林志奇踉跄几步,走出了文具店。

  宋深拿起书,准备往家中走去。

  可他的心中并不平静,仿佛有一个天使在他耳边不断指责着他的行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一个自私胆小的人,背弃了律师的梦想,为了私欲舍掉了信仰。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志奇追上宋深,他佝偻着脊背,艰难道:“宋深,我不是故意的,最近家里催婚催得厉害,学校又一直盯着我们班的成绩,我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林志奇从小就厌恶老师这个职业,他学体育是为了当一名运动员,但他的个子不够高,最终只能在父母的安排下进私立高中当体育老师。父母又找了关系,给校长塞了钱,没几年他就当上了班主任,平时带一带体育课。按理说应该非常轻松,但校长又看不起他这个关系户,每次只要班上成绩下降,就会指着他的鼻子骂。每每回家时,父母还要催婚,给他冠上不孝的名头。这些压力让林志奇几乎喘不过气。

  有一次,他在超市里买东西时看到一个偷东西的小孩。

  小孩伸出手偷偷拿走了一个果冻,面色自然地走出超市。那一刻,他的心脏突然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如法炮制地抓了一个果冻,藏进袖子之中。

  他紧张地转过身,快步离开超市。当他走到小巷之中时,感觉一阵热意冲上了头顶,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喘息起来。一股快感传遍了全身,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实在是太快乐了。

  他吃下那个果冻,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空中,在云朵之间飘荡。

  之后他就爱上了那种感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偷点东西,不然他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浑身仿佛被虫蚁啃啮,又痒又痛。

  此时,林志奇仍然在宋深身后不断说着:“宋深,我知道这样不对,但……”

  宋深突然转过头,他看着林志奇,最终还是道:“老师,我不说出去。”

  林志奇一愣,随即连声感谢:“谢谢,谢谢你,宋深。”

  宋深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家中。

  晚上,宋深一直盯着黑暗的角落发呆,他的脑中重复播放着自己和林志奇的对话,到凌晨才爬上床。

  他一想到第二天要上学,就紧张得发抖,怎么也睡不着。等到天渐亮时,才陷入睡梦之中。

  在梦里他被一个黑衣人追杀,他的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怎么也跑不动。很快黑衣人就追上了他,将一把刀刺入他的身体,他转过头,看到黑衣人摘下了面罩,是林志奇。

  他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眠。只能离开家,坐上公交。

  下了公交后,他踯躅了半天,才往学校走去。在路过一个小巷时,他的口鼻突然被人捂住,整个身子被拖进了黑暗里。

  曹爽一把将他推到墙壁上:“你终于来了?”

  宋深警惕地看着曹爽:“你想干什么?”

  曹爽看了看四周,何良和王志刚就走上前,按住宋深的手臂。

  曹爽从宋深的口袋里翻出了五十块钱:“啧,就这么点钱?”他笑了起来,“也是,一个卖卤菜的父母能有多少钱?”

  “还给我!”宋深抬高了声音,可下一秒就被一个巴掌打断。

  曹爽一掌甩到宋深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我不还!你能怎么样?”

  宋深抬起右脚,狠狠地踹在曹爽身上。

  曹爽捂住肚子,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他紧皱着眉头,忍痛咬牙道:“还愣着干嘛?打他啊!”

  莫雨一拳朝宋深挥去,宋深却偏头躲过。

  “你还敢躲?”曹爽一脚踹在宋深的膝盖上,宋深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

  “我记得你爹妈的卤菜摊子就开在六高附近,对吧?”曹爽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深,“我有很多朋友在六高。”

  宋深的瞳孔瞬间放大:“你要对我父母做什么?”

  “看你咯。”曹爽摊了摊掌,“你一直反抗,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宋深的右手紧紧攥住,又缓缓松开,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但下一秒,他的叹息就被拳脚声盖过。

  他恍恍惚惚地抬头,望见小巷的尽头被太阳照耀着,少年少女快步走过,他们正嬉笑着,洋溢着元气与活力;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他拨动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好像拥有最美好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暴行终于结束。

  曹爽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人,蹲下了身子:“今天要考试,但我不想看到你考得那么好。”他拍了拍宋深的脸,“明白吗?”

  话罢,他一脚猛踩在宋深背上。

  宋深倒在地上,呜咽声最终被黑暗所吞噬。

  201年12月18日。

  自从一个月前的殴打之后,宋深的成绩便一落千丈,每次考试时他都会估一下分数,再选择空几道大题,将分数控制在及格线左右。上课时他也会装睡,用耳朵努力听老师讲课,再记到心里。

  一开始老师还会找他谈心,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考得这么差,上课也不听讲,还劝他把精力放在学习上面,但他每次都是沉默地低着头看着鞋尖,久而久之老师也放弃了找他谈话。

  每次父亲在得知他的成绩后,总会打他一顿,他也只是默默地承受父亲的鞭笞,不说话。

  在面对曹爽等人的欺凌时他学会了沉默,任他们划烂自己的书;任他们把自己按到马桶里;也任他们把避孕套装在自己的笔袋里,最后被老师臭骂一顿……

  久而久之,他们开始觉得宋深很无趣。

  就在宋深以为他们不会再找自己麻烦时,他们又一次把他堵在了厕所里,曹爽将他按在墙上:“我们的大律师,遇到不公的事情时是不是应该揭发它?”

  宋深不说话,他偏着头看着地板上的脏水,双眸逐渐失神。

  曹爽拍了拍宋深的脸:“又不说话?哑巴了你?是不是想挨打?”

  “曹爽,等等。”梁祁拉过曹爽,制止了他的行为,“我和他说几句话。”

  曹爽不满道:“说快点!”他让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梁祁附在宋深耳边,轻声道:“你想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紧接着,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宋深的双眸瞬间扩大,他抓住梁祁:“你要干什么?”

  梁祁一笑,他握住宋深的手:“如果大家知道了,他会遭受到怎样的闲言碎语呢?他在海镇的名声是不是也毁了?”

  梁祁知道,想要控制一个人很简单,用他恐惧的事物吓唬他,用他所爱的人威胁他,最后挖出他心底最在乎的东西,彻底摧毁他。

  宋深高喊道:“你想干什么!”

  宋深的吼声将刚进入厕所的人吓到,那人在看到眼前的阵仗后立刻跑出了厕所。

  梁祁轻言细语道:“别害怕,我们只想让你做一件事。”他顿了顿,“我们看到林志奇偷东西了,你不是很正义,想做律师吗?先从这件小事做起吧。去校长那里揭发他。”

  宋深的眼中噙着怒火,他死死地盯着梁祁,所有的愤怒最终都化为妥协:“好,我说。”

  宋深踏入校长办公室时,校长正捧着一盏茶杯,挺着圆鼓鼓的啤酒肚,看着窗外的景色。他打开杯盖,雾气便从中飘出,氤氲了他的面容。

  宋深敲了敲打开的门:“报告!我是高二三班的学生宋深。”

  校长似是被吓了一跳,他放下水杯,望向宋深:“有什么事吗?”

  宋深没有犹豫:“我想报告一件事。”他站直了身子,“我班班主任林志奇老师曾在一个月前行窃,偷窃地点是东城区58号街的望子小卖部。”

  校长皱了皱眉,他似是没有听到宋深说的话:“什么?”

  宋深又重复了一遍。

  校长严肃地看着宋深,质疑道:“一个月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说?”

  宋深义正词严道:“我思考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将这件事报告给您。”

  校长坐到转椅上,拿出手机,拨打林志奇的电话:“林志奇,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过多久,林志奇就走入办公室,当他看到宋深时,心里便涌起一丝慌张,他怀疑宋深是来揭发他偷窃一事。

  接下来校长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林老师,这名学生说你偷窃。”

  林志奇慌了,但表满上还是装作镇定,他连忙摇头:“不可能,我以老师的身份起誓,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他在污蔑我。”

  校长双手交叠放于下巴处,他看了宋深一样:“你有证据吗?”

  宋深迎上校长投来的目光:“望子小卖部的老板可以证明。”

  “人证可以作假,我要的是物证,比如监控之类的。”校长扬了扬下巴,“你有吗?”

  宋深看着校长:“没有。”

  “没有,那就给林老师道歉。”校长抬高了声音,“竟然在这里污蔑老师,之前学生间的传闻是不是你说的?”

  他早就在学生那里听说了林志奇偷窃的传闻,但他一直没有管这件事,他完全不相信本校的老师会做出行窃的事情。

  宋深摇了摇头,他的牙关咬得极紧,可出声的勇气却渐渐消散。神色空了一瞬后,他再抬眼时,已是平静,他顺从地对林志奇鞠躬道:“林老师,对不起,我污蔑了你。”

  他想起上一次被父亲压弯的腰,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继续蔓延,撕扯着他的皮肉,但他表面上仍像一个机器人,麻木地做着让自己都感到不可理喻的事情。

  林志奇笑着拍了拍宋深的肩膀:“没事,小孩子嘛,爱捉弄人,可以理解。”

  校长直接给宋深宣判了死刑:“污蔑老师偷窃,伤害老师自尊,在年级中传播谣言,记一次警告处分。”他继续道,“如果下次再犯,处分就记进你档案里了。”

  校长的表情仿佛在眼前放慢了一般,宋深看着眼前不断颤动的肥肉,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化为了两个字:“好的。”

  莫大的悲哀都变成了无奈,消散在宋深的叹息声中。

  走出办公室后,林志奇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恶狠狠地盯了宋深一眼:“你给我等着!”话罢,他转身朝班级里走去。

  宋深知道自己失去了林志奇的庇护,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梦魇的开端。

  1月20日的下午,体育课在游泳池进行。

  三中是整个海镇唯一拥有恒温游泳池的高中,这也是三中一直引以为豪的存在。

  那天宋深被曹爽用绳索捆住,再次扔进了厕所的隔间。

  宋深学聪明了,时时刻刻都在口袋里带着一个刀片,他用力划开绳索,踩在杂物上,翻出隔间,离开厕所,跑入游泳馆的更衣间。

  等他换好衣服时课程已经进行了大半。

  林志奇看到宋深,便阴沉着脸朝他走来:“为什么迟到?”

  宋深正要开口就被林志奇打断,他愤怒道:“你就这样不尊重老师?”

  林志奇的声音在整个泳池中回荡,所有学生都立刻噤声,朝宋深望去。

  曹爽和梁祁相视一笑,在水下击了个掌。

  宋深看着林志奇,委屈从心头涌起:“老师,是梁祁他们把我关进了厕所……”

  林志奇低着头,瞪着宋深:“宋深,你能不能不要再撒谎了?之前在校长那里污蔑我,现在又污蔑梁祁,你还有没有作为学生的自尊了?”

  宋深知道不管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都没有用了,林志奇不会再相信他。

  “六十个深蹲跳,现在就做!”林志奇下了命令。

  宋深将双手交叠放于脑后,按照标准的姿势做起深蹲。

  林志奇在旁边吹响哨子:“快点!你太慢了!”

  宋深加快了速度,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呼吸开始变得不顺,他大口地喘息,喉咙口干涩得仿佛能听到摩擦的声响。

  六十个深蹲跳做完后,他倒在了地上,苍白的面孔毫无血色。

  “下水!”林志奇不管不顾地拖着宋深,将他扔进了水中。

  吵闹声瞬间被灌入耳中的水声盖住,突如其来的水压刺得耳朵生疼,宋深没有准备好就被拉入水下,鼻子和口中都呛了水,不受控制地冒出气泡。

  宋深踩在泳池的瓷砖上,求生的本能让他浮出水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连憋气都不会了吗?”

  林志奇的手盖上宋深的头,将他猛地按进水中。

  窒息感涌上,咕咚咕咚的声响占据了双耳,宋深奋力地抬起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是徒劳,就在他要失去意识时又被林志奇抓着头发,拉出水面。

  “是不是不懂尊重老师?”林志奇在他的耳边大吼。

  随即又是一股从头顶而来的力量,将他按入水中。汹涌而来的水花将宋深包裹,他感觉自己就要不能呼吸了,他抓住林志奇的手,用力将它从头顶拿开,猛地钻出水面,开始大口地喘息。

  “老师,我哮喘发了。”

  宋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仿佛被人捏住,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他奋力走向阶梯,踉跄着爬上去,奔入更衣室,从书包里拿出布地奈德气雾剂,将喷口塞入口中,按下开关。

  药物瞬间喷入,他深吸一口,一分钟后,他逐渐能够顺畅呼吸。

  他扶着更衣柜,缓缓坐了下来,眼泪从眼眶滑落,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泳池中,林志奇看着自己的手,他突然发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游戏”——惩罚不听话的学生。

  这个游戏令他感到放松不已,积攒在体内的压力被瞬间发泄而出。

  他想着,下次要再去一次望子小卖部,他一定要把东西偷到手,并不被老板发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宋深的回忆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