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行早晨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林云笙正坐在他身边摆弄相机,屏幕里显示着自己昨天胡乱拍下的照片。

  “醒了?”林云笙偏头,曲臂用指尖撩了撩陆钧行额前的碎发。

  陆钧行应了一声,左手握住林云笙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指节,右手便不由分说地朝被窝里探去。

  他弯起眉眼:“林老师好乖。”

  昨晚,陆钧行在替林云笙细细清理完身体后,趁机放纵起自己报复人的坏心。

  他假借着特许的正当名头,替对方换下被折腾到不成样的包臀裙,套上自己的衬衣不说,丁裤之类的更是没得商量,一律不许穿绑,就等着第二天年长者睁眼意识到这一切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林云笙没好气地挣脱桎梏,拿指尖戳了戳陆钧行的额头。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自己要真的背着他先穿了东西,对方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更加得寸进尺的事情来。

  可偏偏林云笙却又对这样的陆钧行生不出半分的气焰来。

  于是他只好半宠半惯地叹上一句:“你呀你。”

  陆钧行怔怔地盯着林云笙,掌心毫无征兆地托起他腰臀,猛地就要把人往自己这里带。

  林云笙手上动作一乱,指尖蹭过相机显示屏,一道又媚又娇的叫唤声猝不及防地从相机里传了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林云笙低头去看,相机里一条半小时的视频虽然画面漆黑,但却赫然处于播放的状态。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自己最早去翻看照片时,相机屏幕上为何会跳出来电池耗尽的提示。

  林云笙在昨夜的猛烈欢愉里,无暇注意自己哭腔的音调,现在听来好像陆钧行的疯狂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林云笙眉头一挑,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眼前人:“你录的?”

  “怎么可能!”陆钧行炸了,脸颊到耳垂当即红成一片。

  他生怕林云笙不信,而后又小声嘟囔:“我要真想录这些怎么可能只录半个小时。”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给气笑了:“单反最多就只能录半小时的视频,过了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相机会自动停止拍摄。”

  陆钧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他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又趁机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拢了点。

  林云笙看陆钧行的样子也确实不像在说谎,那这段视频大概就是谁不小心摁到录制键的意外产物。

  他感受着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后颈上,听视频里高高低低的破碎,也不回头去看陆钧行的表情,话语若无其事间问得轻巧:“这东西你想留着吗?”

  “不用,删了吧。”

  自家爱人的叫唤声确实值得回味,可陆钧行也没太在乎这个视频。

  主要是虽然画面里看不清人影,但万一哪天不小心流出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林云笙都不好,陆钧行不想冒这个险。

  “我听林老师嗯啊只听现场版。”

  林云笙抬手揉了揉自己这颗脑袋,哭笑不得:“之前你看我露腿能流鼻血、脱件睡袍都会大叫,不小心搓了黑丁更是不得了,隔天还能羞着跑到我面前自首……”

  “怎么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你干什么都越来越过分了?”

  这席话不知道是碰了陆钧行的哪根敏感神经,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等林云笙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话,才听这人缓缓开口:“林老师,我有反应了。”

  林云笙还被陆钧行抱着,当然也感受得到。

  他静了两秒,笃定道:“陆小狗,流氓。”

  陆钧行大叫:“这不是早上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林云笙浑身还酸得厉害,却又舍不得真把人丢下不管,他坐在床沿边,看陆钧行为了方便自己主动跪到地上,脚掌隔着层布料便踩了上去。

  即便有百分之百的爱人理论作为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可陆钧行也仍然害怕林云笙在某一刻更喜欢“之前”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因为在这段关系里,两个人相差七年的岁数是陆钧行跨越不过的鸿沟,明显林云笙的财富、经历、心智都要远胜于自己。

  陆钧行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限的墨水,到底能支撑他与林云笙在感情里势均力敌多久。

  陆钧行呼吸混乱,虚握着林云笙细白的脚腕,感受着对方脚掌被自己一点点染烫。

  他另一只手坏心地勾起腕骨上的红绳玩弄,连带着年长者指甲面上由自己亲手涂抹上去的车厘子红都显得如此相得益彰。

  林云笙没拦着陆钧行作怪,拿起手边的相机,用昨夜大腿上的红痕做前景,镜头对准此刻正乖巧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陆钧行,按下了快门。

  随后,林云笙喉结滚动,伸出两臂搂着眼前人把他往床上带。

  林云笙一直知道陆钧行的偏好——总喜欢在自己或隐秘或外露的肌肤上种下痕迹,像正值口欲期的小孩,习惯用口腔探索感兴趣的一方天地,舔舐、吸吮、啃咬……

  林云笙陷进柔软的床垫,两只手主动攀上眼前人的肩膀:“宝贝,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电影放映原理吗?”

  “两个静态的帧图之间隔着不可消磨的黑暗,但由于人类视觉神经里天然的小缺陷,当这些胶片以每秒二十四帧的频率运行时,一张张图片就成了流畅的视觉盛宴。”

  林云笙看出了刚刚陆钧行沉默的源头,有心安抚道:“你带给我的体验甚至比这一切还要浪漫,所以当时在回答夏光的问题时,我也并非完全是在开玩笑……”

  “宝贝,只要你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我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纵容你在剥离各种身份标签以后的二次成长,哪怕是从口欲期开始。”

  两个人今天有大半天都在酒店的床上度过,三餐全靠送餐机器人的点对点服务,但主要还是体力不支的林云笙在补觉。

  反观出力的陆钧行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守在年长者身边继续琢磨自己剧本里最后的高潮段落。

  傍晚,林云笙骑在陆钧行身上睡眼惺忪地仰着脖子,他让对方用遮瑕盖完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圈上颈链。

  等一切收拾完毕了以后,林云笙便领着陆钧行到自己初高中周末常去的街边法式电影院。

  这个街边影院是结合咖啡店、酒吧和电影放映的空间。

  老板不差钱,是一位电影狂热爱好者,每晚都会提前在公众号上发布放映的电影片名,一放就是好多年。

  所有预约进店观影的客人买不买咖啡酒水无所谓,老板开心了甚至会白送你喝的。

  但他有个特殊的规定,你只要把电影看到了最后,就一定要留下来交流自己的想法。

  林云笙和陆钧行混在车流里挤到街边影院的时候,刚好踩上店里播片的点。

  一排排的椅子摆在那里,陆钧行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坐在那、拎着扫帚的环卫工人、都市白领、八旬老人等等,不同薪资水平、不同身份的人群却一同坐在那里。

  陆钧行恍惚间好像回忆起自己最初开始偏爱电影的原因。

  自从他踏入娱乐圈以来,每天都泡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当中。

  陆钧行不知道是社会本就如此,还是自己运气太差,他总是看到黑心赚大钱与人善被人欺在反复出现,甚至逐渐成为一条铁律。

  这跟所有人从小被教育的“好人有好报”截然不同。

  不真实的现实让陆钧行迷茫、焦虑、一度陷入虚无,他反而从别人虚构出来的作品的情义中更能找到一份实感。

  林云笙就近挑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他指了指身边的立牌,凑到陆钧行耳边小声道:“今晚这部电影还挺适合你看的。”

  事实证明,林云笙是对的。

  陆钧行在电影开场的两分钟之内,便对其中的情节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一个名叫乔纳森的男人走到台前,他举着话筒向大家介绍自己是一名音乐剧作家。

  “你们知道吗,我最近不管去哪都能听到一种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像出现在劣质低成本商业电影,或者周六早晨动画片里的定时炸弹。”

  电影一上来就告诉观众,这是乔纳森·拉森的故事。

  在他取得自己所有的成就之前。

  乔纳森拥有过人的创作天赋,他近乎偏执地梦想着要成为一名音乐剧作家。

  为此,他过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贫穷生活,住在破旧的合租房里交不起水电、与相爱却志向不同的女友分道扬镳、跟相近却选择不同的挚友发生争执。

  明明只要选择放弃梦想,回归现实,乔纳森就能获得一个物质丰盈的工作,可他依旧孤独、焦虑又自负地走在音乐剧创作的这条道路上。

  但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乔纳森倾注七年时间创作的心血被业内赏识的同时,又因难以盈利被制作方无情地抛弃。

  希望灰飞烟灭他却别无选择,只能踉跄着站起来,在一切期望落空之后,继续开始下一部、再下一部作品的创作。

  终于,乔纳森·拉森将《吉屋出租》这部划时代的音乐剧带到了世界面前。

  他将摇滚写进曲谱,打破了传统的音乐剧演唱模式;他将视角对准现实,改写了以往音乐剧僵化不变的故事主题。

  这部音乐剧在首演当年以横扫之势拿下了十项重要的音乐剧大奖。

  它在百老汇上的寿命长达十二年,里面的歌曲至今被无数音乐剧爱好者传唱不断。

  1996年1月25日,《吉屋出租》在外百老汇首次公开演出。

  而在首演当天的早上,乔纳森·拉森却因突发性主动脉肿瘤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年乔纳森三十五岁。

  距离他三十六岁的生日,仅仅只有十天。

  这部电影与传统的追梦式电影不同,它并不鼓吹梦想的高贵,只是诚实地告诉你:

  ——在做梦的人或许会喜欢谈论热爱,但真正去追梦的人大多都逃不开恐惧。

  当电影滚动起最后的演职人员表时,林云笙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递给了自己身后的陆钧行。

  [宝贝,你未来大概率会在某个时刻对自己陷入深深的怀疑,望着别人的成功开始焦虑,忍不住责怪恶劣的大环境,认识孤独、无助与不甘,然后从一场又一场的噩梦里惊醒。

  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不知道这条“电影分级制度”之路的最终归处。

  但你要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在光影里明灭的侧脸,怔怔出神。

  直到现在,陆钧行才终于反应过来从参与王卫林的综艺之初,林云笙不断跟自己强调的事情——你要找到你自己决定成为导演的原因。

  与试图影响整个行业的那种“大使命”不同,在这个大任下,陆钧行太多时候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找不到他自己的节奏。

  陆钧行想,他是热爱电影的。

  作为少数幸运的演员,陆钧行曾经享受过导演在让镜头开始和叫停之间,剧组里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就为了某个漂亮的画面,仿佛整个宇宙的奇迹都在那一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陆钧行希望自己能把思想印入镜头、把电影刻成历史、把今天留给未来。

  就像他遇见《女人,女人》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当某个缺少归属的人抬头看到那块大银幕,能第一次发出由衷地庆幸:

  ——“太好了,我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