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四月的某天下午,肖恩上了某个客人的车他偶尔也接点私活,没有特意去找,只是路上遇见,做便做了。那个人没有找旅馆的意思,把车停在小巷里,急吼吼来脱肖恩裤子。这辆破车对两个alpha来说小得过分,肖恩不得不把胳膊护在脑袋上,以免撞出个好歹。

  嫖客喘着粗气,没一会儿就乱了步调。挺好,几分钟的活儿,完事肖恩还来得及去买包烟,都不会有人发现他去赚了外快。他配合地哼哼几声,看嫖客呻吟着伸出手。

  要是哪个无聊的机构愿意做统计,人们将惊讶地发现,高潮中掐对方脖子的癖好完全不小众。肖恩没有闪避,任由那双手落在颈上,收紧,收紧。

  他等待了几秒,突然觉得不对劲。

  最迟钝的人看到诞水直流的流浪狗也知道该转头就跑,直觉在尖叫,肖恩挪动了一下,被更用力地往下压,对上对方满是血丝的眼睛。那个人眼珠乱颤,一张脸可以在三级恐怖片中出现,饰演即将病变的丧尸,怪叫的瘾君子,娼妓杀手。肖恩给了他一拳,他动也不动,好像感觉不到痛。

  肖恩上次吃饭可能在昨天晚上,中午他真该往胃里塞点东西。姿势不利,失去先手,而嫖客癫狂的表情在说他完全没想放手。肖恩眼前发黑,终于迟钝地开始慌张。

  人们会拿他当反例来教育孩子不要上陌生人的车,不要卖春;皮条客会用他来吓唬新孩子不要接私活。妈的,是今天吗?结局就在今天?

  他拼命挣扎,撞向门窗,希望弄出点听起来足够像谋杀的声响。嫖客咆哮着掐得更重,肖恩的意识逐渐模糊,没意识到白己敲窗的手已经滑落,敲击声来自窗外。砰,砰,砰!

  车门猛然被掀开,肖恩摔到地上,咳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宛如甘霖。有一阵子他大脑一片空白,在劫后余生的恐惧中颤抖,直到被耳边的争执唤回,“不是谋杀,警官……我们只是在玩!”

  肖恩眨了眨眼睛,刷掉呛出的泪水,看向旁边。嫖客正趴在地上,高举双手,他的理智显然在枪口面前重新归位。一个年轻的警察拿枪指着他,偏头对肖恩问:“你没事吧,先生?”

  肖恩没有说话,他看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嫖客,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嫖客的脸抽搐了一下,手指微动,警官立刻上前钳住了他的手,搜查他企图伸向的口袋。口袋里既没有武器也没有证件,只有一个钱包。肖恩走过去,夺过钱包,一把掏空了所有钱。

  “我们只是在玩。”肖恩平板地重复道。

  警官先生楞住了,他如此年轻,有点不知所措,肖恩几乎要可怜他。嫖客一被松开便骂骂咧咧地跑回车里,嘟哝着“他妈的串通好的吧”,不等回应就一脚油门,消失在了巷口。

  肖恩点了点钞票,稍后他的脖子会一片青紫,好在这次收获足以让他休息一天。嫖客跑得无影无踪,这一片的行人不管闲事,毫无凑过来看热闹的意思,现场只剩下了他和那个年轻警察。对方犹豫了一下,再次问:“你还好吗?”

  他耸耸肩,含混地道谢,从钞票里分了一半,递给警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警察惊得后退一步,掏出笔,“我是丹尼尔杨,如果你需要帮助,如果那个人还来烦你,可以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号码……”

  “第一天上班?”肖恩问。

  “第一周。”警官先生羞涩地笑了笑。

  “别这样。”肖恩叹气,“不然你很快就会变成这一片所有婊子的免费保安。”

  并非他给电话的举动,而是这种莽撞天真的态度,不吝于表达一腔傻乎乎的善良,就没有前辈教教他吗?肖恩这样的家伙会像闻到血的鲨鱼一样一拥而上,吃干净他身上可吃的东西,例如钱和前途和所有好意。肖恩没这么干只因为这小鬼救了他的命。

  “如果有人需要,我很乐意帮忙。”丹尼尔警官笑出一弯闪亮的牙。

  肖恩感到一阵腻味,他懒得辩论,反正只要这人还在这一片工作,生活很快就会矫正他。肖恩收下那张纸片,在没有人的地方撕得粉碎,作为报答,他没把号码卖给别人。

  没几天肖恩就听见有人谈论附近来了个新警官,“瞧着不像老马克”,见过的人说。马克是个混蛋,比黄油球还滑溜的老垃圾,刚上来的警官像他说明这个国家完蛋了。这么想的时候肖恩感觉到了自己的年龄,无声地笑起来。

  “等他问你要保护费之后再下结论吧!”年长的贝拉嗤笑一声。

  “才不会呢!”提出话题的可可争辩,“他今天问我要不要帮忙,叫我‘女士’!”

  “看来那小子长得不错,你听人家喊你一声就能发春。”

  “换了你你也发春!”可可一脸梦幻地托着腮,“帅得像个明星!跟他比起来所有客人都是歪瓜裂枣,咱们还得天天对着管事的那张猪脸,多久没见过能看的alpha啦?”

  “也不是没有。”有人笑着对肖恩努努嘴。

  “噢忘了。”可可瞥了肖恩一眼,“但他硬不起来嘛,也不算数。”

  消恩无所谓地咽下啤酒,对她远远竖起一根中指,她咯咯笑。

  这姑娘眼神发飘,还在回味今日的奇遇,喃喃说但愿还有机会与帅气警官碰面。肖恩扫过她高高肿起的右颊,心说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遇见警官就意味着出了事?其他娼妓只是笑,除了年纪还小的天真傻瓜,这带没人喜欢遇见警察,就像人们讨厌黑猫和乌鸦。

  可惜肖恩的运气一向不好,一个月后,他又遇见了警察。

  这回他没有接私活,只是乱逛。有些日子他想在角落里腐烂,另一些时候则侧必须出门,跑到汗流浃背,脑子空空。最后出事的地方在一条崎岖小巷,有个大块头掏了刀。

  真是老套,这个街区的居民一年要是不遭遇一次抢劫就该去买彩票。别钻小巷?这话跟管道路规划的市政府说去,这地界能找出条像样的大路算你好运。大块头摸索完肖恩的口袋,钱一分没有,塞满了保险套。

  他骂了一句,不知想了点什么,开口要求肖恩转过去。好吧,劫娼妓的色等于劫财。肖恩翻了个白眼,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转过去,在刀划开衬衣时骂了句脏话,这是他最后一件还能看的外衣。

  假使再过一阵子,这场面就会像私活而不是强奸。偏偏好事者在此刻介入,冲过来一脚踢掉了刀。两人在小巷里扭打,肖恩转过去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年轻的警官半跪在大块头背上,手铐一把拷住对方不安分的手。啊,又是他。丹尼尔警官转头扫了肖恩一眼,显然为没看到血迹松了口气。他说:“你愿意和我回去做个笔录吗?”

  肖恩摇头。

  警官先生垂下了眼睛,有一会儿肖恩以为他会义正辞严地说些“让这种人逍遥法外会让更多人遭遇不测”的话,但他只是点头,说:“需要帮忙的话……”

  “我有你的电话号码。”肖恩搪塞道。

  第二天丹尼尔在门口叫住他,说昨天那个人因为藏毒被判五年。肖恩点点头,想知道警官先生这是在邀功还是怎么的。索要回报?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但年轻的肖恩看起来还像个好人呢。肖恩谨慎地看着他,直到他摸了摸鼻子,说:“你不用担心了。”

  不远处几个没活儿的婊子好奇地探头探脑,肖恩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用担心?担心什么?如果肖恩是个omega,他大概会甜腻腻地跟警官先生道谢,哦我闪亮盔甲的骑士,我的英雄!一拐角处正踮着脚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的可可肯定乐意这么说。肖恩说:“我没去作证,让你不高兴了吗?”

  “你有自己的苦衷。”丹尼尔摇头,“我只后悔出门被没有带执法记录仪,那样的话我自己可以当证人,不用麻烦你。”

  肖恩指指脚环,说:“有人会称之为诗意的正义。”

  “强奸怎么会有正义可言?”丹尼尔眉头紧锁。

  他的义愤戳了肖恩一下,让后者一时间哑口无言。肖恩有种怪异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应该被安慰还是被激怒。搞什么啊,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最后他决定恼羞成怒,为年轻人理所当然的正直,好像世界本来就是非分明。这条子不可能真的这么好,肖恩阴暗地想,他突然很想引诱对方揍他,在欠揍这点上,他相当有自信。

  “为什么是我?”他问,“要找我还得费点功夫,你干这行一个多月,要是为每个受害人这么做,你绝对没有吃饭睡觉的时间。对我有兴趣吗,长官?”

  他猛地向前一步,靠近到气息可闻,一个会让另一个alpha感到冒犯的距离。丹尼尔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摸着后颈,腼腆地笑道:“听起来很怪,但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亲切?”

  肖恩笑出声来,真的吗?这搭讪饲二十年前都会被嫌弃老套。警官先生看出了他的嘲笑,无奈地说:“真的!没开玩笑!”

  “零分。”肖恩哼笑,“你最好第一次用这种台词,不然它马上会作为笑话在这片传遍。”

  丹尼尔的脸垮了下来,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又好像知道自己这副表情很讨人喜欢。肖恩发现自己的确挺吃这套,三条腿的alpha遍地都是,食草系的alpha千年难遇。警官先生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像哪种脾气很好的大狗,说:“只对你说过。”

  “这句好得多。”肖恩打了个响指,“真让人感觉特别,下次直接从这句开始。”

  丹尼尔失笑。

  气氛轻松得奇怪,熟悉,让肖恩想到自己在大学兄弟会和别的alpha勾肩搭背讨论怎么猎艳的时候,他还是猎食者,而非猎物。话说回来,丹尼尔像是会愤然制止别人往校花杯子里下药的类型,那种拼着头破血流也要指证学长恶行的愣头青,和肖恩不是一路。年轻的肖恩不是兄弟会里支使人下药的头狼,也不是跑腿的小弟,他只是擅长视而不见,避而不谈,露出暖昧笑容,让狼群觉得他属于他们。他那会儿倒不怕头破血流,但害怕被视为异类。年轻的肖恩好不容易爬到那个位置,他冒不起被孤立的风险。

  “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参与,那会花费很多时间,你的职业会让一些人抱有偏见。”丹尼尔收敛了笑容,看上去有些难过,“但我希望你知道,法律保护所有公民,你依然有能够求助的地方和人。”

  没什么大不了,肖恩没有受伤,不像之前那次,但话说回来那次直接拿钱这次搞破了衣服,还不如上次赚。肖恩说:“没事,我一天要和很多不想干的人干,他们的区别只在有没有付钱。”

  “不代表那不是强奸。”丹尼尔抿着嘴,“无所谓职业选择,任何人都能感觉糟糕……”

  “天哪,一般干完后他们才会劝我从良。”肖恩抱着胳膊说。

  丹尼尔慌乱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对你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

  救命,他说“生活方式”,好像肖恩骄傲地选择当个婊子而不是被挂在生活这辆车后面拖拽到了现在。肖恩应该为这等幸运者的言辞感到生气,可他只想发笑。丹尼尔真诚得不能称之为怜悯,天真傻瓜,烂好心小鬼,小孩子就是会为一只死在路上的陌生鸟哭泣。肖恩呆立半晌,说:“你真不像个alpha。”

  真的,丹尼尔的气味意外不讨厌,站得那么近也没让肖恩感到熟悉的紧绷和反胃。不过这句话几乎被所有alpha视为羞辱,通常是结束谈话的好办法,尽管要吃点苦头。肖恩调整了姿势,让自己随时能躲闪。

  丹尼尔笑了,仿佛受到夸奖。

  “的确很多人说我没有侵略性。”他颇为自得地咧开嘴,带上几分轻松,“总之,只是和你说一声。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他走之前递给肖恩一张有电话号码的名片,好像知道对方早就扔了号码。

  “他跟你说什么了?”候客的娼妓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你认识他?”“你干了啥?”“他给你什么,嫖资吗?”

  “怎么可能选这种烂货啊!”可可愤愤挤了挤胸,她的奶子还塞不满罩杯,再浓的妆也没让她多成熟性感。

  “谁叫他喜欢生过十个的alpha强奸犯呢。”肖恩回嘴,“在咱们这堆烂货里好像只有我符合。”

  “你也算个alpha?”

  “生过十个的半apha强奸犯。”肖恩从善如流,“那不更加非我不可了吗?”

  同事们为这态度发笑,有人吹起狼哨,鼓励他们再吵几句。可可橛起嘴:“怎么,你是不是半路又吐出来了?他吸你的软屌吗?”

  “嗯,他说比你的逼好吃。”

  笑声此起彼伏,困在这儿的婊子们真的很无聊。角落里嗑嗨的人尖叫着鼓掌凑热闹,哪怕不少人根本没听见发生了什么,人们笑得像一屋子斑鬣狗。肖恩这副满嘴脏话的娼妓口吻足以让他父母昏过去,嗤,好像他在乎。

  最后他留下了那张名片,塞口袋底下,压在避孕套和钱下面。不见得有用到的机会,肖恩连手机都没有,没准下回洗衣服纸片就会变成纸屑。但反正不占地方,放着就放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