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第一个赛段的发车点，余桃跟工作人员登记好时间，等前方赛车离开一阵之后，工作人员才把他们放行至起点线。明扬挂好档，脚踩着刹车踏板，关节处有些发紧。这是正赛，与稍带表演娱乐性质的短道赛不同，当倒计时结束后，他和余桃就要踏上漫长的征途。
“重新回归比赛的感觉怎么样？”余桃忽然问。
明扬坦言：“有点……有点紧张。”
余桃又问：“那你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紧张，还是现在紧张？”
“记不清楚了。”明扬说，“原来觉得自己什么都会，现在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余桃笑道：“也不要紧，往前冲就好了，有我在呢。”
明扬说了一声“好”，音节还没完全结束，前方的工作人员便示意发车。明扬状态切换太快，大脑的指令没有那么快的传递到四肢，脚踝像是生锈被猛然撬动似的用力踩油门，赛车猛地向前突。弹射之后接的不是起步，而是熄火。
在场工作人员愣住，明扬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赶紧重新点火，一旁的余桃噗嗤笑出来。
“对不起。”明扬小声说。
“对不起什么？难不成你还故意整活？”余桃惊讶，“我只是觉得你手忙脚乱的样子很可爱啊。没起来不是很正常么？好啦热身运动做过了，再耽误时间可就说不过去了！快走快走！”她边催促边笑，摸不到明扬的头发，只好在他的头盔上轻轻拍了一下。
第二次起步很顺利，赛车如同子弹冲出枪膛，在余桃的指挥下丝滑地游走在柏油路上。即便带着方便通话的对讲机，明扬在发动机高速工作所产生的巨大噪音下都有点听不太清楚余桃在说什么。严格来说，他的左右大脑好像分开工作了，一边在根据余桃的指令进行操作，而另外一边则属于他自己。
那个世界完全切断了声音，仅剩一些自我交流。他向自己提了很多问题，暂时没有得到答案。
坐在明扬身边的余桃最是了解这个小鬼的状态起伏。
旁人只能从车身姿态和速度等数据上来监测明扬，数字看上去正常得不行，不禁叫人怀疑前段时间还要死要活的人突然就好端端地回到了赛道上是不是说明病也没有太严重？毕竟现代人精神状态诡异复杂，有时候很难说清楚到底是真的有病还是在无病呻吟。
余桃知道不是这样的，明扬是真的不太好，并现在不能算作完全康复。
以前明扬反应激烈体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会屈从于精神恐惧从而胆小窜逃。她相信现在明扬的心底仍旧留有恐惧，但是明扬没有逃。
他选择自己和自己对抗，这是一种更为痛苦和折磨的方式，其他人帮不上一定点忙。那种精神上的惊涛骇浪不会反应在明扬的躯体上，明扬不再叫喊疼痛不再撒泼打滚，他意识到自己背负了很多东西，他需要面对。但是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不可能原地满血复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只能咬紧牙关去克制自己，割肉一样抛弃很多东西。
他以为自己伪装平静伪装得很好，发车前的熄火还是透露了他的起伏。
余桃斜眼看着明扬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带着手套的双手死死扣着，再多用力怕是会把方向盘拆下来。
林岩枫盯着画面里的MINI，不自觉地开始咬手里的笔头，然后他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他好紧张。
陆骏看后点头说：“是有点，车身姿态都不够松弛。在弯道里的表现像是命悬一线，肉眼看确实挺顺畅的，但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这是他第一场正赛，紧张再所难免。”沈西今道，“别出事故平安跑完就好。”
陆骏笑道：“你这也太地狱笑话了。”
沈西今说：“我没有讲笑话啊。”
“算了算了。”陆骏道，“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三次。”
徐正文眨巴眨巴眼睛问：“可是你不是跑路了三次吗？”
“小徐！怎么你也这样！”陆骏大叫，维修区里焦灼的气氛被冲散了许多。
明扬跑完前三个赛段之后回到了维修区，这是短暂的进站时间，接下来要有很长的砂石路段。赛车交给徐正文进行检查，明扬和余桃下车，余桃对着陆骏摇摇头，陆骏立刻会意，决口不提半点比赛的事情，拿了一盒鲜奶丢给明扬。
“辛苦了，小兔崽子。”
明扬一路下来连口水都没喝，他将吸管插好，扭头看看前面维护结束换好轮胎准备出站的许迎臣，忽然问：“我现在排第几？”
陆骏问：“你要知道吗？”
明扬回答：“想知道。”
陆骏看向余桃，余桃耸肩，陆骏说：“第七，裴若安那小子都比你排名靠前。”
明扬听后只是小声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然后便说自己知道了，拿着鲜奶坐去了一边带着耳机听音乐，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他这是……”陆骏纳闷儿，“干嘛啊？计划一会儿偷摸去扎裴若安的车胎？”他走到余桃身边，用自己的肩膀碰碰余桃，问道：“怎么样？”
“你自己看不出来？”余桃反问。
“你不是看得最清楚吗？”
“还行吧。”余桃长叹，“问题还是那些问题，他进入状态有些慢，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速度提不上去，关键那一下就是很难踩到底。”她抬起下巴示意林岩枫，林岩枫似乎明白她在讲什么，就将自己记录和测算的数据展示给他们看。
林岩枫指出，明扬在直线加速时会有迟疑，导致提速就比别人慢，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都能在时间上差出许多，这是门外汉都懂的道理。但问题是直线加速谁都会，明扬就是差那一点点，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甚至怀疑明扬是不是药吃得太多影响神经反应。
“你这么说也无不道理……”陆骏当真开始思考这个角度，“不过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没有太大意义。哪怕他开六十公里的速度跑完全程都没有问题，对于他而言完成比赛比拿到好的成绩更重要。”
“我认同你的观点，但是……”余桃摇头，“在他的心底里一定是希望拿到好成绩，甚至是冠军的，因为这不是为了他自己。我能感受到在很多弯道和长直线里他仍有所恐惧，你们觉得现在的速度看起来差强人意，但那都是他逼自己才能做到的。数值存在于理论上，但他是人，不是机器。”
林岩枫说，成绩的优势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如果真的想拿好成绩，就要把如何分配时间优化具体到每一个弯道里。
他一贯是个量化狂魔，只有足够细致的量化才能保障稳定性和容错率。
“你输他没输够啊？”司徒嘉树这个时候跳出来，一手搭在林岩枫的肩膀上调笑道，“神鬼一体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林岩枫歪头，他不是不知道，他是听不见。他想让司徒嘉树写给他，但司徒嘉树没意会到，以为林岩枫不懂，洋洋得意地解释说：“就是虽然鬼的时候超鬼，但是神的时候绝对能超神！”
这时候，明扬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过去对正在准备换胎的徐正文说：“我觉得不需要换。”
“后面砂石路的比例多一点。”徐正文说，“你确定吗？”
明扬道：“干胎就可以了，上面不是有你们专门凿的花纹吗？最后一个赛段是弯道最多的柏油路，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