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犬的狂热>第39章

  车里静得难以理解。

  以前坐卫凛冬的车也会静,但还是会听到这个人偶尔为他打开的车载电台,又或者在他眼皮沉得要掉下时听到的一两句问询,当然绝大多数的时候只有这个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现在,什么什么都没有。

  *

  一路高压般的寂静被电话铃打破。

  边野接起来,是杨超。

  如今他与工地唯一的联系就是未结工资,那个地方他不会再去,但钱还是得要,杨超说款下来了,全部的,让边野来工地一次性结清。

  这一点不可能接受。

  边野拒绝,让他把钱直接打卡上或是微信转账,杨超貌似很为难,说钱不在他手上,李响国叫他打的电话,让边野亲自过来一趟面对面找他领。

  走得太仓促,没能体面地结束跟工头的上下级关系,李响国觉得边野一点脸都没给他留,为此跟杨超几度破口大骂,扬言边野不来找他磕头,钱一分不结。

  边野闷着头,许久,“嗯”了一声。

  挂掉,一抬头,卫凛冬正直视着车前的路,过去这么久,他们从城东一直开到城南,除了午后阳光透过车窗移动着在他脸上形状不等的光斑之外,一概没变。

  男人就这么静静地,开着车。

  一定发生什么了。

  这是边野对这个人的直觉,就像那次精准发觉卫凛冬身体的高热,没有理由,毫无逻辑,可他就是知道。

  “您停一下可以么?”

  过于仓促的急停,车轮掀起一阵刺耳音色,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边野一眨不眨地盯着卫凛冬。

  男人拍在椅背上,剧烈晃动下仍然是莫名执着的,放在车前的眼神,焦距在前方某一点上。

  ……

  医院。

  听到身后传来的话,卫凛冬站住。

  回身,他淡淡扫了于彬一眼,说了句:“他和谁出差,与我无关。”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

  后面又喊了声:“你会想知道的,我保证。”

  这一次不必转回身,于彬直接挡到了卫凛冬身前,笑吟吟地递上来一个手机。

  “看一眼呗。”这人说。

  卫凛冬看着于彬,接过手机——

  那是一条脖颈,男人的。

  脖根处还被“体贴”地故意放大,其实不这样做凛冬也认得出来这个人是谁,这条脖子他太熟悉了,以及那一眼就能看出来,遍布整条脖颈的——吻痕。

  “你是他发小?”

  卫凛冬拿着手机,随手一点就把这张照片删了,且彻底清除。

  于彬没太懂这个操作,不过仍旧维持自认为好看又得体的笑容,上手在卫凛冬大臂上摩挲:“你们俩呢,可能有一些小小的问题,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找我来聊聊,我帮你免费做开导……”

  水泼到于彬脸上只在一刹那,猝不及防迎面而来的冰冷液体让这个人张大了嘴,本能地倒抽气,之后剧烈咳嗽着。

  卫凛冬把手机往旁边沙发上一扔,纸杯放回候诊区的免费饮水台——刚巧那里不知谁留下来一满杯冰水。

  一道平静却异常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就只有一个字:

  “滚。”

  对方喘着,对卫凛冬冷笑,嘴角都在抽搐,走时低低说了声,操。

  ……

  惯性起到一个强拉的作用,然而对于卫凛冬却收效甚微——

  是一只摸上他脸颊的手把这个人从这段一直不停在脑海重复播放的记忆中拽回了车里。

  手很软也很温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的,像在呵护一样珍宝,一点点力气也不敢灌注地将他的头转过来。

  是一张男孩的脸。

  笑得乖巧,也很甜,这人对他说:“这个病不可能治不好的,又不是绝症,就是久一点,不担心了好么?”

  像是在哄一个幼儿园低龄小宝贝,在说‘不担心’时还示范似的摇摇头,卫凛冬专注地看着边野,抚上对方手背。

  好像这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这只手在他手里猛地一跳,似乎还有些细微抖动。

  卫凛冬拿下来,带力攥了攥,示意他没事。

  “去工地?”

  他问,开始发动车子。

  “嗯,我去拿趟钱。”

  “这么久才结款?”这是从认识头一次听边野提起:“之前结过么?”

  “结过一些,”边野搓着那只热得要烧起来的手:“这是最后一次,结完就两清了。”

  从边野一直没去工地可以猜出是不干了,卫凛冬说了个:“很好。”

  “您就在前面那个地铁入口……”

  “不用,你坐好。”

  说着,车已经打上转向灯,并入左转车道,是工地的方向。

  不是只请了半天假?不回医院了?没有着急的患者要诊治?不会有安排好的手术?就是什么都没有这么烦心不想回家歇歇?

  这些问题在边野脑中一拥而上,却偏偏被嘴巴尽数屏蔽,他不想离开这辆车,不想没有卫凛冬地一个人孤零零坐地铁。

  边野迫不及待地坐正。

  “会很久?”

  到了工地大蓝板的出口,卫凛冬停下车问边野。

  “不久,就一会儿,”边野急于说,他怕卫凛冬会开走:“拿了钱就出来。”

  “我的意思是,”卫凛冬为边野摘下安全带,拍了拍他裤兜里的手机:“有麻烦给我打电话,我在。”

  幸运就是这么接二连三,从卫凛冬邀请他来陪他看病的那一刻开始,就扎堆儿地往他身上撞……

  完事后一起去医院,坐在不妨碍又能看得见这个人的某个角落等他下班,跟他回家做饭吃饭……居然,会有一点点,也许可以实现的想法。

  边野怔怔地望着卫凛冬出神。

  “怎么?”

  卫凛冬又咬上一根烟,含混着问。

  男孩飞速摇头,几乎是以百米跑的速度奔向大蓝板入口。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当边野在棚内看到李响国被好几个人簇拥着,正跟对面气势如虹比着往下砸扑克牌时,他就知道这事早不了。

  是杨超先看到他的,忙把边野往牌桌上拉。

  这不过是多日不见的客套礼节,还在工地那会儿边野就从来不沾这些,哪怕杨超怂恿,说是跟他搭伙耍老千赚几个饭钱,边野都没兴趣。

  有时候杨超觉得这孩子真挺正的,有底线有原则,认定的事绝不改变,性子够倔,宁可把肚子饿得叫声连天也不会找谁要口吃的,往往都是杨超多留意他一些,扔个面包,掷几瓶水。

  边野不出所料地拒绝了。

  看着这小子那张脸,杨超还真觉得想得慌,当然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一种亏欠感——

  要不是自己,他至少还有个地方干活吃饭。

  “哪儿混呢?”揉了把边野脑壳,杨超笑出一嘴白牙。

  “家。”男孩看似着急要走,飞快一答。

  “钱还够用吗?”

  “够。”边野说。

  “够个屁够!”杨超从自己裤兜掏出一叠票子,没等他怎样便被边野推了回来,叫他帮忙清一下人。

  杨超明白边野是想速战速决,一来人多不方便;二来这些大部分都是李响国的人,真动起手来也占不着便宜。

  “野子,他昨晚输他妈大发了!”

  李响国打了一宿的牌,今早一来就叫了让他破财的哥几个在屋里耍,工都没让上,这种没有道理可言的赌棍发起疯来杨超也得忌惮:“看见了么?憋着打一天了,什么活不让干,懆他妈……要不你再等等,坐这儿跟哥聊聊天。”

  “别管了超哥。”边野说着,扒开人群往里挤。

  杨超眉头拧成了疙瘩。

  “李哥。”

  边野口气还算懂事。

  李响国咬着烟狠砸了一张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手机,摆弄了几下,等他塞回兜时才向男孩一扬下巴,示意他坐下玩两把。

  “您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加上敬语已经够让李响国嘚瑟了,边野在他场子足足干了三个月,这是头一回听见,李响国咧嘴一笑,指给一旁哥们看:“瞧瞧,都他妈听听!欠钱就是爷,都您您地叫上了,就是这,么,爽——”他刻意拉长声,加重力道甩牌:“尖儿有没有?!王炸!!操的咧!我让他跪他就得跪咣咣咣给我磕响头,你们信不信?!对儿四!齐活!”

  李响国净手了。

  突如其来的逆势翻盘将整个工棚推向高潮,工人们不予余力的吼叫起哄鼓掌,欢腾中是男孩一张续满杀气的脸,他向后退了些,从墙角拿起一截废旧钢管。

  “哎哎哎,边野你可别吓我啊!”李响国斜叼着烟,撩了眼他手里的家伙:“钱不是我给,我他妈哪儿有啊?我自己的工资还没着落呢。”

  “那谁给我?”边野冷下嗓子。

  “我呀小哥哥。”

  工棚从来阳气鼎盛,一年到头闻不到一丝女人味,这一声不但银铃一般脆生,掀帘进来的还是个走起路来翘屁股,大冬天超短热裤露出两条大白腿的漂亮妹子。

  在空中挥着牌的,拢着嘴扯脖子喊的,鼓掌鼓到一半的,没参与打牌睡床上突然支棱起来的,就连李响国都把眼眶撑到了极限——

  是他给金主报的信。

  可金主是个娇滴滴的小美妞是真没想到。

  就在几天前,有个人加了他微信想打听边野的情况和行踪,说只要能提供线索,多少钱都愿意付,李响国压根不信,随口就说他是他工头能不知道?

  那边二话不说让他开价,他信口胡扯了个数,对方一秒没耽误给他转来一半的钱,告诉他事成付尾款。

  李响国兴奋得腿都软了,满工地打问却没一个人知道,最后他使了不少手段才从杨超嘴里撬出来,边野可能住在桥下。

  赶过去当然没找到,于是李响国心生一计,用工资作为诱饵让猎物自己咬勾。

  勾咬了鱼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幕后操纵的会是个绝色小娘们,当即啐出一口唾沫,嫉妒且怨恨地盯着边野。

  女孩一来就亲昵地挽上边野胳膊,还用颇为惊奇的口吻“哇”了一声:“面具后的脸果然很好看啊。”

  唐楚边说边伸手摸,像被什么占据了大脑,边野的反应是迟钝的,任由她摸上他的脸。

  “你说‘果然’——”

  没头没脑的话尾音还在飘着,边野就一个箭步冲向工棚的门。

  动作只发生在这不到半秒钟,不要说唐楚是不是听懂边野的话,她根本连眨眼都没来得及,仍旧保持着抬臂的姿势。

  “她说的没错。”

  门外传出来一道男性嗓音。

  在边野往后退时,所有人最先看到的是一根华贵之极的手杖,手杖龙纹盘绕,细腻雕刻,发着淡淡的异香。

  “你是真的很漂亮。”

  男人笑着,在边野面前摊开掌心,上面的东西有着夺目且迷人的光泽——

  蜥蜴耳饰。

  作者有话说:

  呃,一个出现就疯狂掉收的男人,叹气。