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行一模的成绩不是很理想,连距离二本线都差了将近十分,更别提要求一本线才能被入取的中影门槛了。尤其他四十出头的数学成绩,已经被老师列入了重点扶助的学生名单。

  陆钧行忙到现在每天跟林云笙的微信聊不过五句话,但还好因为身份的缘故,学校特地给他腾出了一个能单人居住的寝室,陆钧行每周会抽空给林云笙打视频电话,问问对方的生活近况。

  “你别担心我,”林云笙把手机架在茶几上,镜头对准自己,这会儿正屈着腿抹身体乳,“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工作稳定,男朋友帅气,压力比你小着呢。”

  此刻,话里的男朋友本人倒在了宿舍硬邦邦的床上,打了个哈欠,眼皮跟意识一个劲地打架,他还是看明天周六休息,才撂了手里的卷子想着给林云笙打电话。

  “好了,”林云笙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别硬撑着,快去睡吧。”

  陆钧行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还是舍不得挂电话,水到渠成的请求含糊地黏成一句撒娇:“林老师哄我。”

  “我怎么哄你,给你讲童话故事吗?”林云笙失笑不已,但仍然打趣地张口就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不乖乖睡觉的小狗……”

  陆钧行轻笑出声,他没想到林云笙真的会给自己讲故事。

  “林老师,”陆钧行顿了顿,“对不起。”

  “怎么了?”林云笙神色一滞,心里听得一个咯噔。

  “我的文化课太差,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稳定地找时间跟你打电话了。”陆钧行窸窸窣窣地翻了一个身,语气有些苦恼。

  “没事,”林云笙的目光是陆钧行窥不见的缱绻,他的食指抚过屏幕,也抚过屏幕里陆钧行的眉眼,“你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本来就该以学习为重,高考可不容易熬,好好加油吧。”

  “嗯,”陆钧行的脑袋蹭着枕头上下晃了两下,勉强能算是点头,“林老师晚安。”

  林云笙垂下眼,盯着镜头那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睡颜:“晚安。”

  被挂断的通话跳转为微信聊天界面,他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原本还想再跟陆钧行嘱咐一些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作罢。

  林云笙点开微博,发布了芸生企划新一轮的免费写真拍摄活动,大片的粉丝在底下欢呼万岁,他把评论粗略地看过一遍,挑了几条回复。

  【想问一下下,姐姐跟林云笙是同一个人吗?因为刚刚刷到了李安凯导演的纪录片,官博放出的几张拍立得照片里有一张小陆与林老师的手部合影……林老师的手跟姐姐真的好像啊,连指甲油的颜色都很像TVT】

  林云笙的手指一顿,连忙截图找到白昊的微信,问自己该不该把微博里对应的照片删掉。

  白昊:不用不用

  白昊: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你越删网友越来劲

  白昊:再说小陆已经十八岁了,是演员又不是爱豆,这么多年也没立过男友人设,谈个恋爱真不算什么,或许会受网友的蜚议,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自己应该也早就习惯了

  林云笙道完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安凯的纪录片发布那不就意味着……

  他点进微博一看,果然,热搜榜高位挂着#李安凯去世#的词条。

  许多人在里面哀悼或者感慨,而最顶上的那条热门博文,就是两天前刚刚在全网多个平台一齐发布的纪录片《我和我电影的关系》。

  林云笙也是在当时看完纪录片之后才意识到,李安凯曾经对自己应该是有过一些理想投射的。

  他的几部电影送进电影局,每次都没有任何审查意见,与其说这是对上百号剧组工作人员的不尊重,倒不如说这是一场矛头直指导演的针对。

  李安凯在纪录片里有两次关于对“电影”失望的言论。第一次是被官方勒令十年不允许再拍电影,第二次是他明明已经以年岁为代价,熬过了这道封.杀令的期限,但当自己的电影再次送审,接受或拒绝依旧杳无音讯。

  李安凯明白,他仍然没有被公正对待。

  而李安凯在自己于中影任教的导演事业低谷期,遇到了一个他认为才华超众、对电影抱有赤子之心的学生。

  李安凯为了林云笙的特招名额,拉下面子四处求人,在得知学生心里有自己的公平标准后,又为他开辟学校新规,只要林云笙再考一次中影,他就能合规合理地顺利入学。

  林云笙回想起自己在《焚烧》片场再次见到李安凯的情形,他老人家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伤感,大概也算一种无声的失望吧。

  隔天,林云笙到工作室跟余州讨论最新接下的大项目,乔晗在一旁边听边学,被林云笙点到名之后会试着分享几个自己的想法。

  忽然,工作室的大门被人拉开,沙发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来人。

  还不等林暮南开口,林云笙就摸出手机,往通讯录列表的最底下拉,然后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个举动不知所以,直到电话被接通,林云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林暮南,对另一头的人疏离又不失礼貌地道了一声:“冯阿姨好。”

  “林云笙!”林暮南气急败坏,伸手就想去抢手机,却被一旁的余州想也没想地给拦住了。

  林暮南知道,他的母亲冯萍向来不喜欢林云笙,父亲林楚也正是清楚这点,所以才讳莫如深地拜托自己找林云笙来病床前探望。

  起初,林暮南也很难接受父亲的请求。毕竟他跟林云笙同父异母,年龄只差七岁,其中父母辈之间的不良关系可想象空间实在太大。

  “南南,爸爸这么多年对你有求必应,从来没有过亏待过,”林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病容难掩,现在连说话都困难,“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好不好?”

  林楚对林暮南说,他对林云笙有愧疚,将死之前的心结不解,怕是等临了都不甘心合眼。

  林暮南纠结了两天之后,便从母亲的手机里偷偷翻到了林云笙的联系方式,说明了林楚的情况与自己的请求,谁知道这人冷漠又自私,自始至终就一个态度:关我什么事。

  “冯阿姨,我已经遵守当初的约定,没有再跟您的丈夫联系过,但最近您的儿子三番两次来找我回去探病,已经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您可以找机会跟他好好聊聊这件事吗?”

  说罢,林云笙也不听对面的答复,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抬眼看向林暮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暮南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微信弹窗消息的数量正迅速叠加,他的脸色不算好,想必应该是林云笙刚才的告状起了效果。

  “林云笙,百善孝为先,”林暮南真的不理解,“我爸他养了你十八年,哪怕后面做错事了,他现在心怀愧疚,临死前想见你一面,你真的一点孝顺心都没有吗!?”

  “嗯,我没有。”林云笙答得坦然。

  此话一出,把在场的剩下三个人都听傻了。乔晗和余州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林暮南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我从小就很讨厌孝顺这种不平等的阶.级观念,如果我的父亲没有给我足够的尊重与爱,我为什么生来就要顺从他?”

  林云笙不喜欢林暮南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天真又无知,以自我为中心的发言,听着就像是一个幸福长大的孩子。

  “还有,早在我创办工作室的第二年,我就已经带着自己记了十多年的账簿,把里面林楚给我花的钱翻了倍地还回去了。”

  林云笙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暮南,全身都是大几百块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至少三千往上:“你以为他后来花在你身上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林暮南的认知崩塌了大半,羞耻心促使着他本能地大声反驳,但林云笙不仅没有理会,还让乔晗帮忙把人请出了工作室。

  等乔晗再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余州单手揽过心情低落的林云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洒脱道:“没事啊,我做你爸爸,也给你买衣服。”

  哪怕知道余州是在故意插科打诨,乔晗也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你们直男什么时候能放弃执着于当别人爸爸的陋习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余州置若罔闻,他打开自己的淘宝页面,在购物车里翻到之前一直舍不得买的名牌格子衬衫,递给林云笙看:“这件怎么样?”

  林云笙瞟了一眼:“好丑。”

  余州的父爱山体滑坡了:“你们男同真没品味!”

  林云笙嗤笑出声,把余州的手从肩膀上拨开了,但在无意瞥见他手机上突然弹出的微信聊天提示之后,又怔怔出神。

  半晌,林云笙偏头去看正在低头回消息的余州:“陆钧行会经常给你发消息吗?”

  “嗯,”余州点了点头,向乔晗借来了纸笔就开始埋头列算式,“你不是也知道吗,小陆数学成绩差,他在学校每天午休能拿半个小时的手机,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问数学题。”

  林云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一种“我现在好像帮不上陆钧行什么了”的怅然,掠地攻城般占据了他的思绪。

  倏地,手机传来震动,林云笙原本还以为是陆钧行的消息,但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通电话,备注还是小区快递驿站的快递员。

  “您好,请问是林云笙先生吗?”

  “嗯,我是。”

  “这里有一封你的同城快递需要您当面签收。”

  林云笙愣了愣,自从上次的网暴风波过去,他不觉得有谁会给自己寄东西:“我可以问一下寄件人的姓名吗?”

  “好,稍等,”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寄件人是……”

  “陆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