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Missing You【完结】>第27章

  阮亭在千禧桥上等了半个小时Molly了,烟都抽三根,Molly才慢吞吞地挎着她那大红色小皮包嘻嘻笑迎面走来。桥上游人寥寥,Molly的小皮鞋踩在桥面上发出哒哒哒的音,很是清晰。阮亭抓抓头发,说你快点!

  “哎呀呀,伊娃教授肯定会迟到啦!”Molly捂着脸,用中文发出前三个语气词。阮亭没理她,自顾自插兜就往前走。Molly追上来,却跟不上他长腿的步伐,哼哧着,好奇地发问:“你快说说你的那位中国男人吧!”

  阮亭还在闷头往前走。

  “叫什么呢?哦我记起来了!你用我手机打过电话,我看看我看看,”她打开皮包掏手机的动作不太利索,掏半天,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还真有!018……哎呀怎么拨过去了——”手机被从手中猛然夺走,她嘴还没闭合,见阮亭盯着根本没解锁的手机屏幕发愣,她马上大笑,“哈哈哈Abel你太可爱啦!”

  阮亭恶狠狠地将手机放回她手里。

  伊娃教授约见时间是下午两点半,早一分钟到她都不会出现在办公室。英国人对时间的概念非常严谨,可以迟但绝不会早。秒钟刚擦过十二,伊娃教授就抱着电脑面带微笑出现在办公室走廊。阮亭跟Molly被分到一组,毕设在即,有一些样本数据需要与教授沟通再做决定。因此这场谈话会耽误很长时间,结束出办公区走廊,发现天还未黑。Molly想去买杯咖啡,就拐到另一头教学楼里的costa。

  这学校音乐系的楼层偏新,不像别栋老旧发霉。新的走廊边挂满一幅幅作品,有摄影有油画也有人物像,还有柱子旁的一架钢琴,有学生坐在那儿弹《C小调第八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阮亭在等Molly买咖啡,倚在收银台边玩手机。这时Molly已经刷过卡了,咖啡还有一会,也同样等在这里。

  “你知道这首曲为什么又叫《悲怆》吗?”Molly问他,面朝钢琴。

  阮亭想也没想答:“你又要套我什么话?”

  Molly马上泄气:“你好不懂情调啊……”虽然这样讲,但还是把自问自答起来,“很奇怪的是,贝多芬在创作这首时还没有之后的悲惨人生,却把这首叫做悲怆,”她想一想,问,“所以你相信因果轮回吗?”

  阮亭眨眨眼,说:“我比较相信量子纠缠。”

  Molly看过来,满脸疑惑:“那是什么?”

  “一种跨时空的因果关系。”

  “所以你还是相信因果轮回嘛!”此时咖啡已做好,Molly与收银员道谢后将咖啡拿手中,拉着阮亭走出教学楼。

  “而且你知道吗,这首献给了他的仰慕者利赫诺夫斯基王子。他们到底算不算爱情呢?”Molly还在不停地讲,阮亭走在她身旁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回千禧桥了。

  “反正一定不是简单的朋友,”Molly喝口咖啡,舒服地叹口气。她偏头瞅瞅阮亭,用胳膊肘捅捅他,突然问,“你的中国男人是哪种呢?”

  阮亭的心早就飘远了。

  也许贝多芬在创作时想的是快乐,因为这首钢琴曲节奏很快,一点也不悲伤。那为什么叫悲怆呢,如果跟因果关系有关的话,那就是一种纠缠吧。有因有果,有果才有因。反正到头来怎么认为的因果都不会脱离现实,人类被创造出来时女娲也没想过会变成如今的现状,或许有更大胆的猜想,女娲早已窥探到如今的局面,才会创造出人类。

  所以他跟李尧注定是这样的关系,在因果纠缠的局面里,他只是重回时空轨道感受这些发生过的回忆,却早已定局。

  “你跟他有多久没见啦?”Molly把他拉回现实。手中的咖啡快喝完了,她打了声舒服的嗝。

  “两周吧。”他不假思索回答。

  Molly被他吓一跳,大约没想到回答这样快,算也没算,她往前走两步,踩在千禧桥边的石墩上,一蹦一跳,一面问:“那你想不想他?很想吧,他找过你吗?”

  阮亭看着她跳一会,别开视线望向桥那头,“找——”

  他看见Cavin了,对方正在按着一位年轻男孩的脑袋发泄情绪,又看见路路在摄像机的背面脱裤子,换裤子,冷得直哆嗦,最后看见一排排乱七八糟一点也不整齐的剧组设备,没看见李尧。

  他脑袋来回转了十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找了好久了。他低着脑袋,什么话也不想说。

  “哎!那里有剧组在拍戏哎!”Molly在一旁很是激动,伸着脖子左看右看,还在石墩上垫着脚,就是不怎么能站稳,晃来晃去,“你喜欢看电影吗?我最喜欢的电影就是《傲慢与偏见》,男主在雨中那场戏哭得我稀里哗啦……”她嘴里一直讲不停。阮亭怀疑她今天跟平时很不一样,吵得他都有些烦了。但他没阻止,一直听她说。

  剧组离他不太远,路路没看到他,Cavin在忙自己的事。桥这边来了一群人,从北往南,他稍微侧下身让路,Molly被他的动作撞了一下,脚不稳,用脚尖颠了半天,转了半个圈,终于停稳,定住,“哇,好酷啊……”

  也不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阮亭疑惑,看向她,发现她在往斜前方看,满眼都是星星的样子。他顺着方向看过去,眼睛都忘眨了,然后瞪着眼要转身往反方向走,却被Molly肩膀挡了一下没转过去,又只好瞪着看回去。

  李尧咬着纸杯,黑色绸缎裙刚被他穿好,遮住牛仔裤的半边,脚踩运动鞋,头发被剪短,接近板寸,正不急不慢地往这边来。阮亭知道Molly为什么说酷了。

  心有灵犀的Molly正小心翼翼地斜眼瞧他,被他发现就马上转动眼珠,然后一惊,李尧已经停他们面前了。

  Molly很快跟李尧打招呼,李尧笑得很礼貌,酒窝淡淡的,Molly用英国礼仪贴一贴他的脸,李尧抱抱她,分开时,他身上仅穿一件的T恤领口露出若隐若现的粉花文身。阮亭盯着看,心想李尧怎么这么不怕冷,却很快被Molly拍醒,说她先走啦。然后拼命对他挤眉弄眼。阮亭不想说话。Molly挎着小包蹦跳着走远,只剩下他跟李尧。

  一阵风吹过,李尧的裙摆扬起来。

  “今天怎么样,毕设还顺利吗?”他没想到李尧会先讲话,而且问的还是他的学业。

  阮亭不太好意思地说:“教授说我做的还不错,就是要改动一些数据。”

  李尧浅笑,然后拉着他往剧组那边走两步,到达一把临时搭的塑料大伞下,说这里暖和点。

  那你为什么还穿这么少。阮亭想问,但没问出口,想到李尧讲过的话,他又浑身不舒服。

  事实上跟李尧在唱片店之后也联系过几次,李尧给他发过邮箱,是工作室的时间安排,回复说他可以在这些安排之外来给他拍写真。阮亭知道李尧是个守信用的人,答应好的愿望不会食言,所以纵使叫他不要多在乎不要多想,也仍然不能失了原则。

  不讲道理,阮亭只能想到这四个字。那有什么办法,在定性之前,李尧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他又凭什么去左右对方的思想,非要对方怎么样呢。

  阮亭盯着李尧的短发出神,手不自觉地拽了两下对方的裙摆。李尧大概是痒到了,稍微避开他的动作。迎风将李尧的耳朵吹得很红,阮亭的手被落空,裙摆在他手掌心撩过,痒痒的。李尧看了眼前方剧组的方向,说他一会要去忙了。

  阮亭点点头,头越点越低,然后低到下巴快抵到胸膛,才闷闷地,“我梦到你去好远的地方拍电影,我回家继承家业当音乐家了。”

  他没听到李尧的回话。过一会,他以为再也听不到,他把头稍稍抬起一点,眼睛早已红透,这时李尧伸出一只手,他盯着看,看两秒,皱起眉头也皱起鼻子。很快他把脑袋磕到李尧的胸口,粉花文身贴住他额头,李尧拍拍他的后脑勺,他听到桥柱上冰化的水珠滴在塑料伞上吧嗒吧嗒,“我竟然觉得也挺好……”

  李尧在他上方叹了口气,“多在乎自己没错啊。”

  阮亭吸吸鼻子,“那我多自私啊……”

  “自私又不是错。”

  是啊。阮亭无话可说。

  克莱德河上的冰早就化了,寒冬也离他而去。水面上有几只鸳鸯,时不时发出不太好听的叫音。鸳鸯在抖动翅膀时,羽毛会落到河水里,随后被风吹得转两圈,再一次落向岸边的草簇间。就像李尧的手掌心,总是热烫的,却不会多停留,它会落向任何地方,但一定不是同一个地方。

  “格拉斯哥的冬天一点也不长。”他也学着Molly的样子在石墩上跳来跳去,蹦到崎岖不平的时候,身体会稍微倾斜,但不会倒,李尧在他旁边插着兜走路,没点烟,今天的李尧身上只有淡淡的木香,“才没多久就热了,你冷不冷啊?”他还是把这句问出来了。

  李尧向前方正中场休息的Cavin打了招呼,然后侧头对他笑,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话有多矛盾。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搓搓自己的胳膊,装出很冷的样子,“好热好热。”

  阮亭被逗得在石墩上东倒西歪。

  南方人讲话都这样吗,还是只有李尧这样。讲话声音很低哑,但讲的话又像撒娇,喜欢用叠字,尾音会上扬,但有时候却很冷淡,用一种厌世的态度讲出可爱的话。

  路路在那头看见他了,很是激动地对他拼命招手,嘴唇开合,口型在叫他小a,一起喝酒呀!

  阮亭垫着脚也向他挥手。他们彼此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都好开心。阮亭拉一拉李尧的裙摆,说走吧!李尧抬脚踢踢他的脚踝,但他一点都没感到疼。

  剧组还要两个多小时才收工,阮亭要回宿舍准备论文了,但Cavin喜欢喝黑啤,上次在酒吧阮亭见识过,因此这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他们倒是在桥边开起了小型party。

  无论演员或是工作人员,无人不捧着被塑料杯装的黑啤,欢呼跳跃。阮亭决定多停留一会。摄像机把他们的镜头都录了下来,有人开着英伦摇滚的手机音乐,他们都如同河岸边的金黄落叶,随风飘舞。他们会将路面装饰成英国特有的色彩,环卫工人路见摇摇头,就是怎么也不会清扫。

  路路一直搂着阮亭的肩膀笑,时而在他耳边唱两句歌词,阮亭说他可以去当歌手了,唱得真好听。路路就亲亲他的脸颊,时而安静地带着他趴在桥边看河面的鸳鸯。

  “小a,我希望明年找到我的真命天子!”

  阮亭对着鸳鸯吹了声口哨,“你不爱Cavin了吗?”

  路路睁大眼睛,“呸呸呸!”阮亭也学他呸呸呸。

  忽而红希尔顿的烟香飘到他鼻腔,他深深吸一口,像烟瘾犯了马上皱着鼻子转过身,李尧倚在桥边抽烟。他只是在抽烟,不做任何动作,不讲任何话。此刻天色暗下去,桥上的彩灯剪影落在他的鼻尖上,睫毛上,侧脸上,抽的红希尔顿上。李尧与那群人,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如同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仙女。对,仙女。李尧身上的半身裙就这样飘啊飘。

  李尧偏头看看他。他想到第一次遇见李尧时候的眼睛。

  不敢看这双眼,那里分明未曾有吸引人的山川,美丽的人物,却总要他掉落其间,心脏怦然一跳。他害怕李尧,也对他思之如狂。他有点热。

  格拉斯哥暖春了。

  “阿迈哥,你还记得我给你的500磅吗?”阮亭越过路路的肩膀,趴在那儿对仿佛另一个时空的李尧小声喊。

  李尧像读懂他的心思,烟将他的眼睛熏得眯起来,“要我脱衣服吗?”

  阮亭咯咯笑,一口灌光杯里的黑啤,开始掏口袋,“我现在还是会随时装500!”接着,他炫耀一般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英镑,拿在手中数啊数,50,50,50,50……数到第十张,他像大佬一样甩手腕,钱就在他指间滑来滑去。不仅惹到身旁的路路瞪大双眼直呼他好豪,也惹得周围人都好奇般凑过来要摸他口袋里还有多少现金。

  李尧在不远处叼着烟闷声笑。

  七岁时,阮亭的妈妈坐在钢琴边,捧着本红皮书,他没看清书名。那是个冬天,妈妈肩膀随意搭着一条羊毛披肩,要给他读他听不懂的书。她读:“……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作者有话说: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