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积点德>第103章 我们说好了

  黑皮表带,剔透的玻璃面,老忠实泉买来的“如期而至”的纪念表静静地躺在丝绒表盒里。

  从黄石公园回来后,宇文颢并不常带它,怕磕了碰了,也有种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鲍皇叔在老忠实泉那里说的话带着一抹谶语的色彩。

  “我是没什么规律的,但会忠实于自己的心,我想在老忠实泉这里许个愿,不管以后走到哪里,也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你和我,总能如期而至。”

  宇文颢当时没有懂,现在终于悟出一点道理来:没有别离,何来的重逢?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如期而至。

  他和鲍皇叔命中注定要有一场没有时间保证只有空间限制的别离。

  缓缓地戴上表,宇文颢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鲍皇叔从订机票到简单收拾行囊,搭乘最早的一趟航班,还在等他送到机场去。

  韩女士堵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地看着“阔别多日”的儿子。

  “我有要紧事,别拦着。”宇文颢也很严肃。

  “你哪里都不许去。”韩女士瘦弱的身躯发挥出阻挡一切的架势。

  “我要送他去机场,中午就回来,到时候你想怎样都行。”

  宇文颢想要绕过母亲,却被韩女士死死地抓住了胳膊。

  宇文正清连忙赶过来,无可奈何地望着母子间的对决,试图缓和着:“算了,他着急走,回来再说吧。”

  一向有点怕儿子的韩女士,此时完全没了以往迁就讨好的样子,不无怨由瞪了宇文正清一眼:“我不信,他这是要跑,隔壁那个流氓一看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准是又耍什么卑鄙的手段想拐走我儿子。”

  宇文颢平静地望着母亲:“他爷爷去世了,赶最早的航班回国,我必须要去送,也一定会回来,妈,你放开。”

  一声久违的“妈”安静了所有,韩女士猛地一震,直愣愣地望着儿子,宇文正清缓过神来,赶紧搂过她,拽开纠缠的手臂,冲儿子点点头:“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宇文颢急匆匆地走了,身后传来韩女士捶打宇文正清的哭泣声:“都赖你,都赖你,害得我们母子分离,宇文正清,你就是我的魔,我的孽……”

  鲍皇叔早已收拾妥帖,简简单单一个随身行李箱,眼睛红红的,想是宇文颢回家的时候,不知又哭了多久。

  上了车,两人的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男人的手时不时地握上宇文颢的手,攥了又攥,哽着喉,想起一句就叮咛一句,他不在的时候,跟父母好好相处,别总是别扭着,每天过去看看基德,别让它一个人单着,他到了北京也许会很忙,但得了空一定会联系宇文颢……

  宇文颢一一应着,喉头也哽着,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机场上空的云很高很远,鲍皇叔站在值机大厅里,也很高很远。

  如期而至的那块表果然不该戴,分分秒秒走得不合常理的快,催逼着鲍皇叔离开。

  “戴上了?”鲍皇叔勉强笑了下,抓着宇文颢的手,不知是在看表还是在看他细长的手腕,摩挲着,半垂的头半天也没抬起来。

  “鲍玄德,对不起,要是能给你一起回去就好了。”宇文颢终于说了一句在自己看来特别废话的一句话,可又是一句掏心掏肺的真心话,加拿大的一切头一次叫人不得自由,像座天然的大牢笼,困住了他和鲍皇叔可以如影随形的脚步,那些承诺和期许,在鲍爷爷去世的这个现实里,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鲍皇叔的根在别处,而他自己其实没有根,因为鲍皇叔要走了,连人带根,一起拔了,残存的碎片在加拿大的冬天里,无处落脚的飘来荡去。

  “会……回来的吧?”宇文颢的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鲍皇叔望着男孩,虚晃地一笑:“说什么呢,等事情都办完了,我想把爸妈都带回来在这边待一阵子,让他们散散心,我爸还没来过加拿大呢,估计他会喜欢……”

  鲍皇叔又哽住了,将头扭向别处,机场里人影穿梭,也跟着虚化了……

  “颢颢……”鲍皇叔唤着宇文颢,却又不说话,红肿的眼睛黏着在男孩的身上。

  宇文颢淡淡地却又隐隐地哽咽:“鲍玄德,你也要照顾好……”

  滚烫的唇突然压在了宇文颢的唇上,男人因为太用力,彼此磕到了牙齿,可是,不管了,宇文颢也热烈地回应着,滚烫的唇,缠绵的吻,咸湿的泪,混成一句深埋于心最自私却又最真实的话,别走,鲍玄德。

  “颢颢,答应我,好好对待你的父母,趁他们现在还能跟你一起吃饭、说话、发脾气,别等将来有一天,跟我似的,想看我爷爷一眼都不能够了……”

  鲍皇叔的头压在宇文颢消瘦的肩头,无声地,压了好久,直到把鼻涕眼泪都擦干净了,才抬起头来,宇文颢抬手又替他轻轻抹了把,说了声:“好。”

  拥抱中的两个人,气息暖着耳畔,如期而至的表滴答滴答敲人心魄,淹没了机场里所有的声音。

  鲍皇叔说:白又亮,最迟明年春天我就回来了。

  宇文颢说:好,我等你,鲍玄德。

  “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

  这个机场,总是充满了离别,还有诺言。

  天空中轰鸣阵阵,银白色的飞机滑出跑道,冲上云霄,向着它们的归宿展翅高飞,就像一只巨大的铁鸟,掠过机场大厅明亮的玻璃窗,投下一片阴影,渐渐地,浓缩成一个银色的光点。

  “玄德,玄德……”

  宇文颢转身望去,费文涛和李艾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拎着花花绿绿的袋子。

  “已经起飞了。”宇文颢平静地说。

  李艾捶着费文涛的肩膀,连声抱怨:“都说了我来开车,你路又不熟,这知识分子的盲目自信老是不改,你看看,还是来晚了吧?他都飞了,给他爸妈买的东西怎么办?”

  宇文颢笑了下:“没关系,他还回来呢,带着古兰丹姆,还有他爸爸,一起回来。”

  “颢颢,你还好吧?”李艾望着看似依然什么都是浮云的宇文颢,总觉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很好,没事艾姐,我们说好了,最迟明年开春。”

  费文涛和李艾同声发问:“什么?”

  宇文颢将目光平静地投向费文涛:“涛哥,上次那些文件,现在签字不晚吧?”

  费文涛一推眼镜,朗声道:“当然不晚,我随时恭候,哦不,我这就跟你回去。”

  “明天吧,今天我得回家陪我爸妈吃顿饭,我们说好了。”

  “行,明天,那我们也说好了?”

  “嗯,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