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褚想从那笑容里，觉察出一丝别有用心的意图来，然而在那倾泻而下的灯光里，在奥斯汀与纯金的灯烛辉映下，他笑容澄澈，不含一丝杂质。
乔辙正低头，在头顶帷幕制造的阴影下，掩饰性的用嘴唇碰到杯沿，低声拟定着他的死期。
乔樾回复的‘嗯’了一声。
在宴会结束前，蒋驰誉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脖颈上失控的颈环勒死。
因为这场阴谋，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酝酿，一切细节，都已然被打磨的天衣无缝。连蒋敬司都不会意识到，他听从国王之令，亲手为兄长戴上的颈环，早在到他手上之前，就已经被动了手脚。
而一旦蒋驰誉死后，被带离这里，隐匿在宫殿中央，组成那一大捧花束的某一朵奥斯汀花茎里藏着的东西，就会悄无声息的将这条多余的指令抹除掉。
手中细长的香槟酒杯，被乔褚举了起来，他送到嘴唇边抿了一口。然而他心不在焉，让杯沿在牙关上轻轻的磕了一下。只这细微的一声，就吸引来了乔辙与乔樾的全部注意。
香槟杯被放了下来。
“我不想呆在这里。”
他不想看着蒋驰誉惨死的模样。
乔辙其实在刚才与乔樾交谈时，是观察了四周的，乔褚目光投射的方向，他有留意到，此刻看过去，正好看到侧着身的蒋敬司。
他正要带乔褚提前离开，国王却在此刻入场。
“去阳台呆一会吧。”
“我们马上就离开。”
乔褚‘嗯’了一声，正要侧身穿过两人，没想到蒋驰誉却在众目睽睽下向他走了过来。
比起当初在奎特军校时的模样，他变得更坚定，也更挺拔了，唇缝深狭，眉弓凌厉，唯一符合Omega特征的浓密眼睫，直直的，只有在他眨眼时，才会显得扑朔迷离。
“没想到会在今晚的宴会见到你。”
“乔褚。”
方才他的那个笑容，就足够让乔褚琢磨不定了，此时又带着他的名字，打了这声特定的招呼。
“好久不见。”
乔辙与乔樾也转过身来，两人毫无善意，冷冷脾睨着他。
乔褚也不想与他过多交谈，疏离道，“我并不想见到你。”
他以为蒋驰誉会知趣而退，没想到蒋驰誉仍不推却。
“我知道。”
“但我欠你一句抱歉。”
“可以去阳台聊一会吗？”
明知道这里这么多的目光都汇聚于他，为什么他还这么旁若无人的走过来，和他们交谈？是想用与他们的亲密，来脱乔家下水吗？乔褚一面忿忿的用最大恶意揣度他的做法，一面继续拒绝，“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我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
“走开。”
蒋驰誉到这一句，才终于有了一丝退步，“抱歉，我…只顾自己的感受。看到你，就自顾自的走过来，根本没有考虑到……”后面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乔褚看着他脖颈上碍眼的颈环，那与他的穿着格格不入，也显示出，他并不是这场宴会的客人，而是展览品。
马上，这里还会展示他的死亡。
“如果是替你那个混蛋弟弟道歉——”在将香槟杯重重放在桌面上时，乔褚负气的说道，“那就来阳台吧。”
第一星都的夜晚，几乎看不到星星。因为这里中心城的灯光，胜过星辰与明月。
站在阳台，抱着手臂，只留给蒋驰誉一个冷漠侧脸的乔褚仿佛并不在意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蒋驰誉还是说了“这是他亲笔写的道歉信。”
“因为你的兄长们，相当抵触他，因为你们如今的立场，这封信，写完之后一直没有送给你。”
“作为他的哥哥，我不该替他分辩。他现在的一切，无论是眼泪，还是懊悔，都是应得的。”
“没有教导好他，是我这个哥哥的失职。”
他这样真挚的语调，反而让乔褚不适，“别说了。”他最先抛出两人之间的症结，“他做的一切，就是对我强暴你的报复。”
“之后，他的确又强暴了我一次，但是，你救了我一—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我不想再听到和你们蒋家有关的事情了，”
乔褚站直身体，正欲离开，蒋驰誉在情理之中，竟捉住了他的手。
蒋驰誉的手，不算宽大，只这样轻轻的虚握住。
“我的报复，从那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之后同样也救了我。不是吗？”
乔褚定住了两秒，然后将他的手甩开，可只是虚握他手的蒋驰誉，在被甩开后，马上又紧紧的抓住了他。
“乔褚。”
“我真的”蒋驰誉眼中，映着他，“一直记得你。”
他马上就要死了。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梦想成真的路上，最后的障碍。
乔褚并不看他，脸颊却微微的鼓动着。
“我还以为，回第一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我还能见到你。”
乔褚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道你回第一星都会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回来！”他的声音，甚至带种凶恶的味道。
要不是他的出现，现在的国王，或许就是皇长子了。
“因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怀有某种，可笑的希冀吧。”
蒋驰誉慢慢呼出一口气，声音轻松，又温柔，“虽然，并没有希望，但至少见到了你。”
“作为Omega，你过的很好。”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你过得很好。”
好是指——被强暴，被窥伺，被利用，被驱逐，被当做帝国生育的机器，战争的母体？
这种话，由陷于这种境地的Omega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嘲讽。
乔褚从没有想过改变这个世界，蒋驰誉却做过尝试。如今他失败了，败在了对帝国怀有的最后一丝希冀上。而他此刻庆幸‘至少见到’的人，正马上要谋杀了他。
蒋驰誉在望阳台上，那轮在科技创造的璀璨光芒里，已然不值一提的，暗淡的明月，深狭的嘴唇，弯了弯，他也放开了乔褚的手，不再对他有任何挽留和禁锢。乔褚却攥紧了拳头。
察觉到乔褚的目光，蒋驰誉低下头来。
他看着乔褚，认真的。
站在他眼前的乔褚，美丽无比，眼中却有一种郁郁的情绪。蒋驰誉弯下腰，近在咫尺的与他对视着。
“你要死了。”乔褚说。
蒋驰誉怔了一下，他似乎理解错了乔褚的意思，“我知道。”
“你不该回来的。”
乔褚终于还是在与他的对视中，侧过了头，蒋驰誉看到他眼睫上夹的一点湿意，用手掌覆上他的脸颊，以拇指拭去。
“你不该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