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59.

  上课铃响的刹那,谢云岐回过神来,就像酒醉后的人从梦中醒来,他好似一瞬间突然醒悟:他已经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而再过一个月,他就十八岁了。

  十八年来,他都是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在活着,吃饭,睡觉,学习,顺着淮安时间表上的计划执行,他很少思考,也很少自省。

  当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好像突然对自己感到很陌生。镜子里的那个人,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谢云岐。

  可人们提到谢云岐三个字的时候,总是会加一些前缀:他是陆淮安身边的谢云岐。没有淮安,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买一赠一的赠品,是月亮周围的陪衬,是衬托红花的绿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是个透明人。

  他没有朋友,远离亲人。陆淮安是他的一切,所以一旦陆淮安抛弃他,他的整个世界都将沙化坍塌。

  一旦淮安离开他……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随时准备来扼住他的咽喉。

  不,不,淮安不会离开他。

  可淮安为什么不会离开他?为什么不会?

  谢云岐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不能回答“淮安为什么选择他”这个问题一样。

  谢云岐忽地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上课铃响,他该去上课,可是他出了厕所门后,转身下了楼。本该在门口等他的陆淮安被上课铃召回了教室,所以未能阻止他的逃离。

  逃离,对,他逃离了高三的课堂,逃离了陆淮安的视线,逃离了按部就班的日常。

  他逃到了大马路上,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的汽车尾气。真好闻啊,自由的味道,哪怕那味道跟汽车尾气一样。

  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他不断地问自己一些问题。

  他为什么一定得听淮安的话呢?淮安是收养了他没错,但他们是资助与被资助人的关系,又不是签了卖身契。他可以有自己的自由意志,这是为人的基本权力。

  他为什么没有朋友?说实话,他长得不错,心地也不坏,从小到大,也有一些人向他递出了友谊的橄榄枝,但都因为淮安不喜欢,所以他故意疏远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坏,淮安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如果再有人提议同他做朋友,他才不管淮安喜不喜欢,嗯,就这么办。

  他为什么一样兴趣爱好都没有呢?甚至连抽烟喝酒打游戏这种男生容易沾染的陋习都没有。

  因为淮安不喜欢,淮安不准他跟别的男生一起玩,所以错过了跟他们一起鬼混染上恶习的机会,抽烟喝酒就算了,打游戏为什么是陋习呢?

  偶尔打两把游戏疏解一下学习压力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但淮安不许。

  淮安真霸道。他那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淡褐色的眸子往这边轻轻一扫,谢云岐就不敢吱声。

  他要反抗!对。

  他打算去游戏厅放松一把。

  60.

  游戏厅里,谢云岐玩飞车游戏入了迷,正沉迷在模拟的飞驰电掣的快感中,游戏屏弹出提示:游戏结束!

  谢云岐摸了摸口袋,没币了。

  因他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而且每次他需要买什么的时候,淮安会自动递上钱包,他很少自己花钱,所以身上带的钱不多。

  所以现在,他陷入了一种没钱买币但还想玩的尴尬境地。

  排在他后面的几个初中生说:“玩不玩啊,不玩的话,赶紧下来,后面等着呢。”“就是就是,磨叽死了。”

  谢云岐回过头,他噘嘴(生气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噘嘴)瞪那俩小屁孩一眼,但没有开口,他怕自己都一高中生了还跟初中生吵架有失身份。

  正要下摩托,一个人从后面出现,按住了他的肩膀,谢云岐猛地回头,吓得半死。

  淮安?

  不,不是淮安。

  是淮安的小舅,喻钦。

  都说外甥像舅,陆淮安和喻钦乍一看还真的有三分相似。虽然都是人中龙凤的长相,但他们还是有很大差别,喻钦用漂亮形容合适,而淮安则是俊美。

  见不是淮安,谢云岐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他眨了眨眼,乖巧地叫了声:“喻叔叔好。”

  喻钦噗嗤一笑,他那双眼睛倒跟淮安一个模子刻出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笑起来很有脉脉含情的意味,他一边说:“我就比你大个七八岁,叫什么叔叔。”一边给谢云岐的机子里投币。

  “那您要是不介意,我跟淮安一样叫您小舅舅。”看着游戏屏上又出现“开始游戏”几个字,感激不尽的谢云岐加倍地乖巧,加倍地礼貌。

  喻钦挑着眉,不置可否,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把谢云岐隔壁坐的小屁孩拎起来,塞给骂骂咧咧的对方一大捧游戏币后让其离开,然后施施然坐下,“那也不行,淮安叫我舅舅那是没办法,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就叫我哥哥吧。”

  谢云岐尝试叫哥哥,实在叫不出口,只好改成“喻哥,谢谢!”

  喻钦也不介意,笑道:“敞开了玩,我买单。”

  谢云岐笑没了眼睛,再次说了句:“喻哥,谢谢!”

  谢云岐跟着喻钦玩得很痛快,喻钦游戏感很好,是游戏厅的常客,除了飞车,喻钦还教他玩遍了游戏厅里的其他所有项目,游戏厅二十四小时营业,楼上还有酒店。

  谢云岐对喻钦的那句“想玩多久玩多久”很心动,他还对谢云岐说要是困了就去楼上睡觉,醒来带他去吃好吃的。

  谢云岐知道淮安肯定找他都找疯了,但这个念头每次闪现都很快被游戏带来的快乐淹没了。

  晚上十点,陆淮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这个游戏厅时,看到的就是谢云岐和喻钦勾肩搭背玩打地鼠的画面。

  他铁青着脸道:“谢云岐!”

  谢云岐吓了一跳,这回货真价实,陆淮安是真的来了。

  他跟喻钦告了别,耷拉着脑袋跟着陆淮安走,心里忐忑不安地想:“淮安不会打我吧,虽然他从来没打过我,但我还没见过淮安这样生气的样子,保不齐他这回真的会打我,他打我我要还手,嗯,没错,但他会打我吗?”

  走在前面的淮安突然回头,谢云岐大叫:“别打脸。”

  淮安气笑了,“你还知道你该打。”

  谢云岐本以为淮安会因为他逃课打游戏的事责备他,谁知并没有。

  “我知道最近考试频繁,你压力大,想出来玩游戏放松一下,我不怪你,但是……”

  淮安对他逃课的是不在意,却对喻钦接近他这件事很介意。

  “小岐,喻钦虽然是我小舅舅,但我不希望你跟他走得太近,他,他……”

  淮安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为什么让谢云岐远离喻钦。

  谢云岐心道:“又是这样的借口,我可再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远离一个想跟我做朋友的人。我要有自己的朋友。”

  “好,”谢云岐表面应承。背着陆淮安,他仍然跟喻钦走得很近。

  61.

  喻钦带他飙车,带他看漫展,带他去网吧通宵,带他去形形色色的酒吧里跳舞。

  他们在gay吧看两个男人当众舌吻,谢云岐虽然对这一幕不反感,但却有些尴尬,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尴尬。

  喻钦说:“你认为他们是情侣吗?”

  谢云岐说:“应该是吧。”

  喻钦不说话,只是喝着酒。谢云岐见他喝酒,便也想尝一尝,他去拿自己面前的酒杯,被喻钦挡住了,喻钦说:“你太单纯了,太好骗了。”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谢云岐摸不着头脑。

  “我改主意了。”喻钦打了个响指,酒吧的服务员走到他们那桌边。

  “喻少,您需要些什么?”

  “牛奶。”喻钦道。

  服务员愣住了,“您说什么?”

  喻钦声音冷了下来,“我说牛奶,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服务员道:“可是我们这里……”

  谢云岐道:“我喝这个就可以。”他再次伸手去拿酒杯,酒杯却被喻钦扔在了地上。酒洒在地上,冒出了白色的泡沫,很像狗血电视剧里的毒药。

  喻钦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转头对服务员道:“没有牛奶就出去买,这也需要我教你吗?”

  “好,好的,您二位稍等。”

  十分钟后,谢云岐一边看着舞池中央的脱衣舞男跳着香艳的钢管舞,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用吸管噙着杯子里的……牛奶,这一幕哪哪都不和谐。

  喻钦突然轻笑了一下,谢云岐望过去,想问他笑什么,却发现喻钦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他带着耳钉,化着眼线,短发垂到耳边,原本就是阴柔的长相,这么扮就更想女孩子了。

  喻钦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道:“跟我来。”

  他带他到酒吧的卫生间,穿过走廊的时候,两边站着三三两两的男人,谢云岐从他们身边经过,就好像一只羊羔从狼群里经过一样。

  喻钦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往前走。

  厕所隔间的门没关,从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喻钦推开那个隔间的门板,谢云岐看到了赤裸的两个男人性交的场面。

  一根男性的生殖器,狠狠插入另一个男性的身体里。

  “现在你知道,淮安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了吧。”

  喻钦声音含着笑,笑里带着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